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司会审1
三日后，大理寺内。
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都已经坐在堂上，除此之外，皇帝也派了太子谢缙来旁听。
谢琏来时，原本坐着的几人都起身恭候，为他留了个与太子相对的座位。
花游站在公堂上并不看他，谢琏冷着脸落座，也没有看向她。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大理寺卿说道，“堂下是谁，报上名来，状告何人，有何冤屈？”
花游下跪叩首，“民女蜀郡螺祖山赤水村花氏阿游，状告当今昭王，于四年前下江南督查时屠杀我赤水村七十二口人。”
“可有证据？”
“案发现场有遗落的应天王府腰牌，有九个幸存者可做人证，有死者身上射于太阳穴的箭矢为证，这三样之前已在御前提过，不知可有派人查证？”
刑部尚书回道：“这边快马加鞭已派人去蜀郡核实了，估计还要些时日才能有消息，有一点本官很好奇，既然都已经屠杀了七十二人，为何还会留下九个幸存者？这不是凭白给自己留下破绽？”
花游回道：“那九人并非幸存，他们身上也是刀伤淋漓，我那时若晚来几刻，他们定然也是死了。”
“那你将当日情形再详细说说吧。”大理寺卿问道。
花游垂眸半晌，徐徐讲述道：“那日我的族妹花瑶不远千里亲自驾马来找我，同我说族长爷爷病重，希望临死前能见我最后一面，从蜀郡到应天最快也要三日路程，我担心爷爷，因此当日什么也没收拾便快马加鞭离开了应天，彼时我将族妹花瑶临时压在应天暂时替代我。到了家乡时，我却发现满目疮痍，尸横遍野……我走过每一具尸体，探看他们的鼻息，他们之中有一些身上依然有余温，应是死了没多久，之后我便从这些人里找出了几个仍有微弱气息的……”
“就你一个人？”大理寺卿问道，“一个孤弱女子遇到那等场景，竟然没有半丝害怕，还第一时间想找幸存者？怎么感觉有些不合理呢？”
“大人别忘了，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却有另一个身份，医女，大夫，避世神医的那种，我之医术诸位不清楚，昭王爷应该明白。”
众人看向谢琏，谢琏微微点了点头，众人这才想起，曾经被太医院确诊活不过及冠之年的谢琏，如今可是已经痊愈了的，再看向花游的眼神便有了几丝惊异。
“那时侯当我发现他们身上还残留有余温时，我就猜测到很可能会有生还者，而只要有这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是以我没有时间去害怕和悲痛，我多忐忑一次，他们离死便是更近一步……”
众人默然，可以想见这位姑娘在面对那等场景时，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
“人已经救回来，既然怀疑本王，哪怕是探明真相，哪怕是复仇，哪怕是告御状，为何不再回应天？”谢琏冷冷问道。
众人默默听着谢琏突然发问，又齐齐看向花游。
“普通的患者，身体康复自然便算救回，可那九个人却不是普通的患者，前期他们昏迷不醒，我需全心全力救治，已经身心俱疲，后期他们康复，面对家人族人俱逝，根本无从面对自己独活的意义，几次三番寻死，我根本不可能离开。我与他们周旋了半年之久，才让他们从阴影中逐渐走出。”
众人唏嘘着点点头，可以想见这姑娘那半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局面，众人这样想着又齐齐看向谢琏。
“半年……本王记得半年后你的族妹突然研制出新的配方，所以那时候，你回来过？那又为何不回王府，不见本王？”
众人惊异地齐齐看向花游。
花游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那次回来是为了送上新的配方，不能耽搁太久，我族中事务当时落在我一人身上，还是要尽快回去的……但这好像与本案无关啊。”
众人一愣，齐刷刷看向谢琏。
谢琏扫视了一圈众人，“她的这些供词尚待一人来证实，不如传她的族妹来问一问，诸位大人看呢？”
谢琏的目光落在主审的大理寺卿身上，大理寺卿咳咳两声，收回吃瓜的心态，拍了拍惊堂木，“传花瑶。”
花瑶下跪叩拜又自报了名姓，只等堂上的大人问话。
众人又齐刷刷看向谢琏。
“将你留在应天半年后与花游碰面的情形详细说来。”谢琏说道。
花瑶看了眼花游，花游坦然地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就是。”
花瑶抿了抿唇，看了眼坐在一旁上首的谢琏，才垂下头说道：“之前几日，我在我们事先约定的万家酒楼外墙看到族姐留下的记号，我就知道她来了……我当时鬼迷心窍，一心想留在应天，担心族姐回来替我，我又要回蜀郡去，是以……我将此事告知了当时最要好的朋友，希望她能帮我想想办法。”
花游一愣，转过脸看她，脸上满是讶异。
“她让我将见面地点选在昭华桥头，那里有一处同名水榭，届时她会找个由头在那里约见昭王爷，而我的族姐只要站在桥头，就能将水榭里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我的好友同我说，只要族姐看到了，以她的脾性，再不会回应天王府，是以……我也没多想，便听从了好友的建议……”
花游瞪大了双眼，嘴巴张成了个圆，转头缓缓看向谢琏。
谢琏早已冷冷看着她，“我们共处三年，你竟连问都不问一声，仅凭看到的那几幕，真的就决议不回应天，很好，你很好！”
众人激动地齐刷刷看向花游。
花游眼神闪烁着低声回道：“你我身份本就悬殊，都美人在怀了，我又何必讨这无趣……”
众人点点头，齐刷刷看向谢琏。
谢琏嘴角微抽，“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美人在怀？”
“在梦里……”花游低声回道。
谢琏脸色铁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花瑶道：“你的那好友，是何人？”
“是……颖川陈氏嫡女……陈榕容，如今的嘉柔郡主。”
众人皆惊，又缓缓看向谢琏，突然明白了什么，各自又点了点头。
谢琏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只听太子干咳几声，打破了满堂的寂静，大着胆子问谢琏：“皇叔既然与她共处三年，恕本殿斗胆一问，此女之于皇叔，是怎样的存在？”
众人莫名，这不是打探王爷私隐么？然而大家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期待。
谢琏垂眸片刻，缓缓说道：“她之于本王，是唯一可能治好本王的神医。在她之前，本王病痛缠身，惶惶不可终日，在她之后，本王从未收到过那样多的信投诉应天王府，搅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宁。但，即便如此，本王依然不曾约束过她。”
花游垂头不语，似乎已经听惯了他这般评价。
“所以？”太子继续问道。
谢琏睨了眼太子，冷着脸说道：“这样还不够明白么？本王眼中有她，心中也有她。”
花游豁然抬头看他，见他别过脸看向别处，仿佛他方才说的话与她无关一般，她不由得脸上一红，转念又想到了什么，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满堂哗然，今天这瓜好大啊！昭王爷这算不算竟然当众示爱？！
“所以这就很不合理，”太子转头看向花游，“皇叔既然对你有意，又怎会对你的族人狠下杀手？”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太子不是趁机八卦，而是问的杀人动机啊！不愧是太子。
花游脸上青红交加，硬着头皮从袖中掏出了两枚钢针，“三日前，我在闹市遭人刺杀，这是当时那杀手射向我的暗器，其上泛着荧绿的光，大人们请过目。”
听见花游故意将闹市毒针暗杀对象说成是自己，谢琏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差吏上前用托盘盛了钢针，呈到了三司面前。三人捋着胡子看了半晌，刑部尚书拿了块干净的白色巾帕，将钢针一端包裹上插到了一旁的茶盏中搅动几瞬，但见钢针上的荧绿色渗到了水中，那茶盏中的水变慢慢变成了紫色，又以很快的速度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三人面上大惊，面面相觑着，欲言又止。
花游看在了眼里，笑着说道：“大人们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此毒正是青缠蛛，目前很多毒物涂于兵器上，毒性便会骤减，不一定能毒死人，但它却不一样，它的毒性猛烈，一旦沾到伤口上就会药石无用，瞬间致命，溶于水中后呈现淡紫色，但很快又会消散，而这水便成了毒水，闻之无味，喝之无异。”
“它如今是大魏国军用之毒，专用于战场兵器之上，市面上并不出售，因其配方保密且独特，并非是如名字上所言的单单竹叶青和蜘蛛的毒液简单混合而成，所以民间基本不可能有人能制出此毒。而暗杀我的人用的刚好是此军用之毒，这一点至少可以说明，那杀手是由某位可以拿到军用之毒的大人所派，这其中当然包括熟知军中专用之毒的昭王爷，而我素来与朝中其它官员没有什么恩怨，除了前几日御前得罪了昭王爷，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要我的命。”
大理寺卿捏着下巴一想，摇了摇头说：“不对，能拿到军用之毒的虽然需要一定品阶和权限，但又并非昭王一人，并不能就此认定是昭王派人暗杀你，而且，你被暗杀的事情与你全村被屠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我赤水村□□各类药品和毒品，是几百年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绝不外传，其中有一本制毒秘籍在村中遇屠之后便不翼而飞了，若我所料不错，青缠蛛问世当出现在屠村之后，它本就是那秘籍中的一味毒药，献药之人定与屠村之事脱不开干系。”
大理寺卿一愣，肃穆道：“你有何凭证可证明此药出自你赤水村秘籍？”
“很简单，大人拿了纸笔来，我为大人写出它的制作配方和流程，大人只需与官府掌握的那张方子核对一二便知。”
刑部尚书看了看谢琏，思忖了下，说道：“那也无从证明是来自你村中之物，万一是你从何处事先知晓了青缠蛛的配方呢？”
花游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大人心思很缜密，不愧是国之栋梁。”
刑部尚书捋着胡子表示很受用。
“只要我写了这方子，诸位大人便可知晓为何这方子一定来自赤水村。”
……
一盏茶的功夫，花游搁笔写完，三位大人却端坐不动，因是军用之毒，其中配方他们这等官职是无权探看的。
那方子先是呈给了太子，太子比照着方才送来予他的房子看了会儿，随即点点头，又示意呈给对面的谢琏，谢琏接过纸张过了一眼，也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随即问道：“药方一致，那么如何知晓这药方一定来自赤水村？”
“回大人，这方子其中有一味草药，叫’凉凉苗‘。”花游说道。
“凉凉苗？”花瑶诧异问道，“是那个凉凉苗？”
花游点点头，突然脑中一道惊雷闪过，她似乎想通了什么，转而凝眉沉思了半晌，才接着说道，“正是，这味草药是我村中独有，别处除非从我村中移植出去刻意栽培，否则绝无仅有。”
谢琏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转瞬即逝，只是嘴角微微扬了一瞬。
只听大理寺卿问道：“你都说了，除非刻意栽培，那就是还有可能在别出生长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村人离开村落时顺便带走的，然后以这凉凉苗制出了青缠蛛呢？”
“不可能，”这次反而是花瑶回道，“凉凉苗其实并非什么毒药，它就是一种染色剂，能将很多东西染成荧绿色，因为村中惯常研制各种药丸，药丸和毒丸长得很像，便时常有族人因没分辨清楚而误服，所以为了区分药丸和毒丸，族姐在研制毒药时会加一味凉凉苗用以区分，因此，凉凉苗其实在整个药方中是可有可无的，如果这配方中也有凉凉苗，那必然是出自赤水村，而且是我族姐亲自研制出的配方。”
众人齐刷刷看向花游，大理寺卿震惊道：“你族姐？就是她？她是青缠蛛的研制人？”
花瑶肯定地点点头。
“是以，若非出自我手，这配方中又何必出现凉凉苗？若没有凉凉苗，这毒药可以无色无味，又何必多次一举？可见拿了这配方的人至少对凉凉苗并不了解，或许还以为它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只是一味照抄了事。”花游接着说道。
众人都沉默了。
此时一直旁观的御史大夫终于说话了，“我记得，当时批了此药并且建议皇上只得用于军中的，正是昭王爷……”
众人齐刷刷看向昭王，但众人又齐刷刷想到了什么，均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只听刑部尚书说道：“确实是王爷批的，但是诸位一定记得是谁献上此药的吧，她还因此，不，确切地说，是结合她检举了舞弊案，两次功劳，才破格荣升了郡主之位……”
“哦？又是她。”花游冷声提醒道。
又是她？众人皱了皱眉，是啊，方才还提到陈榕蓉曾刻意离间了昭王和这医女的关系。
“如此说来，姐姐可曾记得那天……”花瑶似乎想到了什么，抿唇对花游说道，“我送了一盒糕点，它也是绿色的，是绿豆糕……”
花游点点头，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可惜那盒子糕点如今已不在了。”
“还在。”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脸上尽是茫然。
“那盒糕点还在。”只听谢琏低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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