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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幽铁之门


蒹葭第二天醒得很早,轻手轻脚出来的时候,想想把门帘掀起来系在一边后,这才去厨房。

        却发现厨房里原本并没有米、菜,日常用的油盐酱醋也装在一个袋子里,和米啊菜的一挤成一堆,应该是人匆忙拿进来的。

        再看这里的格局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用来煮茶煮药的地方,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茶罐,另一面则是装满药材的琉璃罐。

        里面的东西她闻所未闻。有些东西看上去甚至不像植物,也不像是动物,它粘乎乎一团,在瓶子蠕动。就仿佛还是活的一样。她不知道这位公子要不要吃什么药,或者用什么符,没有人告诉她要做什么。

        立秋把她丢在了这里。只告诉她要好好服侍。也没有告诉她有什么联系自己的方式。

        她打开米袋,抓一把起来看了看,颗颗似珍珠圆润饱满。菜虽然被随便塞着,但品相都还不错。菜叶嫩嫩的。

        她正看着菜,突然听到屋里一声巨响。下意识地拿起菜刀,大步冲进去。

        只见原本放在角落的琉璃镜碎了一地,那位把自己捂在床上。

        蒹葭垂眸看了一眼那些碎片,绕过去问:“你需要吃饭吗?”

        榻上的人微微翻了个身,似乎不愿意用没有面容的脸面对别人,哪怕有被子捂着也不行:“不。”

        “是不需要吃,还是不想吃?”蒹葭走近点。

        他头发从被褥里露出一些,胡乱铺陈在绸缎上与缎面相得益彰。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又问:“我给你做点心?在学堂的时候学的。”

        对方没应声。

        她说:“那煮点蜜茶吧?”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蒹葭在榻边坐下,伸手摸摸绸缎上的黑色发丝:“或者我……”

        “你烦不烦?”对方猛地打断她的话。

        “你生病了,就更要吃东西。”

        “我不用吃东西。我吃什么?从哪里吃?!”

        蒹葭沉默了一下:“试试好不好?毕竟你自己也不知道,我去做点……”

        “不用试!我什么也不想吃。”

        “那我扶你出去,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你不要管。”

        “我不管你,这里又没有别人,谁来管你?”

        “谁也不要管我。为什么总要有人来管我?为什么总有人要管我!!”

        蒹葭扭头看着地上的琉璃碎片。

        屋子里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拿了个木盘进来,把这些碎片一块一块地捡在一起。

        这些东西边缘锋利,难免被划伤。她到并不是很在意。随便放在嘴里嘬一下就继续,闷声收拾完拿着木盘子端出去放在廊下,在杂物间找了半天,找到一个写着白胶的瓶子出来,里面装的东西像是某种树的汁液,又臭又黏稠,但粘性却非常的了,要不是用动作快,她的两个指头都差点被粘在一起。

        找到了胶,就蹲在那儿试着把琉璃拼起来。

        这东西光华流转看一会儿眼睛就发花,她拼一拼便闭上眼睛仰一会儿头。

        里面的人久久听不到动静,从被褥里伸了头,看向地面。

        那里的碎琉璃全没了。在地上有些深色的污渍。

        他爬起来,赤脚站在地上,走到那滩污渍,明明没有五官,可那微微向下俯视的样子,就好像他能看见一样。就这样盯了一会儿,高声叫:“阿圆!”

        蒹葭听见丢下手里拼的琉璃镜,跑进去。

        “这是什么?”他站在昏暗的屋中,长发垂地,身上的白色的亵衣一衬,仿佛是个美艳的孤魂,死后失去了五官,但风采并不因此而埋没,浑身上下充斥着乖僻又喜怒无常的气息。

        “我这就拿东西来擦干净。”蒹葭立刻说。

        “我问你这是什么?”

        蒹葭一时不能理解:“不就是血吗?”

        “不就是血吗?”

        蒹葭调整措辞:“公子,地上是血。”

        可这样似乎也不对,对方站在那里,从脸的朝向看是在盯着她:“我让你捡了吗?”

        “我看它昂贵……”

        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影就像一阵风,大步越过她冲出房门,跑到回廊下猛地掀翻了那整盘碎片,她才粘好的一小块也重重被抛出去,碎得满院子都是。

        蒹葭跟着出去,脚才在外面站稳,就被他一把推开。

        他冲回屋子里重重地摔上门帘。

        刹那一切声音便隔绝了。蒹葭站在门外,看看摇摆的门帘,又看看满地反射着日光的琉璃碎片。

        这一整天那位都没再有动静,就仿佛门帘后面是个坟冢,没有活的东西在里面。

        蒹葭不敢进去再惹他,一直站在门口。

        太阳从东而西,把影子拉得长长短短。

        蒹葭就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看它一点眯变长变瘦,又变短变圆,再又变长变瘦,就好像是一个轮回。

        显然伺候人这口饭并不好吃。但她也并不觉得厌烦,因为再难吃,也都是她能吃上的最好的一口饭。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不止不厌烦,甚至还沉浸在能吃上这口饭的喜悦中。

        这点气又算什么。

        那位从里面掀开帘子的时候,院子里漆黑一片,少女站在门边的阴影中垂眸静立。似乎是怕再惹他不高兴,连灯没有擅自去点。

        见到他出来便问:“公子要什么?”她的礼仪并不算周道,总喜欢用那双眼睛直视别人。

        “我要睡了。”他扶了扶门框,她便立刻伸手搀扶着他。

        两人仍回到屋内,她帮着这位躺回去。

        之前他发脾气时明明走得虎虎生风,现在又似乎孱弱了起来。他躺好,叫蒹葭仍然坐在床边。

        如果她呼吸轻了些,他就会翻身回头看一眼。因为没有眼睛,使得他这动作格外诡异。

        明明说要睡了,似乎有些睡不着,他从被褥下伸了手,握住蒹葭搭在锦缎上的手。

        蒹葭手指头上那些被琉璃割裂的稀碎伤口已经结了痂。它们又浅又细,密密麻麻的布满指腹。那些琉璃实在太锋利了,想把它们从地面上捡起来,难免会受到割伤。

        他用指尖把那些痂一条一条地抵落,露出里面粉线色的伤口。把所有的痂都揭掉后,便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腹摩挲着那些变得光滑些的表面。

        蒹葭坐着踏脚板,侧头枕在床沿的锦缎上,垂眸看一会儿他的动作,又抬眼看一会儿他。

        他就这样摩挲着,动作渐渐慢下来,最后终于停下,胸膛的起伏变得缓慢而绵长。

        看来是睡着了。

        蒹葭垂眸看着自己受伤的指腹,一些并没有长好的伤口因为失去了痂又流地血,但现在已经停止了,只是疼痛难免。她欠起身,盯着榻上的人,过了一会儿伸手在他脖子上比了比,以拇指到中指的长度丈量,单手自然是无法合拢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但两只手就不难。要掐死他很容易。

        她把手收回来,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伏回原位。

        半夜她是被惊醒的,猛然睁开眼睛,发现那人不在床上。屋子里也是空的。她大步出去却发现院子里头也没有,还好听到静室有响动,跑过去就见他站在静室中,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听到蒹葭过来的声音,他被惊醒似的突然回头看过来。蒹葭停在门口,不确定他是觉得被打扰了在怒视自己,还是有着别的情绪。人一旦没有了五官,一切都变得难以揣度起来。

        但他没再像白天那样突然发怒,只站着。过了一会儿迈步向她走过来,一步两步,一直到与她几乎足尖相抵才停下来。

        蒹葭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那张白板一样的脸,离她这么近,但即便这样,它还是那样光滑没有半点瑕疵。这种完美令它的存在显得更加诡异。

        就在这时候,突然外面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立秋急匆匆地从外面大步进来,原本是奔着主屋去的,但走到一半发现两人虽然不解这大半夜怎么站在这里,但却没有时间管这些:“公子,那边恐怕是拖不得了。他们非要见你。我能用的法子都用了。但他们打定了主意,甚至暗指公子已经身故,几个世族的宗主已经出发往都城去,无妄泽外也的生人也多了很多。看上去修为不错,但都没有带家徽。我们的人想引他们动手,探一探来路,但这些人格外谨慎忍让。看来是来者不善。看来只有……”

        那人却打断他的话:“我要去大梵山。”

        立秋愣了愣:“啊?”

        “大梵山,要说几遍?”那人迈过门槛,站在回廊下俯视他:“听不见?”

        立秋连忙躬身:“听得见。只是……这个时候……那边怎么办?这样下去米氏也会危险的。”即便不赞同,但他不敢说不。也不敢阻止。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公子,记忆是不是恢复了一些?那阵法虽然有助于伤势痊愈,但能反噬人心,据说恶果是所受之人能窥见天机……公子是不是已经见到,未来景象,知道那边的事不过是小小波澜,难成气候……”

        那个人站在那里的姿势,微微有些改变,似乎他的心情并不那么平和:“我确实窥见了天机。”

        立秋大喜过望:“这就好。我还怕这桩事一个不好,就成灭族大祸呢。”

        “准备两只坐骑。”那个人对立秋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兴趣,对于处忆窥见的天机是什么,也完全没有解释。

        立秋去准备时,离开的步伐十分轻快。

        蒹葭却有不好的预感。

        这位‘公子’可没有说他窥见的天机中米氏有好下场。他只是说自己确定看见了未来而已。

        立秋回来的时候,牵的是两匹马。起码看上去是马。

        “公子出行低调为上。”

        蒹葭跟在两人身后,送两人出大门,那人站在马边,却回头看她:“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蒹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立秋。不是他们两人出门吗?

        立秋却只是叮嘱:“一路小心伺候。”

        蒹葭迟疑:“我还没有收拾东西。”

        “我有备,放在马背上的行囊里。”立秋立刻说:“你那些衣服在外面也穿不了,收拾来做什么?”催促她:“快去吧。”

        那位似乎身体好了不少,牵着缰绳屹立在身边,示意她上前,牵住另一匹马和自己站在起来。随后便以一手拈诀,口中无声念念有词,把诀拍下去之前,对立秋说了一句:“实在不行,那就办一场婚事。给我拖些时候。”

        立秋急忙问:“那……要挑家里哪位小娘子?”

        那位一点也不在意:“随便吧,全由我们那位了不得的大伯做主就是。”颇有点阴阳怪气。

        随后便也不现浪费时间,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一拍,两人身边像起了飓风似的,天地昏暗无月无星,等风停下来,两个已经在一条前后不见来处也不知道去往何方的大道上了。

        但那位却把马随手系在路边的路上,示意她也这么做之后,便让她在原地等着,调头便消失不见,等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换了装扮并且赶了辆马车。

        他示意蒹葭上来,进车里换上他带回来的衣服,蒹葭立刻照办。车中并没有阻隔,虽然男女有别,但他似乎并没有打算把她当成女人,或者,并没有打算把她当成个,她只是个下仆而已。

        蒹葭沉默着解开衣襟。把身上的杂役服脱下来,换上包袱里的衣裳。

        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同时又震惊与自己竟然对‘当着一个男人的面换衣服’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就好像她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是个异样忠贞高洁的女人。这些东西在她内心深处根本不值一提。

        自己竟然有着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其实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她连人都杀了,换衣服这种小事又为什么不行?如果哪天回想起来感到恶心,把他杀了也可以。

        她手上动作没有停,快速而有条不紊。换好后便自觉出去赶车。

        那人没有说要去哪儿,她就顺着路赶。

        在依着那人说的在岔路换了好几次道之后,蒹葭已经有些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个方向了。但显然他是很清楚的,虽然没有掀开车帘,但却准确地告诉蒹葭走哪条小路会有个旅舍可以落脚。

        蒹葭以为是因为夜行的人都是需要避人耳目的人,如果晚上赶路特别容易遇到这样的人,怕会有危险。但没有想到去了之后,却是买干粮。

        他并没有住店的地打算。只令她一路疾驰,仿佛赶着要去做什么要紧的事。

        蒹葭这一夜根本没睡什么,驾着车一路狂奔,看着天亮了太阳升起来,又看着头顶的日头西沉而去。困得差点从车上栽下去,若不是车厢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腰带,她大概已经被车轮子碾了。

        “进去睡吧。”那人戴着的大大的兜帽把他整个脸都遮蔽起来。他从里面出来,接替了蒹葭的位置。

        蒹葭也没有力气和他客套,回到车厢里头倒头就睡。

        等她再醒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车子一路颠簸,颠得她全身都像要散架似的,睡得不好脑子嗡嗡的疼。掀开帘子才发现车停在路边一片树林里面。那人正坐在车辕架子上仰头看着远处出神。

        她伸头看想看清楚他在看什么,但并没有收获。倒是对方发现了她的企图,指着很远处的一点说:“看一到了吗?像萤火虫一样的东西。”

        蒹葭努力分辨黑暗中有没有他所描述的光亮。

        “那是福灯。一般是和另一种古圣兽一起的。”

        “是凶兽吗?”

        “不是……也不一定吧。那些东西和人一样,也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格。你做了他不喜欢的事,那他就是伤害你。但我想这样也不能称为凶兽。再说,我也不以为扎两条辫子的马能是什么凶兽。”

        辫子?“我们在这里等它出现?”蒹葭问。

        那人笑了一声:“不是。”喃喃说:“它早死了。死在蓬壶旧城,祭台外面。”

        蒹葭不明白,那车子停在这里干什么,不用赶路了吗?

        “你在家乡的时候,听说过古圣兽的事吗?”

        “少少吧。”

        “以前这样的传说是很多的。因为它们到处都是。见到它们的人多了,什么样的故事都会有。话本子里头,也时有传唱它们与人之间所产生纠葛的事。但在蓬壶旧都死得太多,这些故事便少了。见过它们的人也变得稀少。即便是给了时间,它们也很难再恢复以前的数量。有些古圣兽比如凤凰之流,也早已绝嗣,多少年都不会再有。”

        蒹葭看向远处,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他说的‘福灯’,那东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它从远处向这边飘过来,风大时它就飘得远一点,风小它就飘得慢一点。原本是要与车子擦身而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下来,逆风转了个弯,停在两人面前。

        那人坐在车辕架子上,伸手把兜帽拂掉,对那个光点说:“你还认得我吗?”

        就仿佛那个光能听得懂一样。

        “那次冥眠,我们应该见过。就在这儿发生的。当时她也在。她受了重伤。”

        那光点忽明忽暗也不知道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

        那人伸手出来,那光点并没有停到他手上。它甚至情愿在蒹葭的发梢里躲风。

        蒹葭想把它弄出来,但那人却说:“算了。”赶着车子继续上路了。

        蒹葭没再进去,陪他坐在外面,被夜风吹得头脑清醒了更多。她在想,这一路大概也并不是去什么大梵山的。她面前这个青年即便是对立秋这种跟随自己深受重用的人,也并不完全信赖,不论是把马丢弃,不用对方准备的东西,还是告诉完全错误的目的地,都昭示着他是一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人。

        人能成这样,不会是天生的。

        必然是受过血淋淋的教训。

        “我们去哪儿啊。”蒹葭问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蒹葭还以为他不会告诉自己,但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了答案:“金陵。落云氏。”

        “死去的皇后家?”蒹葭十分意外:“那里还有人居住吗?”

        “没有了。”他说。

        “你去拿东西?还是做什么?”

        “去办件事。”他语气十分平淡,听上去不像是什么要紧的事。

        两人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补充干粮的时候,蒹葭在店里听到人们都在谈论新的皇后继位的事。说皇帝宠爱皇后,从大婚后到现在,都不上朝了。纷纷骂皇后妖妇,以为国将不国。

        “要把那个妖女拖出来用火烧死,妖法就可解了。”有一个老汉信誓旦旦,仿佛他不是农夫而是护国法师。

        蒹葭偷看身边的那个人,对方没有别的动作,拿好干粮又买了些东西之后,就继续带着她赶路了。他即不关心皇后,也不关心国还国不国。

        蒹葭对他的身份有了些肯定的答案,但并不提起。

        两人照旧赶路。

        大概是因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那人的心情似乎越来越焦躁。有时候会变得很多话。有时候还会发噩梦。蒹葭在外面赶车,都能听到他突然惊呼一声醒来。

        两人取首女川北上到了一个叫郑临的小城时,那人的噩梦越来越厉害。有时候他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抓着蒹葭问:“李姿意呢?李姿意呢?”

        蒹葭耐着性子问:“李姿意是谁?这里没有李姿意。”

        他就像搞不清楚状况似的愣愣看着她。似乎在努力分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最后猛然似哭似笑:“阿圆。阿圆。”伸手抓住她紧张地查看:“是我惯坏了你。由得你在这样的大事上,也自作主张。叫你走,你也敢忤逆!难道我米氏还护不住一个弟子吗?!被这些不入流之人逼得子弟自戕?简直闻所未闻。不要说我了,米幽思的脸往哪里放?”

        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伤,又似乎是在落泪:“好。好。好在没事。你不要再让师父伤心。”

        可下一刻又突然醒悟过来:“阿圆死了。阿圆被逼死了。”茫然抬眸看着面前的人,伸手一点一点地摩挲她脸上每一道纹理,可搞不清楚她是谁。搞不清楚自己是谁。

        过了一会儿,突然骇然一笑,定定看着蒹葭说:“你来杀我了。”

        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却一把将蒹葭抱入怀中,紧得仿佛要将人勒死一般无法呼吸。口中喃喃:“我怕你不来。我怕最后什么也没有,我怕几百年,几千年都是我自己骗自己。我怕你生生死死那么多回,魂魄离散。没法再来。现在可好了,你终于来杀我了……”仿佛是什么期盼已久的事终于有一天成为现实。

        他轻轻地拍拂着她的背,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别怕,大道我已经为你铺就,等你得道登天就是不死不灭之身,便能从这世界逃出生天。师父已经都为你做好的谋划。你乖乖,不要任性。只这一回,你乖一回。别让师父伤心。”

        蒹葭不敢动,也不敢乱说话。怕他已经疯了。

        她在郑临城中的旅舍要了个房间,哄着这个‘疯子’好几天。

        虽然对方说话听上去凌乱,但几天下来她发现这些话语并不是完全疯话,事与事人与人之间是有着逻辑关系的。

        大致可以肯定的是,他有一个早逝的徒弟,死后一直随机附身在不同的人身上,身为师父的他,在几千年间想尽了办法,就是为了找到她保住她,确保她在附身之后就不会离开,可一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他终于醒悟,自己这位徒弟并没有死,而是一个来自于几千年后的修士,她有可以穿越时间的圣器,但只能穿越到别人身上做短暂的停留。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开始了更多的谋划。而他所作所为凶残至极违背天道,那个女子根本不可能接受,知道了他的计划,于是他到了死期。

        蒹葭闲得无聊,在房间里就琢磨这件事。

        她原本以为,这是这位公子自己的经历,可从他言辞之间,偶尔提到的年份上来看,根本是没有出现过的年份,也就是说,这些事只发生了一个开头,还有很大一部分并没有发生。

        但也有可能,这只是他自己脑子发昏,结合一些已经发生的事实,编撰出来的。或是幻觉。

        等到这人终于清醒,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蒹葭这天照旧起来之后就下楼去吃早饭,回来时就发现,原本疯疯癫癫的人已经梳洗好坐在窗边。虽然还是没有面容,但从他的姿势看得出,他情绪稳定。

        蒹葭原本是要问他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但他站起身就走。蒹葭只得立刻跟上。

        两人出了郑临,那人指明了方向,还是由蒹葭驾车。

        一路去他没有说话。

        快到地方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了一只异常华丽的礼乐。整队约有几百人,中间是十八抬的大轿,那轿子看上去,面积大得像,像是个小房子似的。

        两人把车赶到路边停下。这些人视两人如无物,疾驰而过。

        当轿子经过的时候,蒹葭好奇地抬头看,却正遇到里面的人掀起轿帘,两人四止相对,都愣了一下,轿中盛装的女子,立刻看向她身边的人。但这错身而过的时间太短,很快队伍就远去,在三五步之后,便突然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蒹葭知道这是术法,但忍不住却在想,有点像志异故事里的鬼嫁娘。

        她回头看身边的人,可对方对于遇见了轿中人的事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催促她继续赶路。

        她照做之后还是开口:“临渊怎么在这里?”

        “她做了皇后但是继后,四十九天时要拜祭去世的那位皇后。可那位在宫中是没有牌位也无坟冢的,她只能到落云氏来。”

        见她闷声不响问她:“你不问吗?”

        “什么?”

        “我是谁。”

        “不问也知道了。你不就是皇帝吗,我又不是傻子。你是良姜。”蒹葭说。良姜是皇帝的名字。

        “你知道还这样与我相处,怕你就是傻子。”那人没否认。

        “所以,奚氏真的是为你办事,但被其他世族得了空子想趁你病要你命,你才佯装成女子逃走?”

        “差不多吧。”良姜对于自己化身为女子这件事,似乎一点都不感到难堪。蒹葭在他身上也并没有看到帝王的那种睥睨万物的气质。他就好像……只是一个有点疲倦的青年,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但有时候性格又格外地乖僻。

        蒹葭不由得想象,他为了活下来,大概做过比扮成女子更让人惊掉下巴的事。

        一个皇帝不应该有这样悲惨的过去,但知道那位凤凰族皇后的所作所为后,又让人觉得会这样也理所当然。

        两人到达一片湖边的时候,蒹葭一下就认了出来。

        这里是她在那片雾中看到过的一族人生祭大铁门的地点。

        此时也了然,当时门前的女子大概就是那落云氏所出的皇后,也就是良姜的发妻。

        难怪雾中会有那场景。

        那是良姜最害怕的事。

        但远远看到对岸的那片屋舍,蒹葭还是有些惊讶——它们已经荒废得不成样子。许多楼宇已经倒塌,完全没有雾中看见的那样壮观。更重要的是,在那片废墟外,有人驻扎。哪怕隔得再远,蒹葭也看清楚,是临渊那个队伍。

        两人没有走近,下了马车后,良姜带着她向湖走去。

        她犹豫着跟上,眼看目的地就在眼前,忍不住问:“如果你所说的所有事都是真的,那你发妻也是被游魂短暂附身过的人吗?”

        “差不多是这样。”良姜看上去有些心烦意乱,于是对她格外的坦诚,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他的烦躁。

        “最后呢?你说她会来杀你,那你看到的未来中,最后她杀了你吗?”

        良姜没有回答。

        “那……她最终成仙了吗?”蒹葭立刻又问。

        “没了。”良姜淡淡地说:“她死了。”

        蒹葭愣了愣:“那,你还可以再把她找回来。”

        “找不回来。那时候我已经死了。没有人再去找回她了。所有人都死了。”良姜声音称得上平静

        “那你现在,是想来做什么?”蒹葭觉得最好的选择是现在放手。反正最终是双灭的结局,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吧。何必为已经知道的未来再去做什么呢,反正所有投入精力都是空付。

        良姜没有回答。只是向湖边走。

        蒹葭大概跟上,她实在太好奇,人真的可以成仙?虽然她见过很多的修士,但是说到成仙,还是觉得很遥远而不可思议。因为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仙人。

        “成仙的人都去了哪儿?”

        “别处啊。”良姜出奇地有耐心:“去更好的地方。”他扭头看向四周的一切,看向天空,又看向远山。

        这时候有个人影从远处来。不过几步,人影闪烁就到了两人面前。

        是临渊。

        她穿得雍容华贵,浓妆之下脸上的青涩都不见踪影。蒹葭还没见过她施用术法,现在见了,无比惊奇。那些在课堂上背的东西,能做到这样的奇事!!

        “陛下。”临渊双手交合举过头顶,这是非常郑重的大礼了。

        “什么事?”良姜虽然不耐烦,他要做的事被打断,原本乖僻的性子又露出了头角。

        “如果陛下再不回去那不止我真的会被他们烧死,米氏也会陷入危机。陛下身为米氏子弟,既然……”

        “那又如何?”良姜打断她的话。转身向她的方向,毫不避讳地取下自己头上的兜帽。

        蒹葭这时候才发现,他的脸已经恢复了。

        临渊不敢直视他,微微垂眸露出恭顺的表情:“既然陛下已经恢复……”

        “你还不懂吗?”良姜打断她的话:“其它几族已呈联合之势,不论我回不回去,你都是妖女,你父亲贪恋权力,最鼠目寸光。如果我娶其它几姓女子为继后,米氏还有一线生机,从你父亲非要让皇后出身米氏,无妄泽就已经没有出路了。这次也是你父亲自己选的。我给过他机会了。”

        临渊双手绞在一起,声音铿锵起来:“如果不是我父亲,你不会赢得帝位,当初这也是你自己想要的,是你自己点头应允,如今怎么在你口中,全是米氏活该!!你是米氏子弟,你母亲是米氏,你外祖是米氏,舅舅、侄儿。哪一个不是姓米。你……”

        “那你们将我赶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姓米!”良姜厉声道:“凤凰女把持后宫,老东西出宫巡游到了米氏,你父亲是怎么把我母亲晋献出去?我母亲有孕,凤凰女却有所察觉,你父亲又是怎么不顾仁义,将大着肚子的我母亲赶走。那时候,我的外祖、舅舅、侄儿又在哪儿?”

        他说着仰头哈哈地笑:“老东西死了,你们真以为他是病死的,是我!!!我忍辱负重,化身最低贱的宫奴去毒杀他。我怕他死得太快,不能解我心中之恨,下的是最难缠的嗜心咒。你也知道的,这种咒只有血亲才能下,无踪无影无法可辩解。唯一一点不好,就是需要自己胸腔里的半颗心为引子。我杀了那老东西,就想着,你们那么大一家子人,我这个仇要怎么报。你猜,我说请你父亲助我夺得皇位,你父亲答应得多干脆!我在蓬壶遇险,他眉头也不皱,就把米蓦山给杀了,让我占据他的身躯活过来。他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你叫我顾念他?哈哈哈哈,你要问问米蓦山答不答应。”

        临渊站在那里,脸都是白的:“你故意的。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可我们是一家人啊。陛下!我们是一家人!!!你……”

        “现在你想起来,我跟你们是一家人呢?现在你想起来,我血脉里也有一半是姓米的?!可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姓米的待我好。我与母亲在外和耗子一样活着,过着最卑贱的日子,我母亲为了养活我做过娼妓,你知道吗?她做娼妓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大概是由侍人服侍着,锦衣玉食呢。”他怒道:“你们怎么不该死??!!我走时,甚至还给了你父亲最后一次机会,但他还不是把米氏女送上皇后之位。”

        他说着轻笑:“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情谊。是你父亲不要。”

        临渊全身颤抖:“你这样,又有什么好处!!!你的皇位也保不住了。他们只会想尽办法要你死。你又有什么好处?”

        良姜轻声说:“我以前以为,上苍从未宽待我。但后来有了苗谷,即便她厌恶我,我也觉得欢喜。觉得受了那些苦,其实也还好。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一直回头想的。她做了皇后我高兴,你们米氏也算逃过一劫,可苗谷死了。世上唯一待我好、唯一救我不为什么,只为良心的人死了。是我害死的。我自大自狂,以为毁掉那个祭坛就可以。结果她为封住那些东西而死。奚涟漪向大梵山求助不成,苗谷身死。你以为我真不知道是你父亲从中作梗,便信不能传达到供案前?他无非是想着,皇后死了,便又得有新的皇后。米氏的皇后……你又真以为,我不知道在奚氏时我出事,有他推波助澜?他生怕我有了自己的力量,米氏被排挤出去,又想给我点颜色看看,叫我知道生别的心思是自寻死路………好好好,现在这样,岂不正是他的福报??”

        他说着不再理临渊,只是继续向湖走去,喃喃自语:“这世间是容不下好人的。我要的东西,永远要不得。越是想拿,就推得越远。越是珍视,就越会失去。”

        蒹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眼看他已经入水了,高声阻止:“公子!!!”他不理,又叫:“良姜!!”

        他没有回头,只是说:“我已经不需要你与我轮番驾车了。你逃命去吧。”

        “逃什么命?”蒹葭扭头急问临渊:“他下水干什么???”

        临渊愣了一下才回过神:“糟糕。”

        “什么啊??”蒹葭急了。

        “他要把苗谷放出来。”临渊气急败坏,一边忙手忙脚地解大袍一边拈诀打过去,像是想阻止良姜。但良姜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脸都没了人都疯了才治好伤,怎么会打不过她。甚至都没有看到任何动作,临渊的一切攻击都被化于无形。

        “什么放出来??”蒹葭向那边跑了几步。但不敢下水。并且以她的力量,也制不住人。

        “苗谷以自己的魂魄为镇印,把被恶灵附身的族人都封在幽铁门之内。良姜要去把镇魂印解开!”临渊慌得手足无措:“糟了糟了!万一门开,那恶灵就要冲出来。九州之类都别想有活物!!”

        湖中的良姜已经被水没过头顶,沉入深水中不见踪影,只看到一圈圈的涟漪。

        “你们附近就没有什么防护吗?这么重要的东西!”蒹葭强作镇定:“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制住?”

        “那是幽铁之门!!”临渊气急:“能解开它的人,不可能被任何阵法困住。能被布的阵法困住的人,即便不被困也解不开门。就算是良姜……”

        说着突然愣了一下,眼睛里甚至都气出泪花:“原来他是故意的。他根本没想要奚氏助力,是故意去奚氏,故意受伤,故意让我父亲迫不得已施用大阵。大阵中说是失误导致吸食我父亲的修为,也是假的…………他就是故意的。他早就想好要这样!!”

        呆站了一下,转身就走。

        等蒹葭回过神,她早就不见踪影了。

        远处那些仪仗队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帐篷周围休憩,升起篝火大概是要烤肉。

        蒹葭看向平静的湖面,一片茫然。

        现在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湖中光芒大作,亮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在极盛的光黯淡下去后,无数的黑雾从湖中一冲而出。

        仿佛一股股浓烟,不过片刻就遮蔽了天日。

        它们在高空中盘旋,仿佛是有生命的一样。随着它们的动作,生起一个个黑色的不停旋转的无数旋涡。令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而就在这个时候,它们突然静止下来。

        蒹葭明知道这样大的灾难跑是跑不掉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

        就在几次呼吸间,突然那些黑雾如箭一般向地面投来。它们像黑色的流星,划过天际,坠落入世。有一缕直冲向蒹葭,她下意识伸手去挡,但没想竟然真的有用,它像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样,仓皇地调转了方向,往仪仗队营地那边冲去。

        那些人在四处逃窜,但没有用。黑雾入身,他们一个个僵在原地,仿佛雕塑一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而罪魁祸首从湖中一步步又走了出来。他身上衣服出水便干,那些黑灰向他冲击,还没触碰到人,就被看不见的护罩所灼伤扭头逃走。

        他走出来,眼中没有天地,更无万物。经过蒹葭身边,也仿佛看不见她。大概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快死的人。眼神却是无比的亢奋。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她会来杀我了。”

        蒹葭目送他离开,只觉得遍体生凉。她原以为良姜早已经知道结局,那么到这里来,只可能是切断这个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悲剧。但没有想到,他是个疯子。

        她会回来,悲剧会发生,但他又能再见到她了。一次再一次地相遇,走向必然双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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