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翌日，天朗气清，繁华的首都星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公休日的皇城似乎也慵懒了起来，早上八点，集市上才零零星星地出现了摆摊的小贩，架设摊位上的遮阳棚，摆着一些精致可爱的小玩意，热情地同旁人打着招呼，时不时传来豪爽的欢声笑语；一旁的早餐店氤氲着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在集市街上，使得整个街道都浸泡在愉悦幸福的气息之中，一派宁静温馨之景。
苏瑾斜坐在早餐店里，身体半倚着桌边，右手撑在桌上，支着头，另一手正摆玩米色的陶瓷茶杯，时不时将它抬起，品一品杯中普通的大麦茶。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仿佛是在品尝最上等、最珍贵的茶汤。
对面的凌霄端坐着，双手交叉置于桌面上，偶尔推推眼镜，喝一口茶，似是有些局促。
许久，凌霄才找到话题。他环顾一圈整洁干净却略显简朴的店面，觉着跟面前锦衣玉食的女孩气质不太相符，便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对。第一次是父亲带我来的，之后我也经常自己来了。”苏瑾的视线仍落在茶杯上，手指间转动未停，说完后顿了顿，好似陷入回忆之中。
“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和母亲吵架，跟她赌气不吃她做的饭，一大早就把我从被子里捞出来，跑来这里。”
“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后来还经常缠着我爸带我来。长大一点以后就经常自己偷偷溜来了。”苏瑾眼含怀念，缱绻温柔地笑着，环绕在她的身旁的却是落寞与悲伤。
早餐店陆续来了客人。厨师与服务员大声吆喝他们新鲜出炉的菜品；孩子们总是那么自来熟，刚见一面便能一起嬉戏玩闹，欢声笑语飞舞在不大的店面内，父母跟在他们身后，焦急又无奈地笑；情人对坐在桌边，调小着，倾诉着，脸上满是幸福的红晕。
市井的烟火气息，普通也热闹，但这好像都跟把玩着茶杯，沉默着的苏瑾无关，仿佛寂寥为她筑起了一层结界，将她隔绝在欢乐之外。她孤独地在结界里生活，行走，回忆往昔。
“啊，抱歉，似乎谈到了不太合适的话题。你没事吧？”凌霄轻声道。
“害，这有什么的。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事没事。”苏瑾放下茶杯，直起身，放平右手，双手交叠搭在桌眼，歪头看着对面的凌霄，俏皮地笑笑。
说完，二人又相对无言。
服务生端着早餐上来，适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一屉一屉的蒸饺汤包点亮了早起无神的双眼，热气腾腾的面与馄饨上飘动着香气十足的水雾，从鼻尖溜进身体里，唤醒沉睡的胃。
苏瑾的眼瞳镀上一层兴奋的光，她从一旁的筷桶中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凌霄。
“快吃快吃。”她微微抬了抬头，示意凌霄赶紧拿走她手中这双阻碍她吃饭的筷子，“这家早餐店可有名了，来首都星旅游一定要来这里打卡的。而且首都星的居民也不遑多让，战斗力可强，能坐在这里头吃一餐真的很不容易的。”
凌霄拿走筷子。
蒸饺皮薄馅厚，蘸上店内特调的酱料，丰富多层的口感，入口惊艳；灌汤包肚子里塞满鲜美的馅料与汤汁，笑出幸福的褶子。小心翼翼咬开，汤汁顺着汤□□上小口，裹挟着肉汤的醇厚鲜甜流入口中，再连皮带馅一口吃下一整个灌汤包，满足感油然而生，若是再蘸一些醋，那便更加美味，清爽解腻，鲜味更上一层。
馄饨的美味也毫不逊色，薄薄一层金黄油花漂在清澈的汤上，带来鸡肉独特的香味，却又不显得油腻，绉纱馄饨皮如裙摆一般在汤中舒展飘扬，轻薄透明，隐约可见包藏着的玄机。
面条爽滑劲道，肉汤农酽，撒上葱花香菜，多彩的配色与丰富的口感交相呼应，看得人垂涎三尺，口舌生津，吃得人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本还想边吃边聊的凌霄尝了一口，又看看对面吃得优雅，但速度丝毫不减的苏瑾，顿时放弃了这个想法，也投入这场战斗之中。
二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所有菜品，满足地放下筷子，稍事休息。一起吃过饭的二人也不像最开始那般相对无言、尴尬沉默、不知所措了。
苏瑾拿出纸巾，擦擦嘴角，顺便递给凌霄一张。擦完后又拿出小巧的化妆镜，微微摆头，从不同角度确认自己精致妆容无误后，放下镜子，同凌霄说：“休息一会儿，待会我带你去木匠那儿，你帮我选一扇门吧。”
不久，二人离开了早餐店，走在集市街上。
日头渐渐升起，集市街也开始变得繁华起来。道路两旁的摊位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新奇玩意儿，小贩的叫卖声、人们谈天说地的声音、熙熙攘攘的脚步声，热闹又美好。
凌霄甚少来这样的地方，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和字母数字打交道。
此时此刻，鲜活的人和物冲击着他，冷淡的银灰色瞳里慢慢浸上些许人间斑斓的色彩。
苏瑾在他身旁，兴致勃勃地同他娓娓道来集市街的历史和她小时候的事。人群拥挤，不知不觉间，二人挨得极近，若有若无的丝丝沁甜花香盘绕在他周围，令他沉溺其中。
“那位婆婆，我小时候她就在这里卖首饰了。我可喜欢她做的镯子，每次来都要爸妈给我买。现在长大了，那些镯子都戴不下啦。”他扯扯凌霄的衣袖，示意他向看一旁店里戴着老花镜，头发已经花白，正擦着银饰的老人家。
凌霄不语，却默默记下了这位老人家和她的店。
“这个大叔打的冰淇淋巨美味，真材实料，奶香浓郁，生意火爆得不得了，你看，现在这队都排到三个店面之外了。”苏瑾转头，又指向另一个方向，让他看冰淇淋店外正排着的长龙。
“可别小看这里。这个集市什么都有，卧虎藏龙的，说不定随意一瞥就能看到价值连城的宝贝。”此时的苏瑾像一个天真的小孩子，正无比骄傲地介绍自己发现的风水宝地，想让同伴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并对她无比崇拜。
虽然她的同伴并没有什么表示，但确也感到新奇和惊喜。眼中一丝光亮被苏瑾捕捉了去，苏瑾开心地笑笑，继续带着凌霄往集市深处去。
苏瑾驻足在一家装潢古香古色的店门口，与其他店面不同，这里店内器具大多采用木制品，深沉却丝毫不压抑，反而有些典雅之美。灵动复杂的花纹畅游于木器之上，让人惊叹于手艺人的巧夺天工。
“这就是我订门的地方了，”苏瑾招呼上凌霄，走进店内，先带他环绕一圈，“这里的饰品器具都是工匠手雕的，原料也都是很好的木材，我们家很多家具也都是在这里订做的。这家店也已经开了好久啦。”
说着，苏瑾走到店角落的一扇小门处，礼貌地敲了敲，得到里头回应后，轻轻推门，带领凌霄走进内室。
“叔！”苏瑾向着正垂头，拿着小刀，细致刻画的工匠高呼一声。
工匠抬起头，看清来人，便放下小刀，露出憨厚的笑：“苏小姐您来了。有什么需要？”
“上次不是在你这里订了一批门吗？按那个尺寸，我再订一扇。”
工匠听完，起身，到一旁柜子中抽出一本册子，递给苏瑾。苏瑾接过册子，未看一眼，直接送到凌霄眼前。
“喏，你选吧，这是花纹。”苏瑾抬着册子的手向前递了递。
“可是”凌霄下意识伸出双手，想要接过册子，却又犹豫。
“哎呀，今天就是叫你来选的，放心选吧。不过要给我选个好看点的啊，丑到我你要负全责。”
凌霄这才接过册子，站在原地翻看起来。
苏瑾同工匠离开内室，到柜台前。工匠从光脑中调出一张定制单，发送到苏瑾的终端，示意她填写。
“小姐有男朋友啦？”苏瑾边填时，工匠笑呵呵地问道。
苏瑾听了，手一滑，把刚填的信息全删没了。她低声惊呼：“哎！叔！你别乱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凌霄的方向，见他没有反应，仍在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册子，轻出一口气，赶走紧张地情绪。复又转过头，凑到工匠面前，小声说：“刚认识，八字还没一撇呢，叔你可别乱说给别人啊。”
工匠意味深长点点头，慈祥地笑着。
“唉，都怪你，叔，我刚填的信息全没了，又要重新写！”苏瑾嘟嘟囔囔的，重新低下头来摆弄光脑。
凌霄来研究所已经两个月了，他来了多久，便工作了多久，本就稍有些长的头发而今更长了，他没有时间去打理。
好在他没有去剪，不然悄悄泛红的耳朵就要被发现了，那多糗呀。
“选好了。”凌霄走到外边，册子摊开在展柜上，工匠的眼前，他将手指放在册子里其中一个花纹上。
工匠推推老花镜，看了看凌霄手指的位置，说道：“这个有现成的，待会给你送过去。”
“填好了，麻烦你啦，叔。”苏瑾手指一划，将订货单发送给工匠后，便同工匠摆摆手，离开了店内。
选好了门，也快日上三竿，二人便去吃了饭。
吃午饭的餐厅在一家商业中心内，依旧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服务生带领二人走进一个清净的包间，门关上后，包间内只有清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外界嘈杂全被隔离了去，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二人。
这是一家霄云星特色菜餐馆，内部装修也是霄云星的风格，简单、淳朴而自然，包间内有生机勃勃的花草陪伴，抬头可见蔚蓝清澈的天与自在快活的云，抑或是霄云星居民每夜可见的浩瀚星空。——一旁的虚拟成像仪正兢兢业业地工作，为让顾客身临其境，获得更愉悦的用餐体验而努力着。
凌霄看着头顶闪烁的星，看着和他小时候抬头望夜空时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景象。
霄云星是他的家乡，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他感慨着，心中泛起莫名的心酸，却又在看见对面捧着菜单，饶有兴致地翻阅的女孩时烟消云散。
“哇塞，我都不知道点什么，每一个都好好吃的感觉。”苏瑾边翻菜单边惊叹。
“有机会的话，带你去吃最正宗的。”凌霄一听，嘴在脑子之前动了起来，立刻接话。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突如其来的沉默渐渐填满整个包间。包间内的温度调节器似乎也坏了，不再维持在令人最舒适的二十六度，二人的脸都蒸得红扑扑的，估摸着得有四十度往上。
“啊，嗯，你点吧。你应该知道些，我没吃过，我也不知道什么好吃。”苏瑾把菜单向前一推，斜靠在桌上，别过头去盯着一旁流动的水，仿佛水里有什么宝物一般，能让人目不转睛。
“那我点的，你要是不喜欢怎么办？”凌霄镇定地拿起菜单，边翻边毫无波澜地说，仿佛刚才面上蒸腾着，心中掀起惊涛巨浪的人不是他。
“那就抓你来局里拖地板。”苏瑾还在盯着水，缓缓地说。说完自己率先笑了出声，也不忸怩了，坐直，看着凌霄。
菜陆续上齐，二人也无事了，便悠闲惬意地享受这顿午饭。
“话说，你为什么想进研究院？”苏瑾将一块排骨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闲聊问道。
“帝国研究院是所有研究人员的梦想。进了帝国研究院，就能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你和院长熟，可能没什么概念。”
苏瑾撇撇嘴，听他说完，她对这一帮一天到晚整人的科学怪人还是没有什么概念。
“其实院里的前辈们都是很厉害的人，跟着他们我学习了很多”凌霄看她表情，便知道她是不甚赞同的，便补充道。
“唉唉唉停停停，我俩吃饭呢，你提别人干嘛呀。”苏瑾秀眉一竖，扔下筷子，抱臂于胸前，故作凶狠道，“警告你，你不准打别人主意！”
“我没”凌霄立刻见她生气，有些慌张，立刻解释。但又见对面那双灵动的狐狸眼瞪得越来越圆，似是怒火准备要喷薄而出，瞬息将他淹没，他忙示弱道，“好吧，都听你的。”
苏瑾这才满意地放下手，重新拾起筷子夹菜。
“那你又是为什么去学机甲？”苏瑾又问道。
“嗯男孩子都有英雄梦吧。中学的时候漫天都是宇文元帅驾驶机甲出征，消灭虫族凯旋的新闻。我那时候想着我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说到这，凌霄顿了顿，自嘲地笑笑，接着说，“可惜后来我发现，开机甲需要很强的身体素质。要像军人那样，每天进行特定的训练，才能稳定驾驶。我根本开不了。”
“现在虽然参加过机甲的制造了，但还是想亲自驾驶它，去宇宙里看看。”凌霄语气中盛满里向往与期待。说起机甲时，他浑身散发着光，整个人好似黑白画被填上了色彩，生动起来。
“这简单，到时候你造出你自己独立完成的机甲，我带你飞。”苏瑾自信的拍拍胸脯，“好说歹说我也是个军人，虽然不在前线，已经很久没有上过战场了，但一台机甲，我的身体素质应该没问题。”
“只是我没开过，到时候你可能得费些功夫教教我啦。”说罢，她俏皮地同凌霄眨了眨眼。
凌霄肉眼可见地雀跃起来，筷子一丢，点开手腕光脑，拖出一块虚拟白板。
“真的吗！其实很简单的，我来教你。”他手指点在虚拟白板上，开始写写画画，“首先从原理开始讲起。机甲驾驶需要很强的身体素质，我给你说说原因。机甲受到的重力可以写成这个式子，空气的摩擦阻力，我们需要考虑这些方面”
苏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一长串的式子罗列在白板上，看得苏瑾头晕眼花，但没眼力见的凌霄全身心地投入在机甲的计算中，压根没注意，仍兴致勃勃地在写，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几个公式这样，这样，最后就可以推算出一台机甲性能数据的合理范围。然后我们就可以根据机甲数据推出驾驶员身体承受力范围和精神力值”
“先不讲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前面机甲数据的地方你会了吗？”凌霄写完最后一笔，转过头，期待地看着苏瑾。
“哈哈，我好像，还没太会呢”苏瑾撩撩头发，眼神乱飘，尽量不去看他满含期待的眼，尴尬地笑着。
废话啊！我的大研究员！老娘是来跟你约会的！不是来听你讲课的！
苏瑾在心中愤怒、无奈、绝望地咆哮，但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冲他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啊，那，那怎么能开起来呢。那我再给你讲一遍吧！”凌霄苦恼，复又抬起手，准备再写一遍。
苏瑾连忙放下筷子，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瘪着嘴，无奈地看着他。
凌霄地手忽地被另一人的体温覆盖，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手指，想要驱走手背上那一点让心里酥酥麻麻的异样。他勉强自己对上苏瑾的视线，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我知道你没说谎了，你是真的没开过机甲。”苏瑾看他好一会儿，突然开口，叹道。
凌霄心中一点旖旎，在此时被“机甲”二字驱散，他立刻投入进机甲的问题中，不解的眼神传到对面苏瑾的眼中。
苏瑾沉思，努力从她的记忆中找出让他易于理解的例子。半晌后，她说道：“你知道玉离尘会开机甲吗？上过战场的那种。”
凌霄听毕大吃一惊，双眼瞪大，嘴不可抑制地微张。
“可是，院长对机甲设计和数据根本完全不精通”凌霄困惑。
“对啊，”苏瑾回答，“当年在军校，她的机甲设计课都差点不及格。但人家就是能开。”
“明白了吧，不是只有懂设计才会开机甲，不会照样能开，所以别再给我讲公式了，我有点头疼。”苏瑾默不作声地收回手，面上强装镇定，实际上心中已经开了花。
天啊，所以刚才，是握上手了？
方才交握的手被苏瑾藏在桌底下，凌霄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握拳，又松开。
握拳，想要留住这份温度，松开，又想让这温度散去些，免得灼到心脏，一直疯狂跳动着，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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