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古久记忆
两千一百年前，太阴外海尚不是外海。
这是人类母星的残骸遗址，在一次宇宙风暴之后，残骸间浮现出残存的远古墓葬群，形似远古龙城——那在历史上被记作秦长城的存在。
不过，也只是形似。
真正的秦长城早已毁灭在母星崩碎的那一日，而这些墓葬群更像母星崩碎之初，一部分回归原始生活的人类建造的聚居地。
这里有高大的华夏风格的古宫殿，有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有曲折迂回的城墙。
这些建筑是他们用仅存的科技产物创造的新住处，而围绕在外的坚实城墙则是一种防御工事，看上去古老又原始。
因此被发现时，很多考古学家虽然都提议将其命名为仿古龙城墓葬群，但也都断言龙城只有研究意义，没有实用意义，至少对当代而言如此。
这在当时是主流言论。
然而偏偏有人唱反调。
江觞意就觉得这座仿古龙城墓葬群最初有作战意义，并且直到现在依旧有参考价值，能够用在对付变异兽上。因为在遗址里，他找到了古代变异兽的尸体。
可惜认可他看法的人不多，愿意和他一起往这个方向研究的人更少，即使他的研究方向被批准，最终出发时，他身边也只有一位助手和三个学生相随——其中两个学生还是来混实习学分的准毕业生。
生活总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展现它的残酷与无常。
江觞意并没有气馁，他带着自费购买的考古工具和四名同行者，乘坐飞船来到仿古龙城墓葬群，在所有人之前开始对遗址进行发掘工作。
他的挖掘首选，毫无疑问，正是那座雄阔巍峨的古宫殿。
他想从里面找到记载着龙城建造方式的文字资料，通过研读和复刻证明自己的观点。
殿前三百石阶，直通天宇。门前有玉色巨石无字碑镇守，虽不写一字，却已书尽壮阔豪情。
他们对着石碑研究了许多，惊叹于它的巨大和完整，也好奇它的材质。不过石碑只是石碑，虽然有很强的收藏和研究意义，却不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于是江觞意没有久待，几个小时后就带着众人出发，进了宫殿。
宫殿外气象宏伟，内部也同样壮大。而且比起住所，更像一个储藏文明的仓库。
奈何这些文明太过古老，已经是万年前的华夏古朝代的遗留，今人已经不再接触，就算是最博学的历史学家也难以看懂。
但这不妨碍他们为之惊艳。
宫殿顶部有周天星宿图，太阴太阳、十二星宫、二十八星宿，每一颗星辰都由一颗硕大的明珠代表，辉光熠熠，照彻四方。
明珠下方则悬挂着写有相关记载的书籍。
墙壁上是诸子百家传道图，自先秦到明清诸朝，一家一代，一言一行，也有书简记录。
这里就像个博物馆，空间虽大，更大的却是其中装载的文化传承，数量庞大且清晰完整，远远超过后来的淮南墓葬群。
正是这座宫殿的发现，奠定了之后古传承的根基。
江觞意为自己的发现而欣喜若狂。
可他的欣喜只持续了小半个月，因为这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没有一卷提到了仿古龙城的建造方法，一个字都没有。
他的猜想没有资料佐证，同时又无法通过复刻的方法还原龙城面貌，印证自己的观点，所以在古宫殿发掘完毕之后，他的研究方向被正式扫进了垃圾堆。
江觞意当然不愿意，他是当时最负盛名的考古学家，绝不接受自己的研究还未开始就被迫结束。
可他多方努力，怎么都申请不下来挖掘资格，无奈之下，只好用了一个下下策——用和上次同样的条件骗助手和那三个学生，和他一同偷偷潜进遗址，寻找仿古龙城的资料。
这一进去，他们就再也没机会出来。
仿古龙城墓葬群刚刚开始发掘，就不走运地遭遇了万年一遇的宇宙风暴。
风暴影响下，墓葬群跌进了一处时空缝隙中，而在缝隙之上，风暴力量不散，形成了一处奇观，就是现在的太阴外海。
那时，人人都以为他们死了，祸不殃及死者，加上遗址已经没了，国家考古研究所并没有追究他们暗中挖掘的事，还给报了赔偿，记一个因公殉职的名头。
显而易见的，他们并没有死。
灾难来临时，仿古龙城升入空中，周天星辰阵法辉光闪耀，强势抵挡风暴，护住了古宫殿，也保护了他们五人，用事实证明了江觞意的观点是正确的。
不仅如此，他们也像陈天荒一样被卷入太阴外海下方，困在古宫殿里，甚至还在这里找到了能救命的两样东西，培育农作物的温室和一大批种子。
以及，几十颗变异兽的蛋。
……
“我们把它们孵出来吧。”年过半百的江觞意看着培养皿里的蛋，目光深沉，“我想做一个试验。”
“老师，您又有新想法了？”一位男学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别了吧，上次您的新想法让我们被困在这里，现在又来？别让我们真的把命都丢了。”
“我在想，如果从小开始培养变异兽，它们能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
江觞意不介意他的吐槽，反倒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刚才的灵光一现。
“若是可以，我们以后对付变异兽的途径就又多了一条，说不定还能利用特意培养出来的变异兽潜伏于它们的族群中，探查机密。”
助手想了想，赞同地点头：“我觉得这想法靠谱。”
“那万一失败了呢？”另一个男学生为难地发问，“我们可打不过变异兽。”
“嗯……”江觞意陷入沉思。
记忆里并没有展现江觞意对这个问题的解决手段，或许他根本没有解决。
接下来的记忆就如同快进了一样，进度条狂拉，掉帧严重，浮光掠影之间，一转眼来到了五人死前的场景。
陈天荒从错乱的光影里勉强看到了变异兽的孵化过程，以及个别他们训练培养变异兽的画面。
在这些画面里，他们什么都会教导变异兽一点，兽类的本能，人类的知识，方方面面不一而足。
而变异兽也表现得十分温顺配合，会盘坐着读书，会用工具干活，会拿武器自保和切磋。
不仅骗过了他们，险些连陈天荒也被骗过去。
除此之外，在零星的画面中，他还看见江觞意几人在古宫殿深处发现了疑似是周天星辰阵图之类的东西。
但具体是什么，记忆仍旧没有呈现。
一眨眼来到十年后，没有一点点防备，那些原本乖顺的变异兽骤然变得面目狰狞。
它们有利爪獠牙却不用，而是像人一样拿起了武器，或刀或剑或棍棒，给了这五位体体面面的死法。
记忆最后的片段里，一头英气逼人的银月兽踱步至江觞意跟前，垂头看着他涣散的瞳孔。
“这十年，多谢你们了。”
它口吐人言，措辞文绉绉的，给陈天荒一种极熟悉的感觉。
“古宫殿我们带不走，但这里的东西我们可以吞掉。华夏的古传承可以帮助我的族群多出几头王者，古来对敌慷慨者，非诸位莫属。”
“等我回到族群，必会为你们立碑，尊为半师，以谢恩德。”
江觞意提起最后一丝气力，从口袋里钩出一张帛书。
帛书被鲜血染得通红，只能看见一些杂乱的线条，仿佛高中生的数学草稿纸。
“你、不能……走……”
江觞意全然不在意其他变异兽，只死死盯着眼前的银月兽。
——你若出去，必成人类大敌！
他没有开口，陈天荒却好像听到了这句话。
仿佛回到记忆中这一刻，陈天荒站在石碑旁，看到江觞意趴在地上，五指艰难地收拢，紧攥成拳。
银月兽闻言，仰头大笑：“所以呢？你现在还有余力对付我吗？”
它张口一吸，头顶的明珠、四周的文献资料通通被狂风卷携着进了它的肚子。
“我都记住了，它们也就不必存在。”银月兽冷笑道。
古宫殿内，照明的星辰尽灭，远古典籍俱毁，最后一个人类濒死，只有变异兽在狂吼大叫。
文明崩毁，秩序崩塌，光线崩灭。
除江觞意外，其余四人都已经死了，死在石碑前。
“你也去死吧，去陪我的四位老师。”
银月兽眼里闪烁的光睿智又残忍，高高在上地宣判了他的死亡。
它抬起前爪，高傲地踏下，鲜血从江觞意头顶迸溅开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江觞意用尽全力捏碎了帛书里包着的东西，一把种子般的颗粒，血渗透了进去。
然后古宫殿一声轰鸣，有浩大光流自九天来。
银月兽愕然瞪大双眼，因为终于有超乎它意料的东西出现。
光芒没入古宫殿的一刹，周遭顿时地动山摇，轰隆隆的巨响犹如山石崩裂之音，又好像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从地下升起。
可这里明明是宇宙虚空！
陈天荒看到古宫殿一分为二，露出上方广袤无垠的虚空。
本应该早已毁坏的仿古龙城从无形的陆地下方拔地而起，厚实的城墙凝练沉重，一块块砖石堆磊砌造成安然盘踞的巨龙。
它立在那里，就是古老的不朽丰碑。
仿古龙城，与传说中的秦长城如出一辙。
西起于茂林深山之间，东至于陡峭峻岭之内，秦民沥热血以铸造，百朝奏杀伐以讴歌。
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
漫长而崎岖的年岁里，它曾是苦难，是灾厄与恸哭。
也是沉默的守护，和一整个文明的精神脊梁。
它撑起了千百代人的信仰。
光流里似有帝皇拄剑背身而站，身影顶天立地。
他麾下子民负重前行，在长空下吟一曲秦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同袍，同袍！
光流激荡，龙城奋起。
一众变异兽瞬息死去，而那只银月兽在咆哮叫骂中直面万古龙城，虽然极力反抗，却仍被覆压于鳞爪之下，崩碎了自己的獠牙利爪，徒留一声哀嚎。
随后，古宫殿合拢。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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