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段誉过去不知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句话的意思，现在似乎明白了。那纸张上的字，确实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字体，有楷书、行书等，带着历代书法名家的痕迹，每个字都与旁边的完全不同，但又有一股劲力贯穿其中。他读过佛经，以为这体现了经上什么深奥的哲理，但一下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也在大理皇宫中见过不少珍奇书法，但似乎想不到如此奇幻的；他还想起大理四大护卫之一的朱丹臣，但朱四哥似乎更擅长绘画。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望望旁边的鸠摩智，也只是微微露出赞赏之色，口中似乎喃喃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但以鸠摩智的傲慢，这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段誉想起王语嫣，想起她脸上朝华一般的红晕，手臂又是紧张发抖，不能自已。他说道：“慕容公子，我……我想找个机会单独见你，好好聊一聊，这……这不过分吧。”其实过去二人虽有交往，却甚少单独见面的机会。只因他喜爱游玩读书，又总是想王语嫣，常常魂不守舍，仿佛在神游太虚。即使跟别人交谈，也有时心不在焉。

        慕容复在一边微微地点点头，说：“那就今天晚上吧。”他眼珠一转，一道奇诡的目光转瞬即逝，又说：“如果段兄喜欢我的字，我可以晚上捎带给你。”

        段誉和鸠摩智都点了点头，便坐到一边喝茶去了。只慕容复在在一边，看着湖边的树，手指在衣袖的掩盖下握紧了拳头。

        到了晚上，段誉来到了那个四面围合的院子里，轻轻地踱步，心中略带一点不安。过去，他不会任何武功，大家总希望他晚上早点睡。他经历种种危险，又多了几分防范之心。慕容复并没有让人等很久，而是很快就来了，带着一个卷轴，和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两个人就坐下了。

        “听说段公子很喜欢我的字，是吗？”

        “是的。”

        “其实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给你。”

        “不用了。你家这里，美好的东西实在有很多，要是拿走什么，总觉得是一种破坏。”

        “过奖了，这个地方很是普通，你要是住久了，也不会发现有多特别。”

        “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况且最好的东西，也是带不走的。”

        “是什么，回忆吗？”

        “我不管什么，反正就是转瞬即逝，如同子夜的昙花。”

        “我想，段公子的心中，是在牵挂着什么吧？”

        “嗯。”

        “你离家这么久，肯定会为了父母关心挂怀。”

        “我父母肯定会派人找我，我最近也写过信到大理国。家父最近不大安分，已经动身前往大宋，想必是为了找我。”

        “有父母在，真是一大福祉，尤其是这样慈爱的父亲，我是羡慕不来。”

        “其实家父前来大宋，也未必单纯是为了我，他也有一些别的目的。”

        “无论如何，有父母总比没有好，有人爱也总是更好的。”

        段誉听到这话，心想：“慕容公子似乎生活很幸福，怎么也开始感怀身世、自怜自伤了？”他扫了一眼桌子，桌上除了卷轴外，只有一个小酒壶，里面只有一点喝剩的浊酒，也没有杯子，烛台放在地上。他急忙说：“其实家父可真不一定是来找我，他可能是想找大宋朝庭领个封号，什么大夫之类的。”

        “那也是极好的。世间英雄豪杰如此之多，能得到赏识的却很少。”

        “是的。”

        “想想我朝的开国功臣，即使手握生杀大权，君命一出，所有权力就灰飞烟灭。若是昏君在位，多大的英雄豪杰也是无能为力。”

        “其实我不过随口说说，我们还是应该多往好处想。”

        “嗯，也对。然而人总不能让生命留有缺憾，这对你我都一样，尤其是你，你比我更年轻，想要什么，一定要去争取。”

        “慕容公子，你要记得，这世上是有人爱你的，这人对你的感情，也许比我父母、伯父伯母对我更纯粹，这人不像他们，不会同时挂念很多个人，又想这个又想那个。”段誉刚一开口，便觉尴尬无比。

        “你的感情观挺有趣。”慕容复挑了一下眉毛。

        段誉想转换话题，但仍保留书呆子的说教气息：“朱四哥教过我\''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我们也别老是忧虑。好了，我们不说这些疯疯癫癫的话了”

        慕容复的手放在酒壶上，指甲用力抓了一下，似乎要把酒壶摔烂，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连他自己也听见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爆裂声，一朵烟花升上漆黑的夜空，那是从曼陀山庄的方向传来的。“这是求救信号，舅妈他们遇到危险了，我们过去看看。”他说。然后拉着段誉就走了。

        在夜里划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水乡泽国的能人似乎不少，他们很快就到了曼陀山庄。在庄上，他们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见到王家母女，见到的几个下人也都被点穴了，一问才知她们是在琅環□□。他们也不急着解穴，而是点着火把走进去找，果然看到王家母女在里面，也一样地被点穴，嘴里各塞了一大块湿布。

        有一个人站在她们身边，走进一看，原来是鸠摩智。

        “鸠摩智，你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想偷书吧？”慕容复喝道。

        “我倒想问你大半夜跑来干什么？不会是找你的老相好吧。”鸠摩智冷冷地道。

        “放开她们。”慕容复不理睬，只是大叫，一边抽出腰间的长剑。

        “既然如此，我们过招吧，你要是赢了，我就放了他们，不过，你我都不取兵刃。”鸠摩智揶揄道。论武功，他从来看不起这小子，总觉得他比不上他父亲年轻时，所以特别胸有成竹。

        “过招就过招。”慕容复说，干脆地扔掉长剑。“接招吧。”鸠摩智扑了过来，运足内劲。鸠摩智想：“一定要先发制人，否则这小子使出斗转星移来，自己就未必好受了。”所以鸠摩智一只手抓着肩膀，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似乎想一鼓作气把他摔在地上。但对方动作灵敏，回身闪避，身子一侧，却没有摔倒。他没有挣脱手腕，但并不受制于人，另一只手想直接在鸠摩智后背上点穴，看来也是想速战速决。鸠摩智发现后，身子又转了半圈，躲开了点穴的手，但自己的手也松开了，眼见对方又趁机伸脚踢自己，鸠摩智用腿一勾，于是慕容复就不能动腿。这个年轻人突然高叫一声“啊”，鸠摩智抖了一下，他就把脚抽了回来。他用单手抓住鸠摩智的双手，另一只手向脸上挥去。但鸠摩智内力深厚，双手震开了他的那只手，想要抱住他的腰。二人就这样见招拆招地打了几十招，慕容复感到招架不住，体力不支，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意识到对方远胜过自己，但仍不愿服输，只想找个机会使用斗转星移来省力。

        段誉站在一旁，眼见情况不秒，想到了六脉神剑，他不停地变换手势，却没有发出剑气，他便闭上眼睛默念剑诀，终于，一道碧烟从鸠摩智身前穿过，那是六脉神剑中的“中冲剑”，庄严肃穆，气象万千，大开大合，鸠摩智见状立即松手，轻轻一跃离开琅環□□，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鸠摩智走远了，他们才为王家母女解穴，并除下口中湿布条，又为其他下人解穴。王夫人派人去琅環□□搜查了一遍，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除了一本小无相功，想必是被鸠摩智偷走了。几个人便坐下来小憩。

        王夫人说：“这小无相功的法要已被偷走，我看要不现在去追回吧。”

        “我看不必了，鸠摩智拿了书，肯定是找附近一个地方练习去了。武功书只要有人练，总归是好的。”王语嫣说，然后拉拉母亲衣袖，“母亲，我们这次遇险，多亏有表哥帮助，你之前不让表哥到这里来，现在还是免了这条规矩吧。”

        “不敢当，不敢当，我想段公子的六脉神剑，给的帮助还是要多些。”慕容复说道。

        “只要你们二人平安，吃再多苦也是值得的。”段誉说。

        王夫人扫视了几个人一眼，露出罕见的温和神色，说：“你们二位都是好人，能够看护好语嫣，以后这里你们可以随便来，这位姓段的也不要再种花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

        离开的时候王语嫣自己单独来送行。她拉了拉两个人的手，看见表哥手上擦破了一点皮，又关心了两句，虽然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然后，她看着船在水上渐行渐远，并不回去，而是落下了一滴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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