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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阿圆


傍晚的时候来接蒹葭的还是那个男人。他话不多,眉间的川字纹很深,看上去格外严厉,站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颗丹药叫她吃。

        蒹葭接过来就咽了。

        他看了蒹葭一眼,转身在前面带路。几个过来给五月收尸的仆役见了他,纷纷敛眸垂首地让路退开。

        蒹葭见到他腰上的玉牌里头仿佛有流火,牌中时不时有光团拖着尾翼向翠绿色的‘地面’坠落。

        路上他简短地跟蒹葭说了几句:“我叫立秋,你叫我秋先生就行了。公子身体不好,你要尽心服侍。在公子身边听到的看到的,半个字也不可与人说。刚才给你服的符丸,每个月解一次,不然发作起来,不会叫你死,只会叫你求人让你死。例钱每月五十珠。做好有奖,做错有罚。”

        “什么珠?”蒹葭问。

        “刚才你连我给你吃什么都没问,但这时候又问起来?”

        “问不问也是要吃的。再说,我即然是正经做事,又怕什么?但例钱是怎么样还是要问清楚的。”

        立秋说:“灵珠。以天地灵气炼化出来的东西。一开始是穷困的修士炼化灵珠卖给没有修为的人吃来赚钱。后来渐渐,修士之间开始以灵珠为货币。”

        “一颗珠等于多少钱?”蒹葭问。

        “一珠约可换一两金。”

        那五十珠确实是不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也能吃?”蒹葭问。

        立秋多看了她一眼:“修士可以将灵珠里的灵气纳为己用,普通人服用可滋养内腑用来治病或延年益寿,永葆青春。”说完笑了一声,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你要是想吃,便尽管吃。这点供应公子还是付得起的。”

        “永葆青春?”

        “对。”

        “那断用呢?”

        “你也还算有些脑子,知道问这个。”立秋说:“一旦断用,轻,便如万蚁噬身痛不欲生,重的,眼睁睁看着身上皮肤一点点脱落而亡,这个过程非常漫长,关键是,这些脱落的部分所遭遇到的一切,你在完全死亡之前都能感觉得到。就好像它还是你的一部分一样。”

        他说着顿了顿扭头看她:“不论它离你多远……”

        蒹葭神色如常问:“永葆青春是真的永远也不老,还是老得慢一点?”

        立秋说:“一般人被后面的恶果吓破了胆。就不会再问了。”

        “那到底是永远不老,还是老得慢点?”

        “什么时候开始吃,样貌就会停留在什么时候。但需要的量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大。”

        “怎么个大法?今年要十二颗,每个月一颗,次年二十四颗,每个月两颗这样?”

        “不一定。看人。也不一定是一个月吃一次。要是时间久了,吃劣等的不顶用就得找更纯净的来吃。”说着打量她:“一般来说,普通人听到这么凶险,又能换这么多钱,先想的只会是自己终于可以买什么、可以拥有什么自己以前绝对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只想着要如何挥霍。是不会想吃这东西的。”

        两人走了一路,远远看到那个远离所有的建筑的院子时,蒹葭愣了愣。

        这里是八里居。

        米蓦山住的地方。之前她来过的。娇娇说他很少见人,一直闭关。这里也并没有什么人迹,米氏子弟都不会来打扰他。

        立秋带着她走上台阶,便直接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绕过影壁,便是布置清雅的院子。穿过垂花门,里面的结构十分简单,几乎有点像四合院。东厢看上去是主家寝室。

        蒹葭跟着立秋走过,看到地面上有些赤红色的颜料残留。像血,但应该不是血,因为她没闻到血的味道。可能是朱砂之类的东西。有些地方残留的痕迹比较清楚,像是有人在地上写过字。而这些字的中心,就是东厢。

        五月说过,他们有‘做法’。她的意思大概是为了治病,米氏在这里布过法阵。

        这阵可真够大的。

        一般的阵也要这么大吗?

        蒹葭跟着立秋迈步上回廊,停在门外。

        门帘被立秋掀起来的时候,里面有些细碎的声音传来,但人进去门帘落下了,那些声音就完全消失了。看上去简单的门帘似乎能阻隔一切。

        蒹葭盯着布帘,想在上面找出什么‘术法’的痕迹来。但因为她见识少,并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自己以为的东西。

        她又在想,这里面是米蓦山吗?米蓦山和那个青年同一个人?或者只是青年被安置在了米蓦山这里。

        立秋好久都没有出来,蒹葭安静等着,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天空鸟雀飞过,叽叽喳喳。衬托得这院子更加安静。

        立秋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余晖散尽。蒹葭正拿着长杆踮着脚点灯。米氏用的东西都差不多,但这里杆子不知道为什么,比别处的短了一大截。她绷直了脚背,伸着胳膊才勉强够得着。

        立秋说:“公子睡了,你别吵人,行事警醒些。”

        似乎对蒹葭有些不放心,但又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只得再叮嘱几句,原本还想告诉她,哪个屋子是做什么用的,不过看看她手上的杆子就算了:“除主屋、静室和各处放置的公子的东西外,其他各处各物你自己看着办吧。”

        蒹葭应声,低眉敛首放下杆子送他出去,他想说什么又想不出还要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再多说。

        立秋走了,蒹葭站在大门口看了一下,门她是打不开的。就仿佛生生焊上了一样。连门环都像生来就与门身长在一起,绝不可能有半点移转。哪怕明明刚才立秋随手一拉,就能握在手中,可到她就是不行。

        这大概也是某种术法吧。

        蒹葭回身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搞清楚各处哪是哪后,就掀开东厢的门帘进去。

        里面异常昏暗,没有点火烛。

        过了屏风里面便是放置在窗下的八仙床。

        床上的锦被、绸缎堆砌像流水一样淌了一半落在地上。床的四个角摆着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印在绣花的缎面上头。

        那花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绣的,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微微摇曳,花间的蝴蝶似乎下一个瞬间,就要振翅高飞,落到她指尖。

        而这一切,都抵不过被褥间露出来的那张玉雕似的脸。

        这不是米蓦山,但也不是她相处许久一起跋山涉水的那个青年模样,当然更完全不可能是那用来混淆视听的小娘子面容。它甚至不是任何人的脸。

        它仿佛一块美玉,美得没有任何瑕疵,美得让人不敢触摸怕玷污了它美得……一马平川什么也没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甚至没有嘴……

        而有这样一张脸的人却是活的,胸膛在被褥下微微起伏着。

        有一瞬间,蒹葭感到无法呼吸。

        她正要退到屏风外去,却突然听到床上人说话:“害怕吗?”

        声音如同沙砾被紧紧挤在一起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

        她敛眉垂眸说:“不害怕。就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有些奇怪。”

        “抬起头来。看着我。”榻上的人说。

        蒹葭听到一些响动,大概是对方撑着身体坐起来了。

        她缓缓抬头,榻上的人半倚在身后的软垫上,锦缎的被子从他身上滑落,半搭在腰际,露出白色的亵衣,墨黑的长发披散,他头发长得好极了,又黑又亮。比那缎面还要好。肩膀虽然宽,却并不太壮,大概是因为身形太单薄。

        “过来些。我看不见你。”榻上的人说。

        当他说话的时候,他脸上本来应该有嘴的地方出现的形状,就好像是有一张布捂在嘴上。

        蒹葭向前走了几步。

        “再过来些。”他说。

        蒹葭又再向前几步:“看得见了吗?”

        “恩。”对方说:“看得见,但也不能说是看得见。”

        这话有些绕。

        “我现在吓人吗?”他问。

        蒹葭看着这张脸,它是也不能说完全是平的,切实形容的话应该是个弧形,脸的形状是有的。

        就好像有人捏了一个精美的人偶,还没有来得及给他细细描绘五官。

        “吓人吗?”榻上的追问。

        “寻常人大概是会有些敬畏。”蒹葭说。

        “立秋说,是你送我回来的。”

        “是。大概是。”蒹葭应声:“你不记得了吗?”

        “大法刚成,头脑还有些含混。”榻上的人问她:“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是什么样?”

        “看上去是个小娘子……也有不是小娘子的时候。但很少。看着概二十多岁,顶多也不到三十。脾气不算太坏。不难相处。对我其实也算和气了。”

        “也算?”

        “我有时候性格并不太好。但你也没有真的同我计较什么。”蒹葭说着突然停下来。

        “怎么?”

        “只是突然觉得,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虽然并没有过去太久,但她觉得,自己已经与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太一样了。

        榻上的人不说话,过了一会儿问她:“你叫什么?”

        “阿圆。”蒹葭说。

        对方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这两个字对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蒹葭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的旧伤这样严重吗?”

        “我受伤了吗?”

        “我听你说是旧伤。法鸢弄的。”

        “法鸢?”

        “你与你妻子落难时受到法鸢袭击。落下的旧伤。”

        “妻子?原来我有妻子,她在这里吗?”

        “好像……过世了吧。”

        他坐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说:“我和她要好吗?”

        ‘要好’这个形容有些奇怪。但他似乎觉得用别的词也显得不恰当。

        “似乎是很要好。”蒹葭说:“她为护着你受了很重的伤,你背着她寻求解救的法子。”

        “我不记得了。”他静坐许久,又才说:“听到这样的消息,本来应该难过的,但大概因为不记得实在没办法难过起来。”无奈地笑了一声。

        蒹葭左右看看:“要把窗户打开吗?这里有些闷。你能吹风吗?”

        “我不知道。”

        “那我打开一缝,透透气。你要觉得不舒服,再关上。”

        “你打开吧。”他好像累了,慢慢躺回去。蒹葭跑过去扶他,他没有拒绝。

        他手腕瘦得硌人,整个人发烫,摸上去像摸到了一块炭。

        蒹葭安置好他把床幔解开,这样即便窗户打开有些风,也不会直接吹在他身上。他看上去实在很虚弱。

        三面的窗户都开好后,蒹葭回到床边。

        榻上的人头露在外面,但因为没有五官,也难以知晓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但面对这样一张没有五官的脸,蒹葭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有些放松下来。也许根本不是因为脸长得奇怪才放松,而是因为她面前的人像白纸一样,他虽然并不是全无常识,但又似乎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这让他即便看上去像是个怪物,在她眼中也并不可怕。并少有地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蒹葭站在榻边看了他一会儿,转身退出去,里面的人突然问:“你要去哪儿?”

        “我不去哪儿,就在这儿。”蒹葭说。

        “立秋在外面吗?”

        “他走了。”

        “一会儿又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

        “你进来。”

        蒹葭越过屏风回去,榻上的人翻身侧躺着:“我不想让你走太远。”这些话让一个成年男人说似乎有点黏糊糊,可他用这样寻常的语气讲,也很难让人有任何恶感。

        “我不走太远。就只是在呆在屏风后面。”蒹葭认真地说。

        “你就待在这儿。”对方坚持。

        蒹葭在踏脚板上坐下:“好。我就坐在这儿。那你睡吧。”

        床上的人翻身平躺着,安静下来。

        踏脚板有些硌人,但蒹葭并不觉得难受,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发生了太多的变故,现在她虽然睡都不能去睡,但却有一种从来没有的轻松,因为‘未来’又重新有了曙光。可这真的是曙光吗?自己做的事,会不会留下什么破绽,这里的形势会不会太过于凶险?会不会最后自己后悔,当时还不如就留在学堂。

        甚至……会不会自己像五月一样,自以为占尽上风,却骤然身死。

        她坐在踏脚板上,伏首在床沿,因为对八里居这里的情况有太多疑问,其实根本睡不着,只是趴在那里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心情焦躁。

        最近她心情总是焦躁。就好像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突然听到床上的响动,她没动,大概只是翻身吧,反正如果对方有事会叫她的。但不过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那样。

        她睁开眼睛,看着脚前的月光。榻上的人轻轻叫了一声:“阿圆。”

        她应了一声:“你要什么吗?”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那只手又拂了拂她的头,在安静的月色下低声重复那两个字:“阿……圆……”

        他抚摸着她的头说:“阿圆,团团圆圆。是极好的寓意。一生合合美美,不受离苦。”

        蒹葭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是可笑,仿佛这一套拂头说话的手段,她早见识得太多,只觉得即过于戏剧化,又过于刻意滑稽。另一种却是怅惘。对方这时候头脑不清楚,所以这样温柔又不设防,等他清醒的那一天,就再不会有人这样真情实感地在月色下抚摸着她的头对她轻声细语地说话。即便是有,大概她也只会觉得可笑,又怀疑这个人或是别有所图。

        已去过的一刻,永远无法再重现,她甚至有点微妙地感伤了那么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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