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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黑影


第三十五章(黑影)

        等寄凌寒做好梨花酿圆子,端着碗回来时,却发现,白梨的屋门开着。

        他慌张地跑进屋子,哐当一声,瓷碗掉在了地上,碗中的圆子也一颗颗地滚了出来,粘稠地沾在地板上,冒起一片白气。

        白梨不在床上,只留下了一个荷包,在皱成团的棉被旁。

        寄凌寒立时冲了过去,拿起那荷包,再迅速转身,冲向门口。

        *

        冥冥之中,白梨走上了那条通往落雪阁的路。

        她被绿意包围着,光脚踩在石子路上,又扎又凉。林中的风也是冷的,白梨只穿了月晴为她买的那身单衣,没有斗篷可以御寒,只有披散在背上的头发勉强挡了些冷风。

        一整片的竹林,一点人气都没有,白梨越往前走,心底就越空幽,有种淡淡的忧伤不断地冲击着心房。

        这时,空中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鸟鸣;白梨一惊,立刻停步。

        她抬头,天压得很低,渺渺流云在绿意里流动;头顶上的竹叶沙沙响着,来回飘摇。

        突然,背后袭来了一股暖流,白梨看到了一双手,携了一抹黑从她的肩头穿过,落在了她的下巴上。

        白梨的耳根晕上了一片湿热的水汽,下巴也贴在了温暖的手指上。

        寄凌寒将白梨搂在身下,给白梨裹上了他那件黑色的毛领披风。

        不等白梨转身,他就抓着披风的交叠处,左右手来回倒着,绕到了白梨面前。

        他低头,仔细地将披风领上的绳子系紧,一个拦腰,将白梨抱了起来。

        白梨心下一颤,在寄凌寒的怀中抖了一下,慌乱中,她抓住了寄凌寒的衣襟,像只受惊的刺猬蜷缩成一团。

        寄凌寒面带不悦,随即低声道:“怎么不穿鞋?若是病了,又要难受一番。”他忧郁地眨了下眼睛,盯着白梨,责怪道,“不许再乱跑了。”

        白梨的身子悬空着,她又害怕又紧张,手中也越发用力了,竟把寄凌寒抓得透不过气来。

        寄凌寒却不怨她,而是笑了,那浅浅的一抹,是来自心底的,由衷的高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芷儿,是记得这里的。

        心中的激动化为了眼中的浓情蜜意,寄凌寒低头看着怀中的人,轻声道:“等你伤好了,我就带你去落雪阁~”

        这般承诺,并非是寄凌寒在故意拖延,而是……有所顾虑。

        一来:他怕那旧景刺激到白梨,会使白梨身上的魔气不可控。

        二来:自打那棵梨树枯萎后,这五百年里,他就再未踏进过落雪阁一步。还是白梨刚到青冥的那个月夜,他才有勇气重新去到那里,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他怕落雪阁的凄凉凋敝,会让白梨心寒;他怕她会责怪他,将这落雪阁置之不理。

        所以,在白梨去落雪阁之前,他必须要花些时间,把落雪阁好好打扫一番。

        白梨却不明其意。她只是好奇,顺带着饿了,出来寻些东西吃;没想到,竟被寄凌寒抓了个正着。

        想到寄凌寒曾抢过她的烧鸡,白梨闷闷不乐着,她在寄凌寒的怀中幽怨道:“我……想吃……”

        “好~”

        一个柔软的字贴近了白梨的耳边,头上铺开了,含着圆子汤味儿的温热湿汽。

        闪银的白光从寄凌寒的脚下升起,眨眼间,竹林中已空无一人,只有寄凌寒身上留下的一抹,淡淡的梨花香……

        *

        白梨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窝在寄凌寒的怀中。

        方才,她忽觉一阵冷风;再睁眼时,已身处于自己的房间里。前方,是张熟悉的床;脸贴着的,是熟悉的温度、气味。

        与寄凌寒贴得太近,十分别扭,白梨讨厌寄凌寒身上的味道,便用冲外的那只手,使劲地去推他。

        如同一只不安分的大兔子,披风的毛领扫着寄凌寒的下巴,一来一去地划着。

        寄凌寒的脖子掻痒难耐,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再弯腰,将白梨轻放在床上。

        虽说床边有个火盆,可白梨还是觉得脚心发冷,她便将脚趾蜷了起来,抠着褥面。

        寄凌寒又气又无奈,便在床边坐下,把白梨的双脚拿了过来,又拉来棉被紧裹上,抱到自己怀中。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此时,他二人都没有半分害羞之色。寄凌寒的心全都扑在了白梨受凉的脚上;白梨则奇怪地看着寄凌寒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时竟也分辨不出,寄凌寒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只是看到有一团白气在寄凌寒的怀中蒸腾而出,自己的脚心瞬间变暖了。

        “方才的那个人,是我妹妹。她没有恶意,只是想来看看你。”寄凌寒温柔地看着白梨,悠悠道。

        白梨听着寄凌寒的话,眼睛却不知该看向哪里,她心中燥热,眼神游离着。无意间,她看到了床下,洒了一地的白团子。

        她可惜那些可以果腹的食物,失落地低下头。

        怀中的热气突然消了,寄凌寒也看了过去,看着那个,因他太过惊慌而掉在地上的碗。他无声地笑了下,再转回眼神对白梨道:“今日事多,耽搁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盛碗新的。”

        说罢,他将白梨的双腿小心地放在床上,又给她的腿上盖了被子,随后,往前坐了坐,离白梨近了些。

        他伸手拨开白梨身上的披风,拉过白梨的一只手,将那个绣着梨花的荷包重新交到了白梨手中。

        “别再弄丢了。”他郑重叮嘱道。

        不等白梨将荷包握住,手掌与手掌间就生出了一团金色的光晕;随即,那荷包竟在手中消失了,一大一小的两个手面轻柔地贴在了一起。

        寄凌寒的手很热,白梨不自在地将手撤了回来,她低头,凝视着空空的手掌:掌中是浅浅的粉色……

        ——那是寄凌寒印在白梨手心的温度。

        寄凌寒看了眼白梨,笑着沉下眼,给白梨压平了被角,而后理好衣摆起身。

        这次,他不再粗心,而是先施法,将地上的圆子清了去,后在床边布好结界,才放心离开。

        白梨看着水光后,渐渐消失的黑影,又低头看着身上裹着的黑色披风,她的脑海中亦出现了一个黑影。

        那影子,离她越来越近……

        那“人”也裹着这样的一件衣服,浑身都在暗处,看不到脸,只能闻到一股腐烂的腥臭味。

        白梨看着它贴近了自己,在自己的面前用暗哑的声音说:“你想出去么?我可以让你出去。去了外面,就再也不用忍饥挨饿了。会有人给你东西吃,给你衣服穿,会带你去一个,可以看到光的地方。”

        白梨猛然从幻觉中抽离,她惊恐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这件黑衣,害怕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

        自这一批弟子下界后,寄凌寒就难得的闲了下来。

        下午无事,在给白梨喂过饭后,他便寸步不离地守在白梨身边。

        他与白梨讲了有关惜瑶的事,有关,她第一次见惜瑶时,分外眼红的样子。白梨却不吭声,当着一个尽职的聆听者。

        入夜后,寄凌寒便点了蜡烛,将吃饭的矮桌、矮凳,移到了白梨的床边。他坐在桌前,在竹简上认真地书写着文字。时不时抬头看上白梨一眼,再笑着低头,继续忙碌着。

        白梨抱着腿,静静地坐在床上。她看着光影里,这个少见的沉静寡言的人,眼皮渐渐松了,于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又坐着睡着了……

        *

        仙门在凡间的驻地,多为在郊野搭建的塔楼。只有妖魔横行的地方,弟子们才不得已,在凡人所开的客栈落脚。

        楚迎安下界后,便跟随十几名弟子来到了凡间魔气最重的地方。

        仙界的物品只允许在仙界交易。虽说下界的弟子会按年拿到例钱,但他们还是从仙界的阔绰人,变为了下界的落魄人,就算是住客栈,也不可住那天字号房,只能男女分开,三人一间,住那最普通的玄字号房。

        楚迎安虽扔了陌重远给她的银子,但她的师父,亦是她的叔父——楚阳仙长,平日里是绝不会苛待于她的。因而,只她一人住在天字号房里。

        楚迎安在分配好第二天各小队的任务后,便分了房间,让这些弟子回房休息了。

        待夜深人静时,楚迎安才敢拿出师父交代给她的那个木盒。

        她坐在窗边,将那木盒对着月光照了照,轻如蝉翼、透如薄纱扇面。

        楚迎安不敢多想,只是收了盒子,趁着后半夜,弟子们睡熟时,才偷偷出了门。

        她用功法上了屋顶,再御剑飞去。

        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已到了沧海镜的入口——一片平静的大海边。

        夜幕下,远处的海面上横着一条无边无际的银线;月亮倒映在海的正中,打着波浪,一道道地向前推进,有细小的波纹,甚至推到了楚迎安的脚边。

        楚迎安看到前方,有一个延伸进海中的木栈桥,她便向那栈桥走去。

        栈桥边上,有一条破而窄长的小木船,那船拴在缆桩上,随着层层海浪,轻微地浮动。

        船头上,盘腿坐了个老汉。那老汉一头银发,佝偻着身子,手中拿了个鱼竿,正闭眼,静思垂钓。

        楚迎安快步走到水前,与那船家隔了约莫两丈远。她拉高了嗓音,身体微微前倾,彬彬有礼地问道:“这位……”她观察着老人模糊的侧影,再恭敬道,“这位仙长。小仙想求见沧海镜的神尊,不知仙长,可否引我渡河?”

        那老者闻声转头,眯缝着眼睛,瞧着月光下是个女子的身影,便瞪上一眼,用极凶的语气喊道:“什么沧海镜!没听过!”

        鱼竿下的水面上突然打起了个泡儿,老人生气地看向饵钩,恼怒道:“等了一天的鱼,现在可好,全都跑了!”

        随着一道细流缠上了鱼竿,转眼间,鱼竿便在老人的手中隐去了。

        老人再次转头,对楚迎安愤怒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楚迎安立刻变了脸,月光映在褐色的瞳仁上,像冻上的一层霜。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喊道:“小仙确有要事在身!烦请船家,引我入沧海镜!”

        老汉大哼一声,气恼道:“你这毛丫头到底有完没完!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别过头去,继续忿忿道,“吓跑了我的鱼,还想让我给你行方便?多大的脸!”

        刺耳的话勾起了楚迎安的怒火,楚迎安怒瞪着前方,扬声道:“那就恕小仙无礼了!”

        说罢,她挥臂在身前划下一道弧线,一排银针闪着白光凌空飞出,直刺向那木船。

        那老汉却稳坐如磐石,只定睛抬眼,霎时,灰布广袖一甩,一道银光如闪电,银针倒着反刺了回去。

        楚迎安身子一晃,立刻用手按住了胳膊,那银针不偏不倚,沿着胳膊的最侧边,未碰到骨头,而是将将刺在肉上,穿皮而过。

        “我说你这后生也太不地道了。虽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可手法……”老人啧啧几声,讥讽道,“太没水平。不自量力。”

        楚迎安捂着胳膊,手下升起一团白气,半晌,脸上的凝重神色才有所缓解。

        那老人斜眼看着正在疗伤的楚迎安,借机谴责道:“你这银针,冥山寒铁所制,青冥派的人吧?下次出手悠着点,别丢了你们神尊的脸面!你们神尊,”他歪头取笑着楚迎安,自满地说道,“勉强算是个有礼的。怎么教出了你这么个手段阴损的徒弟。”

        楚迎安心中羞愤,但一想到师父交与自己的任务,便只能压着火气,再一次地“请求”道:“方才一时心急,冒犯了仙人,可小仙也实在是有要事,要面见沧海镜的玄池神尊。”

        “就你这毛儿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要事儿?就凭你方才,想要用暗器伤我这把老骨头,老朽也绝不会让你入这沧海镜!”

        楚迎安焦心如焚,便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仪了。

        “那就请仙人恕罪了!”

        说罢,身侧闪出一道冽冽紫光,一把冒着寒气的紫色玄晶长剑已被楚迎安握在手中。楚迎安将剑举起,剑尖直对向黑暗处的老人。

        “我今日必须要见到玄池神尊!若你不引我渡河,那我就要硬闯了!”楚迎安厉声喊道。

        不等楚迎安出手,老人便嘲笑一声,甩开他那折旧的灰棉布大袖,在身侧轻盈一扫;刹那间,白烟腾起,如海啸般涌向了岸边,翻涌的海潮瞬时变为高耸入天的烟幕,冲到了楚迎安面前。

        剧烈的刺痛向双眼袭来,楚迎安立刻抬手挡在了眼前。须臾,耳边轰隆的海浪声戛然而止,再睁眼时,老人和木船都已不见,脚下更是连一滴水也没有了,眼前的大海竟变成了一片皲裂的黄土地。

        从凡间通往仙门的入口皆为幻境,幻境隐去后,更是不得其门而入。

        楚迎安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把剑狠狠地插在了脚下的干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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