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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午后


我站在桥上,对面是我爸。

        那个路牌还在不远处立着,上书:“八十八桥”。

        日近正午,渐渐在满目的绿叶上泛起白光,四下浮起热气,我头上也渗出些汗,我爸穿着长袖衬衫,更是热得脑门和头顶都油光闪闪,他从包里拿出张卫生纸,自己给自己擦擦汗。

        我盯着他的卫生纸。

        我爸又拿出一张,然后擦了擦后脖子。

        我盯着他的脸。

        我爸再拿出一张,迟疑了一下,在我如有实质的目光中,递给我。

        我也擦擦汗,桥上不如桥下,太阳照得毫无遮掩,晒得我心都跳得更快了。

        伏黑还在桥下待着,那个狗特级已经被锤得魂飞魄散,掉下来根红色手指。

        宿傩手指会吸引咒灵,我要拿着,伏黑却摆摆手,让我先和我爸换个地方说话去。

        我爸不愿意在伏黑面前回答我的问题,理由他没有说,反正肯定不是中年男人的羞涩。

        我和我爸离开前,伏黑半张脸都是血和土渣地靠在桥柱上,在我担忧的眼神里,他对我笑了笑,桥下黑色的积水在刚才的打斗里溅了半个桥柱上,黑色的水痕狰狞地如同血迹,在慢慢褪色,空气里的水腥气在散去,其中夹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淡淡的血气。

        我想起来刚刚打咒灵的时候,伏黑释放的领域。

        虽然入学了高专,但是我还是我们那边那一套,除非五条老师那种来去无踪,穿梭空间比只猫还轻巧,打架却比哥斯拉还破坏力强的模样,我对日本这边的咒术师等级其实没啥认知,只知道能够打开领域杀灭特级咒灵的咒术师,已经半只脚走进了顶尖战力的行列。

        自此以后,伏黑同学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要他不作死遇到宿傩那一档的妖魔鬼怪,遇到啥他都八成能活。

        这个八成能活是指遇到他的咒灵八成能活着被逮走做研究。

        我这才敢和我爸暂且离开。

        此时此刻,对着我沉默不语的爸,我本能地开始心慌,好像有了预感,一些我不能接受的事情,会从我爸爸,这个我最信任的男人嘴里说出。

        我们两个擦完汗,相对无言。

        朗朗乾坤下,显出一只白色的蝴蝶,它轻轻巧巧闪过裸露的桥面,在孤零零的绿色杂草上,轻轻落下。

        “你明天就回国,不要再在这里掺和了。”

        “刚刚你原地打滚的土还搁你裤腿上粘着。”

        我爹翘起腿,大手拍了几下裤腿。

        “总之,你妈想你想得紧,不想被你妈知道你在日本浪荡,你就回去。”

        “你高血压药一天三片,一定要饭后吃,我妈说你敢少吃一片药就把你脑袋敲掉一次。”

        “……”

        “说话啊爹。”

        “行吧……”我爹闭上眼,狠力搓了搓眉心,“你要问什么问题,问吧,问完就回去。”

        ……

        我孤身一人踩着有些发热的鹅暖石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走向桥下的桥洞。

        我的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一百只鸭子大合唱,早就构思好的零零散散的故事被一条线牵起,抖落陈年的灰尘,在我眼前被拉成一条线。

        桥下鹅暖石比起河滩上滑,到桥下时我放慢脚步,桥柱已经被夏日的温度蒸得白白净净了,伏黑靠在桥柱上,脑袋低垂,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吓了一跳,怎么伏黑比我还心大,这种闹过鬼的鬼地方还能睡着,不是说那根手指会吸引咒灵吗?

        我几乎是扑过去,但在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停顿了。

        这样的情况下,伏黑能睡着,说明他也是真的累了。

        确实刚刚打架全程都在等待机会的我,心虚地绕劳苦功高之人转了一圈,坐在他旁边,靠在白色的桥柱上,嗅着淡淡的水汽。

        我看了伏黑一会,有些不安心,悄悄伸手试他鼻息,确定他还在呼吸,又转而长舒口气。

        我坐了一会儿,实在是闲的发慌,又看伏黑两对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收紧的蝴蝶翅膀,我摸摸自己的睫毛,然后羡慕地叹气。

        一口气还没叹完,伏黑忽然一抖,吓得我硬生生把叹气咽下去,于是伏黑醒来以后就看见我在一直打嗝。

        “……你还好吗?”伏黑问我。

        “嗝。”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我又打了个嗝。

        于是我们两个并肩靠着桥柱,本该安安静静好好闹鬼的桥下却响着我断断续续的打嗝声。

        气氛实在诡异,好在伏黑说话了。

        “你爸和你解释了吗?”

        “大哥,咱们能不一下就这么,嗝,麻烦的话题吗?”我无语凝噎,“不过他为了赶紧让我回国,嗝,确实解释了。”

        伏黑转过头看我,我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安抚……确实,如今的一切都在标志着我爸,还有我们老白家有些不寻常,我以后可能连自我介绍都得把“普通的高一学生”这个前缀给去掉了。

        “他和我说,嗝,一切的交换都是有代价……”我拧住眉头,艰难地说,“比如说,有人用一个庞大的家嗝,族的败落,换取了自己远大抱负的实现,而他出现在,嗝,这里,就是为了找到延缓衰败的方法。”

        伏黑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含义,问道:“衰败,你们家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我摇摇头,解释:“是在我出生之后,出生之前的事我隐约听过一些,我爸的上一辈不仅人丁稀薄,还在不管是挣钱还是种地上屡战屡败,有的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又因为家里太穷,饿得面黄肌瘦,奶奶生的孩子胎死腹中就有一个,生下来很快夭折也有,拼死拼活才生下三个儿子……因此奶奶对香火传承有很大执念。”

        以前一直以为是时代因素,毕竟那个年代的人少有生活富足的,不过现在看,不管怎么说,一个明显兴盛了一段时间的大家族,不仅人丁稀薄,还差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道术传承,落到这般田地,这里面可能大有文章。

        但是在我出生以后,至少用我的双眼亲看,家里是一片歌舞升平,男孩就和不要钱一样一个个往外蹦,搞得我都成了珍稀物种,独占不知道多少宠爱。

        “那这么说,因为想要改变家族的命运,你爸来这里,那这里也就咒灵多一些……”伏黑奇怪道。

        “可能真的会有什么……”我回想我爸的话,“他除了这个,其实还告诉我一件事,他说这个可以交换东西的术,可以和万物交换。”

        我们两个对视着,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那个猜测。

        “包括有意识的咒灵吗?”伏黑思考,“咒灵确实常常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咒术,但是改变命运这样的咒术,也太少见。”

        “不一定要达到可以改运势这样的程度,”我抿住嘴,心里那个不好的预感在鼓动,“甚至不止是咒灵……既然是万物——”

        ——那是不是连运势本身,都包括了。

        这句我没有说出来。

        我被我的猜测吓了一跳,日本这里可以和一个大家族的运势交换的,该得是等价到什么程度的东西,这个东西不能太贵,也不能太便宜,最好规模,时间,广度全都能一模一样,毕竟只有交换双方足够等价,施展术式的那个人才能不被活生生吸干。

        我紧张地连嗝都打不出了,不自觉地咬着指甲,像是要把愁绪都发泄到手上。

        我忽然意识到伏黑没有回复我,紧张地转过头看他,却见他又靠回桥柱上,脑袋歪着,因为将要陷入睡眠,脖子快支不住劲儿,正缓缓往下掉。

        我赶紧靠过去,眼疾手快支住他脑袋,没想到动作太大,他又猛地抖一下睁大眼睛,两只手差点砰一起给我糊一脸式神。

        “诶诶诶,是我是我——”我啪得抓住这大哥两只手,生怕他真的应激反应,伏黑很快反应过来,睡意却完全没消,两眼皮又要长回去,两对睫毛轻轻合上。

        我紧皱眉头,刚要松口气,心想让这大爷快点睡着,赶紧休养生息,我好继续发愁我自己的倒霉事。

        气还没叹完,伏黑两对浓密的睫毛忽得展开,看看向我,像两只被惊动的蝴蝶,扇动着翅膀,起起落落到我眼前,我“啊”地一声,以为他是体力不支要倒我这儿,就挺直脊梁,想努力支住他。

        伏黑好像完全没意会我,直挺挺地把脑袋往我脑袋上杵,我傻乎乎地立着,等他真把自己额头碰我额头上,就差把嘴都对了,才脑袋上冒出俩大问号。

        想把自己撞醒吗?但是这力道要是我俩脑门儿中间飞一只蚊子,连蚊子都夹不死。

        还是就是睡迷糊了,把我脑门儿认成可靠的肩膀?但是我是活人诶,我会喘气的,他就不觉得和我脑门儿对脑门儿有活人气儿在吹他上嘴唇吗?

        我无法理解。

        伏黑眼睫毛展开后,马上就又合上了,所以此时他睫毛就挨着我眼睛边,我怕我轻举妄动又让他糊我一脸式神,但是这睫毛戳在我真·眼皮子底下,又让我难免不苦闷。

        就像家财万贯的地主抱着一大海碗面走到吃不饱饭在苦苦耕地的贫农面前。

        这睫毛,总金额小脸蛋,活该小学时候,次次文艺汇演大家都想逮他演公主。

        我就这样静了一会儿,猜测他大概已经睡得黄粱正热,周公相携,我把他脑门儿给摘下来他也不会惊醒,于是小心翼翼松开他差点要凑一起结印的手,捧着他两颊,像摘了一个大西瓜一样,给他摘下来放我肩膀上,接着我不着痕迹脊梁骨往上蹭了蹭,让他脑袋靠我肩膀上不会弯的太难受。

        事毕,我已经累的像狗。

        伏黑闭着眼,靠着我肩膀,额头上有一块血迹,脸难得松下来,不再紧绷着,看着安静又温暖,他微微的呼吸刮过我侧颈,不远处白色的鹅暖石在阳光下发着微微的白光,干涸的河面上,有几处小水潭,陷在这白光里,波光粼粼。

        我歪过头,观察伏黑片刻,确认他真的不会再被惊扰。

        于是轻轻歪过头,靠在他头上,马尾垂到他脑后,两个人的头发绕到一起,连呼吸都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夏日午后的阳光太柔软,我渐渐要沉浸其中时,忽感到头下有细小的震动。

        我凝神去听,听见伏黑用气息吐出一句长长的话:

        “不用害怕……我会……和你……”

        他气息减弱,好像这只是他午后梦境里一个无头无脑的梦话,吐出来就是了,梦醒以后也不用记得。

        我却忽然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温柔地环抱在怀里,在这个怀抱里,我可以暂时忘却很多东西。

        后面虎杖和钉崎相互支持着,满身是伤,血淋淋地摔我跟前,吓得我跪下去想扶他们起来,又不知道先扶哪一个,而且哪个扶起来都可能当场伤势加重血流如注。

        这事暂且不说。

        回到学校后,三位劳苦功高之臣被摆放到医务室,路上他们血流的我一件白半袖湿成红半袖,只能先在医务室卫生间简单洗洗换了家入老师备用的白大褂。

        我自来到这里以后,除了第一次高烧倒在医务室里被一众同学老师看展馆一样来来回回探望了一轮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我坐在病床前作为陪床,给家入老师打下手换吊瓶,如今医务室已经成了我第二个宿舍,我熟地闭着眼都能走一圈。

        我穿着白大褂坐钉崎床前,瞻仰了不屈斗士钉崎同学身上大大小小七八个伤口,还好几个贯穿伤,一边感同身受疼得打哆嗦,一边帮家入老师递消毒棉。

        也太不要命了……我冒出这样的想法,但是又知道如果钉崎不这样对自己狠,今天她肯定是回不来了。

        旁边病床上虎杖脸色也苍白,身上血都结成块,我拿热水带毛巾捂了一会儿,血块才一点点往下掉。

        我有些发愣,看着手里的一盆血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该说一点。

        这时家入老师匆匆走过来,拍了一下我脑袋,我“啊”一声,她示意我:“看一下伏黑他们的吊瓶,我去地下室拿点药。”

        我傻愣愣地答应了,看着家入老师风风火火踩着高跟鞋走远,边走边脱下满是血的橡胶手套,甩到一边的垃圾桶里。

        我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为什么这么拼命?

        他们为了活着。

        那为什么他们要来这里做咒术师?为什么不能呆在家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在普普通通的学校里嘻笑打闹呢?

        ——哦,我又犯傻了。

        因为他们和我不一样啊。

        因为我有爱我的家人,因为我的家人与这些无关,因为我不需要做咒术师也能活的很好,因为我有着最为普通的生活和快乐。

        “不,”我低声自言自语,苦笑道,“现在我可能……要变得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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