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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故事


宋昉一抬头,果然就看见秦安持扇而来,他脸上尽是真诚坦率,仿佛说的话半分都不教人肉麻。

        李先生见识得多了,视若平常,稍稍抬眼看了一下许久未见的弟子,又垂下眼一页页地翻着书,一边说道:“你师弟刚刚帮为师找了书,你现下要相随,正好,坐下帮为师找几句话。”

        “先生有令,焉敢不从?”秦安把扇一置,仗着李先生埋头看书,朝宋昉挑眉一笑,择位坐了下来,笑问道:“先生要找什么?”

        宋昉立觉被挑衅,也不喝茶了,把茶盏往旁边一挪,自荐道:“先生!我虽不是过目不忘,尚可以一目十行,也要帮先生找!”

        李先生这才把视线从书移开,以指压着书页,抬头在两人间瞧了瞧,眼睛往那一摞十册的书处一看,道:“康和,你来看这些。”

        秦安应是。

        李先生又转向九册的那一摞,对宋昉道:“你呀,就取这里的五册。”

        宋昉心中一喜,只觉刘先生压榨秦安之举甚得其心,忙从最底下抽了五本出来拢在一起,大声应道:“是!”

        李先生见此,捋须一笑道:“你啊你!”

        秦安也摇着头笑起来,“该说不说,先生这个徒弟,是有几分可爱之处在身上的。不知先生要找什么?”

        宋昉瞪了他一眼,转头跟着问道:“是呀先生,您要我们找什么?”

        李先生拈须之举一顿,把手放在了桌上,缓缓道:“某依稀记得此书有一段写与佛的机缘,有一人省金进佛,铸了金佛十尊,得与逝世亲者相见相守。”

        秦安脱口而出道:“莫非闽人邓氏因佛见父母的故事?”

        李先生眼睛一亮道:“康和,我记得你先前可是总说不语怪力乱神的。怎么?难道你见过这个故事?如何讲的?”

        宋昉也起了兴致,不顾要狐假虎威之心,好奇道:“师兄,究竟是什么故事?”

        见宋昉凤眼极亮,如两汪清亮之水,秦安下意识伸手去摸扇子,又想起先生在前,只好顺势把手搭在桌上道:“这故事说来也有些意思。”

        “闽人邓氏,原是凡人之子,日日省俭,塑了金佛十尊,虽只有指头大小,心算得上虔诚了。便有佛来指点——说是贫者思富,大欲也,求肉身之贵,何错之有?然能戒此欲者,必超脱于人界,岂能落于佛门之外?乃教其握经坐化。”

        “那人到了非凡之所,便问,我父母何在?可活其命否?佛问了才知道,他幼年家中失火,父母皆亡,家中三口人、只剩下他一口,他虽穷、戒钱欲,求的是父母在另一世得以平安终老。所铸之佛,皆是掌寿数的。佛感慨良多,言其六根不净,还需在人间历练,查了一下,邓父邓母仍未投胎转世,乃命邓氏携父母重返人间,从他孩童起再活一世。”

        宋昉听完,觉得哪里不对,细细想来,终于叫他察觉了,忙问道:“为何是从邓氏孩童起,而不是尚在腹中之时?”

        秦安持笑看向李先生,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李先生伸出两指点了点书脊,肯定说道:“这是称佛有回溯往昔之力。若某料得不错,邓氏应是回到了——家中失火之前。”

        秦安拍案叫绝道:“先生高见!果然如此。”

        李先生追问道:“这一故事在《天册释教录》第几卷?”

        “第七卷。”

        李先生喃喃道:“第七卷?那是在——”

        宋昉立即抽出自己拢到一块儿的第二本书,递给刘先生抢白道:“先生,这里!”

        刘先生接了过来,连声道:“是了是了!”转头看秦安道:“康和,你还记得在哪里么?”

        秦安拧眉想了一下,回道:“下半册。”

        刘先生马不停蹄翻看起来,不过是十来息,便翻过一面纸,翻页的“擦擦”声,响在宋昉耳畔。

        秦安此时指了指第一张桌上摆的《道德经》,又指了指宋昉,以唇语相问道:“你的?”

        宋昉不情不愿地点头,又眼睛一亮,也用唇语问道:“知道做什么用的吗?”

        秦安眼中不知不觉含了一抹笑意,再用唇语回道:“做枕头——!”

        宋昉当即手痒痒起来,想锤他一拳。什么枕之?偌大的宋府哪里就缺这一个枕头了?他拿道德经有大用的!他朝秦安挥了挥拳头示意。

        正好李先生寻到了什么似的惊喜抬眸,见他正挥舞拳头,又看到了笑意显然的秦安,心中天平当即有了偏向,安抚宋昉道:“先不急,待为师用完他,你说出他哪里的不是,为师都教训他!”

        李先生这样郑重其事,宋昉不好意思起来,咬牙掩饰道:“弟子活动筋骨,无关师兄之事。”

        李先生暂且放下,侧头肃声问秦安道:“你在何处看的《天册释教录》?”

        秦安端颜答道:“东宫。其实是宫中之人共览的诸书之一。文懿皇后曾修佛五载,陛下不时下旨意使行走宫中之人阅览指定的佛经,说是去俗尘,以安皇后之神。”

        宋昉诧道:“啊?可从没有人要我读这些呀?殿下只说若爱看就多看些,我就挑了喜欢的看了些。”

        秦安笑道:“难道猜不出吗?殿下免了你的。说你是看书三困,早上一困、午后一困,到了晚上,还是一困。他难得见你眼皮睁开。”

        宋昉恼道:“言过其实!况且那都是十二岁以前的事了!而且我吃桂花糕的时候,肯定是睁着的。”

        说完又有些心虚,他急忙转向李先生道:“先生,您问这些是要做些什么吗?”

        李先生沉吟一会,叹了一口气后道:“某有个故交,是陛下尚为吴王时的随侍僧人,久在君侧,却于上月送入智化寺尊养,九日不到而亡。某去入殓之时,有僧人传话,说大师傅曾言,佛以金兴,或以金亡,机密只在与某论过的省金成佛之事。”

        秦安接道:“果然。”

        李先生问道:“何出此言?”

        秦安收指成拳,安放膝上,缓缓道:“殿下曾命我以黄册查两京一十三省税钱数,我依八年前的数字,算出约为三百六十万两。又查六部开支,一年二百七十万两。一进一出,便漏了九十万两,入了……乾清宫。1”

        “陛下不爱宫中兴土木,却爱修奉先殿。”

        “亦拨钱银,使各地兴修佛寺古刹。”

        “还有一桩,是用作抚慰定西之战的眷属。”

        宋昉咋舌道:“定西之战,那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陛下为何偏偏……”

        说着说着,宋昉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失语:定西之战2,是孔将军率军征讨蒙兀的决胜之战,为胜敌寇,从将到兵,十不存四五,而我朝,自此有回旋之地,可以捍敌于外。

        据凯旋将士说,孔将军在帐下挑选与敌先战之人,只问家中有无兄弟,有则可入先锋军。将军运筹帷幄之中,也识怜众兵于外。

        而孔将军,名曰孔青岑,字湘君,正是已故文懿皇后。

        听了这一番话,李先生眉头紧皱,声音涩然,问道:“殿下查此事,是为了……”

        宋昉渐渐正襟危坐,一字不落地听见秦安轻声道:“殿下想知道,浙江之事,究竟是谁人唆使陛下所为。”

        “先生不知,陛下身侧进了一新僧人,逐渐成势,常言有改天之力。陛下也生了增扩奉先殿之心。”

        李先生问道:“佛以金兴、或以金亡……奉先殿之内,可有——?”

        秦安点头。

        李先生恍然大悟,骤然眼中含泪,苦笑道:“争利争货,奉于佛前,着实可笑、可笑呐!”

        宋昉一头雾水,他无措道:“先生、师兄……”

        秦安安抚性地看了他一眼,转首站起来对李先生拱手道:“先生,自古以来,暗室不明之时,多也。好在,待而可易!先生不必如此。”

        李先生摆手道:“康和、宋昉,你们不知道,当年陛下初登之时,意气不逊□□。彼时某在刑部,听闻陛下想撤去相位,深感两王之后、终有一明主,愿捐弃此身,乃抬棺驱相。”

        “后来,竟未入棺椁,只离了官场而已。”

        “某唯有一愿,唐明皇之史,切复再现。”

        此时连宋昉觉得李先生所虑太过,忙站起来道:“何至于此!先生,我正想为一事问问您的意见!”

        李先生以袖揩了揩眼角,收起悲色,分别指了指两人的座位道:“都坐下。”

        又看向宋昉,“你问。”

        宋昉拉了秦安袖子一把,两人笑呵呵地都坐了下来,他看向那里的道德经道:“弟子想促成一场文会,化解南北之争。”

        秦安不由插嘴道:“凭一本书?”

        李先生威目略瞪了一眼秦安道:“听你师弟说完!”

        秦安尴尬一咳,道:“是,先生。”

        宋昉便继续说:“弟子以为,南北之争,其实是有心人挑拨而生。南北士子,说起来都是读书人,为国为民,分明是同道之人。南北士子,因为所处之地不同,就多龃龉,大为不宜。”

        “弟子想,正好借南人特意挑衅之机,办一场文会,以道德经平静人心,细论文章优弊,好不好?”

        李先生问秦安道:“康和,你以为如何?”

        秦安道:“依我看,水该搅得越混越好。可以借南北之争,把幕后之人……”

        宋昉怒道:“师兄,那这些读书人呢?要是争起来了,这一届科举之人,难免不站队。这一争,是要争到致仕?恐怕还不止!”

        秦安反而笑道:“师弟,以小谋大,固可也。你以为此时不争,以后他们不会争吗?”

        宋昉壮声道:“那请朝堂上的诸位大人给他们到以后再争之权!此时分明是威逼他们必须选南选北,万一……填了多少性命进去?”

        李先生制止道:“好了!”

        “表哥——!”

        突然一高声响起,宋昉想说的话堵在喉头,他离开座位从二楼窗户往下探看,看见冯子辉一身青色布衣在底下,正叉腰大声叫嚷,“别整日闷在书楼里!”

        李先生道:“宋昉,方才说的事,你既然决定了,就去做,有什么难的,来问为师。”

        秦安出声道:“先生,您明明知道这根本只是……”

        “好了!康和,你和宋昉一同下去。”

        宋昉如揣意外之喜,大跨步过去帮秦安取了扇子,用扇子戳了戳他的手臂,笑道:“师兄,走罢!”

        秦安只能没了脾气,被他戳拱着往前走,口中没好气道:“你可做好准备,竹篮打水——”

        宋昉接道:“一场空!我知道!就试试,又不多费些什么事。我统共就三天的假,师兄快些走!表弟还在底下狮吼,吵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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