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封

亦曼亲启：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重庆一直在下连绵细雨，天气有些湿冷。今天太阳出来了，虽然不是那么明媚，但还是有些暖意。听说天气能影响人的心情。不知道江浙那片的天气怎么样，总不会还是阴雨连绵吧？

        吴叔昨日前来告知他母亲病逝，需要些时日去铜川奔丧。江公馆现在由小陈和明鸾代看。吴叔走之前跟我说，如若你从前线回来，麻烦我去接你。他说如果我真这么做的话你会高兴的。仔细想想，我从未接送过你，这次会战结束我去码头接你，顺便请你吃饭。

        今年二月我从昆明飞回重庆，一下机就看到了你。我很纳闷，我没有告诉你我上机的时间，我也没有告诉家里人。

        你从我手中拿走皮箱，跟我说：“走吧，先吃饭。”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个时候回来，你说你不知道只是碰巧。我不信，我怀疑你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从机场到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小陈偷偷跟我说自打我年初的信寄到江公馆后，你派人去查班次，只要有从昆明到重庆的飞机你都会到机场等，来来回回七八次了。我不知作何感想。

        你带我去餐厅吃完饭后跟我说：“我在前面的咖啡馆等你。”我踌躇片刻问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接我？”“纾卿，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就这些？”我承认，我对你太残忍了。

        你叹了口气，认真地说：“你离开，我护你平安前往；你回来，我定然千里相接。”“风雨无阻，战火不截，对吗？”我问道。你注视了我一会儿，把头偏向另一方，不嗔不喜道：“周小姐，你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啧然，压下帽檐，转身走入小巷。

        江亦曼，你真是一个别扭的人，别扭的让人欢喜又讨厌，就像你最喜欢的玫瑰一样，想让人靠近却又无法触摸。

        今年中秋你能回来的话来我家过吧！三虎一天到晚嫌弃我的数学，每当我跟他吵嘴争辩时他都会来一句：“亦曼姐就不像你这样，亦曼姐数学可好了！”他还说等你回来要跟你学防身术。这小子青春期到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看着他就烦。

        四凤还算乖巧，只是抱着她的洋娃娃不肯撒手，我拉一下她都不愿意说这是亦曼姐送的除了她和亦曼姐谁都不能碰。

        院里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母亲看着桂花树说今年的桂花肯定很好，到时做好桂花酥送给孟女士一份，舒太太一份，杨老太太一份，而后看向我笑着说：“纾卿，到时做好别忘了给小曼送一份。”

        大嫂说你懂事地让人心疼要我对你好一点。父亲限制我的出行我跟他大吵一架，他头疼地说我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大哥还在旁边偷笑着帮腔。齐叔田妈一提起你那是赞不绝口。就连皓晨在你进周公馆后都只让你一人抱，我抱回来他都是要哭的。

        还有雪球，你把它养的很好，又胖了三斤，肥的连路都走不动了。我那时从江公馆接它回来它还硬扒着栅栏不放，就连在周公馆，它都天天蹲在三楼的窗边眺望江公馆。江小姐，我严重怀疑你施了什么魔法，要不然我家怎么上上下下都那么喜欢你呢？

        我才不喜欢你呢，他们都是被你的表象蒙骗了，不知你还有另一面。至今想起孔靖诚的事我还心有余悸，我再重申一遍我从没喜欢过他，我跟他当初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不结婚都还不一定。

        结果订婚宴还没办你就直接让媒体记者围攻他，扒他的黑历史，连子虚乌有的私生子都爆出来了。孔靖诚那时被你整的真的很惨，我家退婚后，孔家把他逐出家门，流落街头任人欺辱。你对他施以援手，帮他度过“灾难期”，重回孔家。他在你手下做事那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你一声令下他上刀山下火海都敢去。江小姐呀，你实在是厉害，周某人敬佩不已，好在孔靖诚后来跟翁小姐喜结良缘，现在连娃都抱上了，要不然你罪过可就大了。

        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信，信中就只有一句：“不许出重庆。”真让我下头，我以为是什么长篇感人肺腑的情书。我就在这，又不会跑，你担心什么？

        倒是你啊，梓苒说你在军统工作，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我以为是工作强度高，可我上次在你卧房的抽屉里看到了安眠药。

        子涵，江子涵，你是从什么时候失眠的？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也从来都没有试图去了解你，不吵了好不好？给我了解关心你的机会，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还有周家。

        那些药你少吃点，对身体不好，我给你写了一张纸条，我不在，你就拿着这张纸条入睡就当我在你身边，好好睡觉。今年过年如果你愿意也来周公馆吧，有你的周公馆会更热闹一些。

        在重庆的日子挺无聊的，有的人只会打牌吹大牛，汇报工作还要拐弯抹角尔虞我诈一番。我想在西南联大的日子了。你以前说我适合做学术，我不以为然，现在想想，在西南联大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和学生们在一起是真的快乐。

        今年的夏天仿佛格外热些，叶子都蔫了。我表叔父来信道他们一家要来重庆避难。父亲说今年河南可能要遇上大旱灾，三虎道河南往年不都有旱灾吗，父亲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眼神悲凉。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才能到头呢？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哪怕不相见，你我平安就好。

        我不知道这封信到你手中是几月几日了，或许提前或许延后，但你要记得每年六月廿九总有人给你放一盏天灯为你祈福。我没有忘，子涵，生辰快乐。

        千山万水，万望平安。

        周纾卿亲笔

        1942年7月4日重庆

        注：

        字条：岁岁平安，万事胜意

        皓晨：周纾卿的小侄子，周辰卿的长子，时年2岁。

        江亦曼：字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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