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日三刺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找个地方暂时藏身么？”花游问道，下了马车朝花瑶走去。
花瑶茫然看着花游：不是你让人通知我到这里等候的……她突然反应了过来，连忙大喊道：“别过来！”
就在花瑶喊出那一句话之后，花游腿弯突然一痛，冷不防往前倾倒，直直摔在了地上，正在此刻，一支短箭带着森冷的气流穿过她身后的秀发，钉入了一旁的地面中，发出了铮铮嗡鸣。
花游脸上一冷，迅速紧绷起神经，只听一声“咻——”，她连忙往插了箭矢那一侧滚过去，随手拔起那支短箭藏到了袖中，而另一支短箭又刚好射入了她方才摔倒的地方。
她迅速翻身起来，马上又听到了“咻——”的声响，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就在那支箭朝她脑门直直射来时，突然叮当一声，箭矢被什么东西打偏，落在了她脚边，随之坠落的，还有一枚黑色的石子。
那么刚才她突然膝盖一痛也是被他所救了？她转头看向马车方向。
马车上老车夫不知何时已翻身站在了车顶上，正对着一个方向射出了一箭，随即远处的民舍顶上便坠下来一个人。
老车夫转头看她，满是褶皱的脸波澜不惊，沙哑的声音随即传来：“还不快上车。”
花游一凛，对他点了点头，转头朝花瑶说道：“快跟我走。”
花瑶正要朝她跑去，却听见身后原本紧闭的院门突然打开，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院门里拖拽去。
蒙面人用匕首顶着花瑶的脖子，一边往后退去，一边警惕着不远处的女子，见她身上并无兵器，于是又着重看向马车上的那个身手非凡的老车夫。
见老车夫站在车顶上一动不动，蒙面人连忙对花游吼道：“你！不想她死的话就跟进来。”
花游冷笑一声：“你要杀的人是我，不如将她放了，我可随你处置。”
“别废话，让你进来就进来！否则我就……”说着他作势就要在花瑶的脖子上剌一刀。
“好好好我来我来。”花游迅速抬步跨进院门。
“关上院门！”蒙面人再次命令道。
花游连忙转身，正要拉上两扇门板，却瞥见老车夫不知何时已跳下车顶站在马车旁，正对着院门这边再次抬手拉弓满弦。
“别动！否则我真的会杀了她！”蒙面人也看到了老车夫的拉弓的举动，语气略带慌乱地警示道。
就连花游也在此刻提醒道：“你别轻举妄动！”
然而老车夫却冷然说道：“我可不是来保护她的。”
说着他稍稍偏移了箭矢的方向，对准了花游身侧与院门之间的缝隙，那缝隙之后便是那蒙面人与花瑶。
身影一闪，花游靠在了院门上，刚好遮住了身后两人，她趁机从怀中掏出了一包银钱扔了过去，对他疯狂眨眼，嘴上却是愤愤说道：“这是定金，买她的命总可以了吧！”
老车瞥了眼那袋银钱，额间的褶皱深了又深，凹陷的双眼被突出的额头所覆盖，看不清他此刻眼中的神色，只见他嘴角抽了抽，幽幽说道：“难度大，得加钱。”
蒙面人心下一凛，好家伙，这身手了得的老头竟然是雇来的，于是他连忙喊道：“阁下身手如此了得，不如直接帮我射杀了她，她的项上人头就是你的投名状，我家主子必定会重用你。”
老车夫冷哼一声道：“临场换阵营影响我的业内声誉，难道阁下不知道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诚信？”蒙面人警惕地回道。
“呸！出来混最重要的当然是钱了，”花游替他答道，转而眼珠子一转，对蒙面人讥笑道：“在此刺杀我的人算上你也就两个人，两个年轻力壮的杀手还弄不过这一个老匹夫，摆明了你家主子出不起钱，还是别痴心妄想了。”
蒙面人冷笑一声，“皇城脚下，暗杀你一个女流之辈还要出动多少人？要不是今日这老头是我等失算了，你早就毙命当场！”
“对哦，皇城脚下，一个选在远处射箭伏杀，一个藏在院内伺机而动，看来你家主人确实根本不想被人发现，可方才明明在城外已刺杀了我一次，显然五个人都杀不了我，为何不干脆多派些人过来以求一击必中呢？”
蒙面人冷笑着说道：“你就别做戏了，城外刺杀那是杀你吗？那是杀她。”说着他掐了掐花瑶的脖子，“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怎知你回来还带了个高手，要不是这老头……”蒙面人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眉一拧，怒道，“你诈我？！”
“你们太吵了，”老车夫见说得差不多了，不耐烦打断道，“我数三下，你若不闪开，我就连你一起串了羊肉串。”
蒙面人一听，也不策反了，连忙对花游喊道：“还不快关门！”
他迅速环顾了下四周，可惜这院落实在破旧，院墙并非土石所垒，只是简单的篱笆交错围成，否则他完全可以躲到院墙内侧去，不在他的视线内又如何能射中自己。为今之计，只要她关上院门，自己站在院门之内，定能暂时将他挡在外面奈何不了自己。
“一！”只听老车夫缓缓报出第一个数。
花游连忙两手一抓，将两扇门板往身前重重一拉。
“二！”老车夫报出了第二个数。
那老头报数并不快，显然不可能真的射杀他要保护的人，眼看着那院门“砰”地一声被合上，蒙面人提起来的心终于稍稍一松。
而就在此刻，花游突然下蹲转身，原本掩在长袖中那支短箭凭借她转身甩手的动作即刻飞出，朝蒙面人的腿部疾驰而去。
蒙面人惊惧一瞬，下意识拽着花瑶稍稍侧身躲避，而就在他堪堪躲过脚下那一箭，正待冷笑时，脸上突然一僵，逐渐失去了生气。
“啊——”随着身后人突然倒地，花瑶转身看到蒙面人头上一箭，吓得尖叫出声。
原来花游方才刻意重重关门，使得两扇门在碰撞之际又稍稍弹开了一个缝隙，而就在蒙面人侧身躲避她甩出的箭时，门外老车夫的箭也急速射来，箭矢轻易穿过门缝，电光石火之间便取了他的性命。
“没事了，都过去了。”花游轻轻抚着花瑶颤抖的背脊，看着地上那被刺入太阳穴的箭矢，神色意味不明。
……
马车缓缓行在闹市中，花游安抚好了花瑶之后，掀开车帘也坐在了马车沿上，静静看着过往的行人。
“今日多谢你了。”花游看着前方的路，低声说道。老车夫并未回应，顾自赶着马车。
花游缓缓转头看向他那一侧的沿路摊位，眼神扫过一处菜摊，见那卖菜的老妇正与买菜的人攀谈着什么，一只手正伸入怀中掏着什么，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皙纤细，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怀中一角露出了一段手指粗细的小竹筒。
她双眉骤然竖起，迅速伸手将老车夫朝自己身上拉过来，“趴下！”
两声“咻咻——”被嘈杂的闹市声响轻易掩盖，老车夫转头看去，两根极细的钢针刚好扎入他方才坐的那一处车帘，钢针在晚霞的映衬下反射出几许青绿色的光。
还是淬毒的针。
老车夫正要半撑着身子起来，花游眼神闪烁一瞬，瞬间起身抬手护住了他的头和半个身子。
只听她闷哼一声，再次将他压入自己怀中，二人齐刷刷滚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原本小憩的花瑶茫然醒转，睁眼却看到花游趴在地上，将老车夫压在身下，不禁骇然，但她很快瞥见花游一侧手背和上臂上各被扎了枚细长的钢针。
花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姐姐，你的手！”
老车夫转过头，她臂上那根钢针落入自己的视线中，深陷的眼窝中终于闪过了一道怔然的光。
花游抬头对她做了噤声的动作，又朝着车板指了指，“蹲下去，别靠近车窗。”
随即她半撑着正要起身，老车夫却突然拽紧了她的双臂，阻止她起身，她愣了愣，低头看他，那眼窝中已满是怒意，她嘴角微微扬起，淡然解释道：“这次他们不是冲我来的。”
说着她将他的手捋开，顾自起身，嘴唇一抿，眉头一皱，便将手臂和手背上的钢针抽了出来，她将钢针凑近鼻端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松松散开，将钢针随意别进了自己靴子的内侧中，说：“没事，是青缠蛛。”
又是青缠蛛？老车夫褶皱愈深，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游。
花游看着车里的二人提醒道：“就这样别动，我出去驾马。”
“你确定他们不是冲你来的？”老车夫问道。
花游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已大概有数，那人应不希望我就这么死了。”
“一天三次刺杀，你说那人不希望你死？”老车夫犹疑着说道。
花游半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马儿还淡定地朝前缓缓走着，并未受到惊吓，她缓缓解释道：“第一次，那五个人是要杀阿瑶，但是没想到我与她调换了；第二次，那两个人是要杀我；至于这次，”她幽幽转向车内，看着老车夫说道，“他们是要杀你。”
随着帘子掀起又放下，车夫靠在离车沿最近的角落，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
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头爽朗的声音传来：“到了。”
老车夫掀开车帘，发现他们正停在大理寺门口。
花游双手垫着后脑勺仰靠在车壁上，闲适地说道：“我想了半天，刑部肯定是去不得，阿瑶就是从那儿被带出来的，显然不是我方阵营。我自己家现在也危险得很，王府大街肯定也不欢迎我，不如就这儿吧。听闻昭王爷跟大理寺的关系甚好，如今我检举了他，他若要保自己的清白，当不愿意看着我死在他的地盘上，你说是么？”
老车夫站在车沿上，沉思半晌，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今日三次刺杀，你已有了头绪？”
花游环顾了下四周，这才缓缓解释道：“三拨人，用的不同的兵器，一拨比一拨隐蔽，一拨比一拨人少，一拨比一拨粗犷，一拨比一拨随性洒脱……”
“说人话。”老车夫打断道。
“人话就是，方才你可记得死在我院中的那位，他已经明确了城外刺杀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过是顺势而为要杀了我。”
老车夫眼神一黯，“你是说，这三拨人背后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主子，只是凑巧都在今日安排劫杀？且每次杀的还是不同的人？”
“嗯，但如果围绕一个’我’来说的话，杀阿瑶的那拨人是等假的我离开之后再行动手，说明他们不想杀我，而杀你这人针针朝你而来，也是刻意避开我要不是我主动挡下的话，可见此处也不想杀我。这两拨人很可能是同一个幕后主使。剩下在我院门那一起，却是专门为杀我而来。所以我想，至少应是两个幕后主使，一个想杀了我，一个不想杀我。”
“而且，这两个主使之间应该有所联系，想杀我的那个主使事先知晓另一主使的安排，那就是等待阿瑶出城将其灭口。如今昭王禁足，这不想我死的人又忙着灭别的口，所以今日是我落单的好时候，又或者，是那人发现我与阿瑶互换了身份，想干脆将错就错，趁此将我杀了，那么也许与另一主使也可交代自己只是误杀……只是没想到我身边多了个你这样的高手。”
“而针对你的这次伏击就非常草率粗犷。方才我看见那杀手手腕纤细白皙，根本不是一个卖菜老妇的手，连这样简单的破绽都来不及掩盖，相比事先筹划而言，这次更像是临时起意。那么又为何会临时起意，而且要杀的人还是你？我想可能是因为你方才那一箭，让他发现了不该出现的人在此处出现了，转念想想，一个不该出现的人突然死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届时怀疑对象都无从查找，又是杀你的好时机，所以杀你很可能只是临时起意，草率一试。”
说到这里，花游跳下了车，“看来这人是真的很着急要除掉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老车夫垂眸不语片刻，转而落向她的目光变得幽森冰冷，“你的这些推论都是建立在想杀你和不想杀你的基础之上，你又何以确定，那两拨人是不想杀你，还是先杀了我和你的族妹，再杀了你呢？”
花游一愣，脑中想起那日曲水流觞宴时，在梅林中无意间偷听到的那几句话：
（“那印记我尚不能明确，之前已吩咐你暂不能动她，你竟敢擅自行动。”）
（“你不是也在怀疑吗？今日大好时机，我不过帮你试一试她罢了。”）
其实她是联想到这两句话，才大概能确定今天这三次刺杀是来自两个幕后主使，一个不想动她，一个想弄死她。
但这就没必要同他说了。
“咳咳，”花游眼珠子一转，说道，“所以我说是可能，又不一定。”
老车夫看着她这模样，嘴角微微一动：看来她又想隐瞒什么事。
待花瑶下了马车，花游牵起了她的手，对着车夫说道：“今天你救了我，我又救了你，咱们这就扯平了，你回吧。”
老车夫却是冷笑一声，沙哑着声音说道：“你救我一回，我却救你两次……”
花游一愣，翻了个白眼，不欲再说什么，拉着花瑶走上了大理寺台阶。
“三日之后就是公审。”身后的人提醒道，说完便听见马车嘚嘚响起。
花游停步转身，看向远去的马车，静默不语。
“姐姐？”花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个车夫，你们很熟？”
花游睫毛轻颤了几瞬，收回了思绪，摇了摇头，“还行。”
转而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花瑶，围着她转了一圈，摸着下巴呢喃道：“嘶——他为什么要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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