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找书
宋昉心里总记挂着文华殿之事，当时朱成均在他手心上勾勒出的，乃一“计”字。
说来也怪，朱成均对自己持礼颇严，那日却在榻上促膝而谈，并非往日的椅间相见，青天白日的……
难不成他腿脚不便？
宋昉心一紧，手上一顿、一松，卷起来竖看的道德经一膨，他一手握不住，径直掉落榻案，趁势阖上了封面，等他伸手去捡，已不知道方才读到第几页。
想什么呢？
要是让朱成均知道他在底下编排堂堂文懿皇后之子、一国太子腿脚不便，不吃几个栗暴，恐怕很是难以收场呢！或者某殿下拿了珍藏竹简来砸他也不一定！
宋昉回过神来，手指摩着纸张，竟有一丝气恼，气他又分神想不该想的人。
其实爹说得对，太子妃之事，未免不是一个契机。他是决计不可能入宫的。
宋昉又想起昨日他爹与他谈起近日来锦衣卫活动频繁，阖京之内，皆有踪迹可循，府宅内室的私语，也未必就真私真密。
大约是为了南北士子之争罢？不过此事正好借家宴之机，摆弄出个章程才好。
正想着，只听帘拢一响，有小厮声道：“公子，秦大人来了，在西厅呢！”
宋昉一听，把书一搁，忙起身下了几榻，穿好鞋履。
玉色襕衫在身，早上更衣之时白清已帮他把黑色儒巾戴好，此时正是朝气、刚锐的青年学子模样。
才要往外走，他觉得少了些什么，眼在左右一顾，复又探出手从几榻上的矮脚榻案上掠了才搁下的书，胡乱卷起来塞入袖中，迈开大步、急催道：“白清，去文朴楼！”
白清眼看他一番折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是在一边干着急，索性不陪他转，只等他好了，就紧紧地跟上去，“您急得什么似的？可是听误了？秦大人是在西厅。”
“他指定是来找先生的，我们先去，到时便是我同师父一起等他，这叫先占上风！”宋昉一脸斗志昂扬地道。
白清跟着他健步如飞，也不免好笑道：“您多少也算读书人了，怎么还同刚进学堂的娃娃们一般争强好胜？”
宋昉才欲抬手摆摆，以示反对，才举起来，袖下一沉——那卷书倒有些分量。怕书掉出来，他用另一只手扯住这只手的袖口，脚下不停，嘴上道：“你不懂。师兄看上去是正经少詹事，其实更是一只算袋鱼1，腹中满满黑墨，和他比机关谋算？我又不曾吞吃了砚墨！他若用起谋算来，卖了我，我还乐呵呵地拨拉算盘呢！所以，得走巧径！”
白清见宋昉神采飞扬，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便悄悄咽下笑意，微微点头道：“有道理，所以得狐假虎威。”
宋昉昂首一笑，强调道：“是巧径！”
不多时，已到了文朴楼前，宋昉正了正衣冠，留白清在外头，自己一个人跨门槛而入。
“先生——”他拉长了语调叫道。
“咯吱——”
宋昉听到由头顶上传来的脚踩竹梯之声，正要寻阶上楼，恰好传来李先生的声音——“快上来，帮某找找书。”
“哎——”，宋昉快步榻阶而上，到了二楼，就看到第三排木架处隐隐约约有张梯子、梯上还站了一个人，他便把袖中之书往见到的第一张桌上一搁，提步过去。
李先生还在看架上所陈书籍，见他到了，分他一个眼神后，又旋目回去扫看书籍，口中喃喃道：“子部释家类不是在此吗？你家造的寻书册子未免太不准了！”
宋昉过去替他扶着竹梯腿，见李先生两指一捏书脊、抽出一本来，看了看封面，咕哝道：“怎么论语放这里来了？也实在厚得出奇。”
宋昉在底下张望，看得一清二楚，又听到“论语”二字，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心头一凛，忙劝道：“先生，经类的书都摆到这里来了，想必里头都乱了套了，您先下来，要什么书，我叫几个识字的找去。”
李先生听罢，没说可或不可，才要放回去，手上却突然感觉不对劲，摸了摸封面后直接翻开，翻了几页后脸色一青。
宋昉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即叫道：“先生息怒！”
李先生怒瞪道：“某也是头一遭知道，论语……圣人之书里头有——”
李先生又把书翻到那一页，看了觉得颇为不堪，又换了一页，面无表情地念道：“自张生去京师，不觉半年，杳无音信。这些时神思不快……”
这些闲书宋昉都是看过数十遍的，许多处便是合书也能背上几句，不用李先生接着往下念，他也知道下头该是写什么。他只觉一股羞气从脚蹿到顶，仰头伸手欲接书，欲哭无泪道：“先生，弟子知错，先把这书烧了，再亲自把您要的书找出来谢罪，您就……”
李先生向下扫了一眼，继续读道：“妆镜懒抬，腰肢瘦损，茜裙宽褪，好烦恼人也呵！2”
读罢，把书往下一丢，好在看准了丢在宋昉手里，宋昉当下把书委弃在地以示其心！然后他继续扶着竹梯劝道：“先生，您先下来，这些架子，我……我比您熟。”
李先生被这一无法驳倒的理由说动，冷哼了一声，扶着竹梯旁的竖竹缓缓下来，站在宋昉另一边，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竹梯，下巴朝他抬了抬道：“请吧，也解决一下为师烦恼。要《天册释教录》3。”
宋昉不好意思笑笑，急忙摸着竹梯上去。
站在上头他觉得这书名有些熟悉：好像是十来卷的佛家经典？
他扶着竹梯探身去看最上头的两排书，先抽出其中一本看了名字，是《佛祖通载》，插放回去，开始在书左右寻找数十卷同色、同类书脊的。
又抽出一本——《林间录》。
又一本——《弘明集》。
此时，宋昉刚好在《弘明集》旁看到数十本新旧一致的书脊，心中砰砰直跳，他有极强预感，这本书定是《天册释教录》！
他探手抽书，才看见“天册”两字，心就放落肚里，完整抽出来后，果然是要寻的！
他在竹梯上朝李先生挥着书笑道：“您要的去烦去恼之书！”
李先生被他笑得没脾气，只管扶实了竹梯，很是无奈地点头道：“将功折罪了，你下来罢。”
宋昉道：“不急，有三、六、九……二十册。先生，您在下边接着？”
“你一本本递吧。”
宋昉得令，慢慢地把二十卷的《天册释教录》渐次传了下去，自己这才动身下来。
他又和李先生每人搬了十本到桌上，使臂弯腰的，单他累得够呛。
“手无缚鸡之力之言，都是从你们这类读书人身上出的。”一壁说，李先生看他累，亲自动手给他倒了杯茶。
宋昉才要起身相接，李先生只指着椅子道“坐着”，他只好坐着喝茶，缓神歇力。
看李先生开始翻书，翻得极快，像是在找些什么。不过翻得这么快，也太熟了罢？
他不由问道：“先生，您从此道？”
李先生还没有说什么，突然传来一阵履踩木阶之声，紧接着便是耳熟之声。
“先生从的什么道？弟子愿以此身相随。咦，《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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