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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当庄云衣看见那个偷狗人屁滚尿流地滚远时,她复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场闹剧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但闹剧一场也并非全无收获,他们因此而收获了一只会摇头晃脑、疯狂摆尾的可爱小狗。

        虽然它跛了脚,走路一瘸一拐的,但当它撒欢跑进庄云衣的怀中,试图耷拉在她的腿间时,她心中涌现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谁会残忍伤害、忍心拒绝这样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狗狗”呢?

        她搂紧它,像将一团臭烘烘的棉絮抱在怀中,蓬松柔/软,被暖阳充分晾晒过,也曾被饲养在喘不过气的藤枝囚笼里,现在,它自由了。

        突然,庄云衣的鼻尖前飘过一阵异香,突兀地闯进来,令人犯晕。那一团团毛絮变成了一个个密密麻麻、不断交织的黄圈,慢悠悠地在她眼前转着,黑暗的底色渐渐覆盖上来,她大概知道——这是“快要晕倒”的前兆。

        因她以前常呆在密不透风的仓库中,形同围城,入夜更是时常惊醒,身体染上了一种治不好的怪病。庄云衣不能接触过多花草,见到毛绒、柳絮更是要绕道走,如若靠近一点,鼻子就会喘不上气,四肢发软无力。

        心知这狗自己摸不得后,庄云衣没有立刻放手,而是揉了揉那不争气的鼻头:这可如何是好?我是真的不忍心啊!

        她不忍心拒绝,他替她忍心。

        马杜对狗本就没有多大的感觉,可有可无,若是影响到了他家媳妇,那关系可就大了去了。他连人都下得去狠手,就更别提区区一条跛腿小狗了。那毫不掩饰的厌恶眼神不停地在板刀尖侧打转:只要他想,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最后,他还是选择单手握住刀柄,将插/进土里的大板刀不假思索地提了起来。怎……怎么了?庄云衣愣了愣,她以为他要朝她发火,可他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笑着和她说道:“算了,媳妇想养,那便养着吧。”

        “我喂饱它,你‘喂饱’我。”

        这番话乍一听并无什么不妥,可咂舌细品过后便漏洞百出。庄云衣听出了这人又在说荤话,她捂住微红的脸颊,不让别人看出她满脸红霞。

        他嘴上和和气气,可真要明白马杜心中所想,还需观他近日举动。

        那只跛脚的狗被庄云衣收养后十分黏她,或许是感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人的爱怜,它十分珍惜这个小主人。即便是在深夜快要入睡时,它都寸步不离,不愿离开。

        马杜本就眼馋庄云衣身旁的所有位置,他不是没想到会有第三者插足,可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一只小狗捷足先登。

        等饭时,他就撑着身子,坐在木廊道旁盯着它,眼神透着几分愤懑、几分委屈。小狗与他对上目光,以为他是要与自己玩耍,它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凑近,就被他一挥手赶回了原地。

        狗也想知道那个人的大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但它能做的……似乎只有耷拉下耳朵,希冀他能消消气了。

        开头本是好意,可事后闹得一人一狗皆委屈,都不愉快。

        这些小事庄云衣都看在眼里。她本以为这种情况只会是一时的,可越是观察,越是心觉他们因某些过于相似的“特质”而水火不容。小狗吃饭时总想挨着她,可马杜硬是不让。庄云衣与小狗一样都是十分纳闷的眼神:为何不让?有何不可?

        “媳妇。”马杜放下筷子。

        “我们把它栓到门口的篱笆旁吧。”

        怎么能拴在外面呢?庄云衣没有丝毫犹豫,她立马摇了摇头,在马杜掌心间写道:若是它再被其他偷狗人给偷走了,那该怎么办?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决,但她忘记了:面前的这一个人比她更加顽固、偏执、拧巴。

        “偷走……?”

        “怎么会偷走呢?”

        他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口饭,像在提及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如果有人敢来,那我再赶跑就是了,像今天那样。”

        庄云衣还记得今日偷狗人捂着手臂跑远的模样,像是见到厉鬼一样。为何那时不愿吠叫的狗突然凄厉地喊叫,那所谓的“赶跑”,不过是让那人“没有命再来”罢了。

        她依旧为此而深深胆寒着:他真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么?还是说……他只是“不在乎”。

        不在乎偷狗人是否得到了教训,也不在乎小狗是否重获了自由,他不过是将进犯者赶出了这片独属于自己的地盘,就像……一只真正的“荒郊野兽”一样。庄云衣猛然间想到了自己: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为何他对我格外不同?是因为我露出了与寻常人不同的怜悯?亦或是……

        他认定我本就该“属于”他?

        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庄云衣都不喜欢。若是那一丝怜悯在某天消失,若是那一份笃定在某天破灭,若是真待到那天……他会毫不留情地将她“驱逐”出去吗?她不知道。好不容易才踏实下来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但庄云衣并未将其摆在明面上。

        她揉了揉跛脚狗毛茸茸的小脑袋:是了,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就这样吧。

        庄云衣轻点着头,当是应允了马杜的请求。而后,她默默顺走一根短绳,领着它推门出去了。柴门的篱笆很近,很高,但庄云衣还是刻意挑选了一处低矮些的。这样才好完全蹲下。马杜一直在后面看着,只有当她完全蹲下时,自己那瘦弱的身体才能挡住他投来的目光,瞒着他做其他的手脚。

        她将小狗颈上的绳系松了一些。只要它被哪只路过的蜜蜂或蝴蝶吸引住目光,很快就能挣脱绳子跑远了。

        你不该只对我示好的,庄云衣抿了抿唇。和奴隶一样,狗也该学会分清楚:到底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有个声音在心底告诉她“其实不必如此”,因为,他从没做过任何强迫她,或是会让她感受到难受的事情。

        “就信一次”。

        听上去很好,但是……她攥紧绳子:真是可惜,她并不是那种会“心存侥幸”的人。庄云衣提着裙摆回到屋中,她坐在那张鹿皮上,感受到耳侧传来一阵温热的鼻息。靠这么近?他打算做些什么?她扭头,正正好贴在他的……腌肉上。

        盐粒还没完全干渍进去,咸味咸得她往旁边打了个喷嚏。这是什么?她直勾勾地瞪着他看。水乌鸡今晚就该吃完了的,他怎么还偷偷藏了一份?很快,马杜就把心话全都如实交代了。

        “我怕你自己不够吃,但因那狗看着可怜就把好吃的全留给它吃了,就……瞒着你偷藏了一份。”

        他不为“偷藏”这种事情感到羞愧,却因“隐瞒”而惴惴不安。

        “媳妇,你、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他挠了挠头,“不然……怎么弥补你在薛府中所受的苦?”

        他的声音很低沉,听着像一声呢喃,在极其近的地方,伴随着巨大的暗影,与让人飘飘欲仙的感觉。像被轻柔丝绸层层裹覆,她的硬甲被一层一层替换、剥落下来。

        庄云衣舒服地眯起眼睛。

        倘若他没有情不自禁地凑上来亲吻她,将她的唇硬吮出浅痕,她真就要相信了。

        几番倒腾后,庄云衣挡住自己热痛红肿的双唇:依我看,我在这里也是“受苦”,和之前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第二天,那只跛脚狗果然不见了。

        庄云衣满意地将系在篱笆上的绳子收回来。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地上还遗留有零星的脚印,可以看出它离开的方向是山野那边。没有小径,也无人迹,或许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它会更加快乐,更加自由吧。

        但是——

        在狗消失的当天,马杜给庄云衣带回来了一只不知来历的白色小鸟。

        它偶尔出去溜达一圈,不过一会儿就回屋檐上站着,刨去外貌,更像一只懒得挪窝也懒得动弹的白鸽。它总会回到这个地方,而且,从不迷路。他到底是从哪里捡到这么奇怪的鸟的?庄云衣只是纳闷,她也没和马杜写过家中需要小鸟啊。

        莫不是……在补偿我?庄云衣笑着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他巴望着那只不识主的狗子快些滚蛋,又怎么会顾及到我。她正晃着脑袋,马杜从外面回来了,他满身大汗,将身上那一件单衫全打湿了。见她仰头望天,他也跟着她的目光往上看:

        “媳妇……”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捧着脸的庄云衣一愣:喜欢什么?那只奇怪的鸟么?为什么?她还未想明白,马杜就用几粒粟米将它引了过来:“那只小狗不见时,你看起来有些难过。而且这样,我不在家的时候,就没有小家伙陪着你了。”

        庄云衣捧着脸的手一顿:我为什么会需要小家伙来陪着我?她并不像那种孤寂的深闺怨妇吧?在马杜眼中,闲暇时刻的庄云衣总是靠坐在窗边,向外张望着什么。柔/软的发尾顺肩披落,她就半闭上眉目,细寻晚春捎送来的那一阵风。

        她好像非常惬意,他却总觉得那窗好景太空。

        “它与流浪狗不一样……它既不会让你难受到快要晕倒,也不会四处乱跑。”马杜展了展臂,它便飞回房檐去打理啄食后跑出来的杂毛了。“因为,它在这里最是安心。”像是在回应他的话,白色小鸟调皮地“啾啾”叫了两声。

        好像……在叫她哪里也不必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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