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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乡试


建元十四年八月初九,南北直隶并十三省的乡试开考。黎明时分,大梁数万学子就已涌聚省府贡院前,以待搜检入内。

        离着顺天府贡院还有一条街,宋昉耳边传来喧声,挑开车帘往外一探,看到同场考生比肩接踵、逶迤到了这里来。他道:“不往前了,只在这里停。”

        车夫“吁”一声,马蹄乍缓,又跃下马车、取下一条凳搁在车侧。

        宋昉掀了车帘踩凳而下,书童也携了荆条考篮下来。他叫车夫冯大只在路边歇住,自与书童去排长队。才入了队伍,便听见低低一句:“倒是矜贵。”

        宋昉闻声望去,看见一个青衣男子,只见他青衣整洁、却太过崭新,想来是专为应试置办下的。

        书童不忿,提篮怒瞪,“你说什么呢?”

        青衣男子不畏,反倒冷笑一声,“北人压南人也就罢了,如今要凭权压人了么?”

        宋昉听了这几句,听出湖广口音,隐约猜到些缘故,拽住书童往身后一揽,直对上那人冷眼,淡淡道:“不知阁下可读过庞葱问魏王一文?”

        青衣男子杂了些不屑,“你要说的是三人成虎?”又继续冷笑,“只看如今的态势,却未必是胡诌之虎。”

        此前六载,两京一十三省共办过三次乡试,顺天府贡院接待过三批应考学子。只是乡试中南人强于北人,一连三届解元都为南人,京人、北人自觉面上无光,阖府、阖京便有一则流言,压之不能禁绝,说今年顺天解元只在北直人中取,南人不平。

        若果如此,宋昉也替他们不平,只如今流言而已,略沾上北人身份就要遭人看低,哪里来的道理?

        他略略环扫众生,目光又定向青衣男子,扬声道:“取南取北,文章自证。阁下读书读了许多,还不如未进过学堂的稚子。稚子尚知告状要有凭据。”

        “你敢断定此次解元仍是我等南人、不是你们北人!”

        “我为何要断?”

        “不说便是心虚。”

        “我倒不知什么时候解元与否要看南北?有本事做一篇文章出来,教人人拜服,彻读拍案叫绝,胜过在此叫嚷。”

        “阅卷的还不是你们北人!什么文章好坏?什么拍案叫绝?中了解元便编出十来个故事讲,岂非平常?岂非容易?”

        皇帝暂不理政,便由太子朱成均派巡按御史往十三省主考,又是朱成均择了翰林院侍讲、修撰两名分别于顺天府、应天府监考。

        他在鸣不平,难不成不是在骂朱成均偏心北人么?好一个取士偏北之论!

        所排长队中南北士子各有,被他一说,面上都显出异色来。南士或有不平,北士或有暗愤,此时都把目光投向宋昉。

        宋昉久在宫中行走,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许多,不惧不馁,心思略略一转,就取出一策来。他道:“敢问阁下今日才闻此流言否?”

        “岂止今日?上下已传了月余。”

        “好。阁下既然早知此事,主考官是二十日前定下的罢?那时为何不告?一旬前为何不告?五日前为何不告?昨日为何不告?为何不选明日告?偏偏是今日、省中择士之日来告。人谓论迹不论心。阁下之心如何,我不得见,且不去论。阁下之举,怕不是动摇人心?合宜吗?”

        “你!强词夺理!”

        “彼此彼此。原心论罪1也得先有个罪举才有得论不是?只怕阁下鼓舌有力,在律法上倒有限。”

        那青衣男子抬手指向宋昉,连说了几个“你”,末了只落下一句,“走犬向来有一副好口齿!”便拿袖掩面,一抖身钻入队伍,泥牛入海一般消了踪迹。

        宋昉不再理会,只抱衣袖随队伍往前走,其余士子都稍让他。及贡院门口,他又听人在嘀咕此次乡试可以常服入闱,不必像过去一样,剥到只剩一件单衣在身,平白辱没读书人斯文。

        “嗬,常服入院。”

        宋昉耳侧一响,听一南地口音道:“接着便是裁去巡绰官、搜检官了罢……”

        这便是说宽政意在方便夹带。方便了谁?不言自明。

        也有些士子被他鼓动,沉眉思量,稳重些的不说话,气性浮躁的便忍不住闹起来。

        “是呀,如今方才八月、天气不凉,我等愿意敞衣搜身以证清白。”

        宋昉凤眼微眯,吩咐书童把考篮交他、去十来步外把陈仲奕叫来。待遣了书童,耳边仍喧个不停。

        “我愿意。”

        “我也愿意。”

        “旧例不可废!”

        “不脱衣裳便形同夹带!”

        “说得好!南士求一公正!”

        “对,今日便自我始。我先脱!”说完,发声士子已把手伸到右衽,准备解带落衣。

        宋昉冷眼看着,把鼓噪之人面目暗暗记住。这样明目张胆,他们又是谁的人?

        才想着,警戒的兵士见此处闹腾,佩刀过来,“闹什么呢?都散开”,兵士见得有人脱衣,指点衣裳道,“不必脱,太子殿下特许今年乡试常服入内,赶紧穿上,不要耽误时辰。”

        男子衣裳脱了一半,自是不肯,矜持收颔道:“我等感念殿下之恩,却不肯背负污名应试。敞怀进去,便可自证清白,众士子皆愿意的。”

        兵士看了看那些随之应声的士子,不敢恼,只道:“你愿着单衣考试是你的事,不要坏了队形,你看看,这队伍……”

        还没说完,传来一低沉声,“叫嚷些什么?”

        宋昉眉目一动,抬眸扫向缓缓走来的陈仲奕:着一身大红麒麟服,好不威风。兵士见他来,忙让出一射之地,行了个军礼,道:“大人。”

        陈仲奕与宋昉对了一眼,得他凤眼侧看示意,直直看向衣裳脱到一半的士子,见那士子作礼道,“大人来得正好,我等恳求大人,令众士单衣入贡院!”

        陈仲奕脸色一沉,把手移到佩刀处扶着,朝着众士子、高了声量道,“科举取士,取的是国士,要当国家柱石的。陛下、殿下不忍读书人被辱于入仕之门,从今年开始,准允士子们常服应试,不再有袒体之忧。再者,此次乡试已增派了比往年多出数倍的兵卒监考,想夹带,便试试罢”,又单看那士子一人,眼神逐渐威厉,“欲单衣进去,可以。把其他衣裳留在外头。”

        八月秋风已起,只着单衣应试,入了贡院,指定是握不住笔,要发抖写不成字的。

        半脱衣裳的士子一抖,“大人……”他卡站在队伍间,前后皆空出三四个人,排他后边的那人便战战兢兢道,“你要脱衣、要理论,只出了队伍去办,莫挡了这路。”

        陈仲奕含笑,笑意不及眼底,也问道:“如何?”

        那人把半解的衣裳合拢,脸倒红了起来,不知是气是羞,“你等不愿,也就罢了”,说完匆匆快步跟到前面人的后面。

        宋昉在后头看得清楚,见事情化解,朝陈仲奕颔首示意。陈仲奕不知想到什么,仔细打量他两眼,到底也没说什么,自领兵卒去了。

        方才行礼的兵士便出来,指挥着队伍道:“诸位便穿常服入内,队排好,莫要误时。”一时安静起来。

        草草搜检之后,宋昉只身入了贡院,又掣签领来号舍牌,在士兵引导下找到对应号舍。才入座,往外粗粗一扫,竟觉原就拥挤的贡院分外局促起来——每个号舍前都立了兵士。

        他想到这些都是殿下安排的,闪神愣了一下。不待他多思量,监视官宣布开考,他回过神来,在贡院备好的草卷、正卷十二幅纸上写了姓名、年甲、籍贯等文字,写毕,把毛笔一搁,先通览一遍试题,默念李先生所言,解四书五经只求经旨通畅,不求富词丽藻,心下安定,兼之浏览过的题目出得不偏,李先生讲过大半,有了四五分底气。

        他凝眸正色,把腹稿拟了七七八八,蘸了浓浓砚墨,又握笔旋揩几下撇去多的,方才落笔。

        ……

        初九一试、十二一试、十五一试,三试下来,乡试才算结束。

        宋昉把笔墨砚拢到一处,胡乱塞到考篮里头,提着出了贡院大门,只觉脑中犹上着紧绷的弦,脚步虚浮。出大门行了一段,他不由回头看向门上悬着的四字匾额——为国求贤。仿佛天底下万物皆失,只剩下他一人在这匾额下奋笔疾书,写着写着,便把笔一摔,叉腰道:求贤?真非人哉!乡试绝非人考的东西!

        平时写三五百,行云流水;号舍里写三五百,腹稿拟归拟,写了两百来字,便忘了下文,苦思了一番,才又翻出来。这倒也罢。最是不能忍那考场百味,饭时还好,最不堪的是……

        宋昉鼻子一耸,嗅一大口清新之气,才有离了那号舍的实感。他虽有些倦累,却兴奋得紧,回过神来就想赶紧回府找李先生遍述这六天所受之苦,当下就扫眼找车夫冯大和书童。

        才把考篮交给书童,宋昉踩凳登车之际,耳边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一声,“近日在议太子妃之事,殿下要你安心。”

        他扶着车门回头去看,陈仲奕已经走远,只能瞧见个背影,心下嘀咕道,陈仲奕还是冷冷淡淡,说个话也嫌多。

        他上了马车后,想起件东西,也不叫书童,自己把鸡翅木轿箱的铜锁一开,捉出一串佛珠看。正是朱成均硬丢给他的那一串。

        传说文懿皇后佛缘颇深,在人间久呆不得,这才早逝的。在很小的时候,朱祖宗便会背诵《心经》。佛经念得多了,他口边便时常溢出一两句“观自在菩萨”,倒令宋昉新奇得很。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便提得少起来。大约朱祖宗也是恨佛早早地把文懿皇后带走了罢?于是佛经不再念了,只没有改掉随身带佛串的习惯。

        宋昉一叹,想着还不止,或许朱成均还有些许佛家之慈压在心底罢?此次科举,他受殿下恩惠深重。朱成均又说,要他安心。安的哪门子心?太子妃的事,他原本就……宋昉想得出神。

        ……

        下了车,冯大自去后院套马。宋昉才过仪门,就看见白清立着门后,见他来了,忙道:“公子,秦大人来了,在文朴楼等着。”

        宋昉眼睛一亮,把方才的郁色去了泰半,半提深蓝色纱织暗花袍的袍角,奔跑着去了文朴楼。看到久违的秦安坐在桌后,袍角一放,颇为感慨。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与秦安竟成了师兄弟!他也就不客气,径直问道:“先生呢?”

        秦安把扇柄往楼梯指,“不耐烦听我们这些,在楼上看书呢。”

        宋昉随手拿起茶钟,饮了一口,“要说的事有关殿下?”

        秦安叫他坐在旁边的位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是陛下——”

        “欲立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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