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驿站
吃完茅轮子送来的清粥小菜，依兰继续打坐。
直到再次有人推门而入，她才睁开眼睛。
此刻安载一身洁净，穿了件深蓝色的素衣，头发还带着湿。
依兰扬起嘴角，待他走近一把拦腰搂住他，将脑袋搭在他腰间，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
“是凑巧吗，你来这里”
“昨日夜里，紫衿给了我消息，我才赶过来”
“我就知道”！依兰抬起头，摸了摸他的唇边，胡茬早已消失，干干净净，一点也不扎人，“我也是稀里糊涂来了这里，总算顺利”。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抱住他，眼角无意间瞥见门口站了个小人，定睛一看，愣是惊得瞪大了眼，“那是小帽子吗？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安载转身，让人进来。
依兰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帽，后者跟着安载进了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
喊了声“依兰姐姐”。
“你怎么会在这？”太不合逻辑了，李帽是宇辰王府的人，而这里是日辰国，刚刚交战过的日辰国。
“说来话长，我在路上看到他走失迷路了，便带了回来”。
来不及送回去了吗，依兰心里犹疑，“李帽，你也跟着上战场了吗，怎么回事？”
“依兰姐姐，我是给宇辰王送信去的，路上遇到人马杂乱走散了，后来辗转到山坡脚遇到了他”。
依兰用眼神询问安载，你打算怎么办？
“过些时日，有去月桂国的人马，会将他一同带回”
“要过多久”？李帽赶忙接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依兰拍了拍他的脑袋，看着他耷拉脑袋的样子，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没事，这位哥哥是我的好朋友。他说会带你回去就会的。这段时间你跟着我，嗯？”
“可是，可是，董叔那边……”
依兰看着安载，挑眉，他何时这么多事了，不像他的风格，若是以往，他顶多给些银两或指条道路或托付给别人，便是仁至义尽。
此番，却将他仅一面之缘不熟的人带了回来。
“没事，人没事便好，不过，这里不比月桂国，在这你不能乱跑，以免打扰了主人家”。
“我知道了，依兰姐姐”。
“嗯！我现在腿脚不便，你先跟着这位安然哥哥，还有外面有位叫茅轮子的小孩，与你岁数相近”。
“我知道！他刚刚让我帮他干活”
依兰笑了，“干什么活”？
“晾布料，那没事的话我先去帮忙了”。
依兰点头。
屋里安静下来。
安载坐于她身侧，“兰儿，不必担心，我自会将他安全送回”。
依兰耸了耸肩，“这不像你”。
他伸手抚向她的脸，“我给你涂药”。
依兰摇头，缩进他怀里“我听说安图道的事了，知道情况不好，而我又被困在赛邵岛”。
“一切无碍，兰儿何故冒险”。
“我也不知道，我想呆在离变局最近的地方，不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不要再冒险了”他气若游丝，抚着她脸上的伤痕“你一路如何过来的，当真不怕死么”
“死什么呀！”依兰一把挥开他的手“我自有数，不会浪费了我这条命。你看清楚了，我脸上就是划了几分而已，倒是你的样子才吓到我”。
安载没有表情，揽过她的肩将她搂进怀里，低头嗅着她的发丝“虽然安载闻不出你身上的月桂香，但闻得出你的味道”。
“好了”依兰挣开他的怀抱，“现在真的结束了吗，结果如何”？
“各有伤亡，日辰国还失了安图道”
“安图道的事，怎么回事，听闻他是战事开始前出事的。打起来难道和他有关吗？”依兰脑中的问题许多，抓着问个不停。
“兰儿”安载轻握他的手“宇辰王没事”。
“喔”她怔了怔，好似被提醒一般。她没问宇辰是因为她知道宇辰一定会没事。她了解宇辰，绝对不会做没有计划的事，而且步步为营、目标明确。
一如他对她一样。
依兰晃了晃脑袋，知道自己被带去赛邵岛一定也是宇辰的安排。大概，只有目前她来到月老祠这件事是出乎他意料的吧。
思及此，她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没事”。
“那又何必冒险出岛”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连安图道都出事了，谁知道宇辰还会做什么”。她脱口而出，不及考虑。
安载看着她坦然的样子，目光复杂，暗了暗。
“不过，你没事就好”，依兰补充道，抬了抬他的下巴，看到他胸口下方还包扎着布条，便一掌拍了过去，“虽然你也一身伤”。
“呃”！安载闷哼一声，跌进她肩头。理了理她的发丝，“兰儿，我自不会有事，你可忘了，离香是谁杀的”。
依兰闻言，身体怔了怔，僵住。
“你该担心的是宇辰，他受了我一箭，只是没中要害。”他细细在她耳边轻语，眉目微垂，淡唇轻启。
依兰伸手撑在他肩上，“你的伤也是他造成的？你们正面交锋了”？
“嗯，所以”安载按着她的肩膀，用了一些力“他不希望你在场，我也是”。
依兰垂下肩，无力深呼吸，摸了摸他的侧脸“你是为安图道对不对，我能理解，那种心情”。
安载沉默着，长长的睫毛覆盖了半个眼睛，低头靠近依兰的脸，只停在咫尺之间。“兰儿，你应该知道宇辰王目的为何，此番你又在这，恐怕，只会更加激怒他”。
“我”，依兰顿了顿，来不及顾得上这些，她常常，常常会顾此失彼，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考虑到方方面面，每个人是不同的。
有些人可以照顾全面，而有些人却总是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内心细腻深邃，难以做到广泛全面。
语音未毕，安载的唇轻轻盖上依兰的，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轻轻覆盖，片刻后便离开，轻轻润润，甜甜水水。
依兰眨了眨眼睛，有些怔愣，等聚焦视线看着安载的时候，见他露出了一个机械的笑容。
“就当，偿还了宇辰王的怒气吧，我不会计较这次的事。但安图道的事，除了我们，还有很多人会追究，他恐怕一时半会忙于招架这些，无暇于你”。
依兰揪住他的衣襟，怒道“你亲我干嘛！我允许了吗”！？
他淡淡摇头“是安载失态”。
依兰见他大有要杀要剐任君处置的样子，推开他。触及他的伤口，他眉色皱了皱。
“没事，我最近皮肤都麻了。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而让你陷于危险，安载”
“安载自然知道”他目光柔和，停留于她脸上，对上她熠熠生辉的眼睛，眼角跟着扬起，又漾开。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依兰低声道。虽然有些事她尽量忽略，但触及底线的事，她丝毫也不会犹豫“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嗯”
“就算，我不在了也一样”。
这话一语双关，不论是依兰和宇辰王在一起，不在安载身边，还是依兰离开这个世界不在了，都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不在意他是否有另一半，是否有陪伴了。
安载没有回答，指尖微微颤抖，许久后道“兰儿先休息，安载去买些你的衣裳，换下枕被”。
在他离开前，依兰拉住他的手，“你回答我！可以答应吗”。
他背对着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这还差不多，那你忙吧，记得给李帽也置办些用品”。
屋外。
紫衿半躺于木踏之上，手里端着个小壶，不知是酒还是水，大口仰头喝下。透明液体沿着他的衣袖流下，渗进衣内。
他放下瓷壶，慢慢坐起“你们谈好了”？
安载松开手掌，走向紫衣。“等我？”
紫衿从松垮的衣袍中拿出一个晶莹小瓶，递与他“这是，邵芭送来的，师傅密室的钥匙。我拿了一瓶救心露”。
安载挑眉。
紫衿从容邪魅一笑，愣是塞进了他怀里“安然师兄，你就听我一句劝。那丫头百毒不侵，可但凡死起来也很快，有备无患。万物皆如此！”
安载收了，环顾四周。紫衿挑了挑自己的发丝，慵懒道“那俩小孩去送货了，你有事？”
“我去买些东西”
“依兰，我会看着”快速问答，紫衿晃了晃脑“你的伤，暂时莫碰水。好生撑着。或者，我去取些那丫头的血，帮你解解毒”？
话毕，接收到安载凌厉的目光，方才噤声躺下。“那宇辰王，真是个狠人”。
“师傅的位置，你逃不了多久”安载轻声提醒，身姿利落地出了门。
“师傅的位置？”紫衣华发自言自语着，扫了眼天色“师父退隐多年，哪来的位置，不过一个象征而已”。接着扬起眼角笑了“看这天色，免不了一场大雨，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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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依兰靠着高枕，无聊地看着安载，这种昏黄灯光下，两人安静相处的日子已经许久未有。
待困倦袭来，她唤了他坐近些，靠着他身侧闭目养神。
有时候，她会希望动乱久一些。毕竟，盛世和乱世是两种活法，像他们这样的人，会因盛世而痛苦，却因乱境而淋漓尽致的满足。虽然，只是一个荒诞念头而已。
“安载，我困了”
“那便睡吧”。他在一旁处理着弓箭和其他暗器，有些器具是依兰没见过的。
“你呢，一会你睡哪”？她知道这后院偏房没几间，但除了她一个女子，其他人都可以共用房间。
“安载自会解决，睡吧，兰儿”。他放下手里的器具，将灯火调暗，搭坐于她身旁，捏好她的被角。
依兰知道他又在看自己，可也懒得挣开疲惫的双眼，摸索着牵起他一只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或者另一个世界吗。
“安载不了解这些，只相信现在看到的”。
“别看我了安载”依兰含笑而语“让我如何是好”。
“勿需烦恼这些”他调低她的枕头“如同以往一般，我只是在你身侧，其他一律，并不重要”。
“我知道”，依兰紧紧握着他的手，“我前些天也许也是疯了，如何到的这里我此刻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心里意念清晰。我要亲自来看看，至于看什么，看的意义，想都没想”。
没有计划的想法也可以是坚定的吗，或者说，不知坚定与否的想法也可以是强大的吗？
若是强大，评估与否或无关系。依兰睁开了眼，抓起安载一支手放在脑袋下、枕头上，枕着。
“你若不困的话，在这陪我吧”
“好”
依兰眼里笑了，满足地看着他，那张忽明忽暗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修长而立体的脸颊在灯火里自带阴影。
若不去看安载的眼眸，他几乎是个淡漠、冷峻的存在，可若见了他的眼，便只有沉润与暗深。
依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说自己不在这样的话吗”？
他摇头。
依兰继续道，“我一开始，在乌梅寨就与你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依兰，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不知时至今日你有感觉与否，但对我来说，你就是安载，比另一个世界的安载更让我熟悉”。
“另一个世界也有一个我”？他倒是笑了。
依兰跟着笑“你也不敢相信吗”。
“我只是觉得新奇。在那个世界，依兰和安载是什么关系”他淡淡道。
依兰被这么一问，反而顿住了，许久才咽了口口水，“应该是在一起的”。
话落，枕下的手颤了颤。因为正好贴着依兰的太阳穴，她感觉如此清晰。
接着，两人皆陷入沉默。
依兰逐渐合上眼睛。
许久后，安载抽出微麻的手。看着呼吸平稳的依兰，轻轻俯身，接近她的脸，在一厘米距离处，停顿，感受她的呼吸喷薄。
依兰睁开了眼，顺手扣住他的脖子“可是，在这个世界，就算没有任何阻碍，我们甚至，此刻，也无法再靠近一分”。
安载喉结动了动，揽住她的腰身，收紧，头部却是静止。
依兰微微张唇，轻哼一声，因为稍微触动到了她的伤口，“这个世界，多少是有些假的”。
话毕。安载低头落唇于她额头，“兰儿，不要动摇我”。
依兰转头盖上油灯的盖子，灯火接着便熄灭了。也将此刻的氛围一起熄灭。
如果本人做不到，环境至少可以帮忙吧。
只可惜，她想错了。
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和眉眼处，她感受不及，好在没有吻在她唇上。
“都是真的！”安载低声强调。附上她的身子，压到了她轻微的伤口，致使她哼出了些声音。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侧脸移开了些身子，拍了拍身侧，“一起躺下吧”。
她枕着他的肩，安然入睡。
两日后，去月桂国的车队经过月老祠附近，依兰也可以下地了，与安载一同去送李帽。
这两日小帽子一直安安静静，听话乖巧，不闻不问周围的事。依兰也没来得及和他多相处，便要送他回去。
临行的早上，给他准备了些干粮和银两，又备了几样月老祠的红结绳给他留作纪念。
一路无话，安载和依兰牵着李帽站在驿站边，耐心等着。
“今后等你长大些，再上前线”
“嗯，我以后会好好学习，弄懂方位和地图的”！李帽认真回答，抱紧自己的包裹。
一路马车，滚滚而来。
这阵仗，依兰看向安载“你这位熟识的人，是谁”？
“李应登，他曾经也跟着安图道学习过，所以来日辰国一趟”。
依兰想起来这个人，还有那副字画，来不及细想，车队已靠近。
李公子缓缓打开车门，看见画风和谐的三人，大声笑了。“安然，哪位是要一起去月桂国的”？
“是我，李公子”李帽踏前一步，洪亮着声音，把包裹抱在怀里。
“哦？看着有些眼熟”李应登思索片刻，最后放弃，“你是哪家的”？
“宇辰王府的”
“哦哦，那个董叔的小孩，就是你？怪不得看着眼熟”。李应登转头看向依兰，“这位是？”
“我是来送李帽的，安然的朋友”，依兰第一时间回答，希望可以尽量简化对话内容，毕竟他们还要赶路。
“安然，你好好保重。若回月桂国记得去我府上找我！今日赶路，我先行出发，话不多说”。
“好，一路顺风”
“拜托了，李公子”依兰同样交待了一句。
“宇辰的人，你们不拜托我也会带到，走了！”
李公子洒脱地朝车队挥了挥手，随机有人上前来带李帽走。
这时，李帽却捏着个鼻子，呜咽了起来。
依兰见状，弯腰问“怎么了？”
“依兰姐姐，你还会回宇辰王府的对不对？”
“应该会的，只是要比你晚一些”
“那我，我可以和宇辰哥哥讲在这遇到你的事吗？”
依兰抿唇一笑“你宇辰哥哥若问起，你便说；若没问起，就罢了”，宇辰多半没有功夫细问这些。
“好，我还想谢谢安然哥哥”说着他转身朝安载迈出一步，他虽小，但个子也是不小的。
“勿需多言，上路吧”。安载低声发话，依兰听了也是笑，他就是这样，不太扭扭捏捏的。
此时未到中午，想到他们也是要赶往下一站，还要用午膳，耽误了时间不好。依兰拍了拍李帽的肩膀示意出发。
可是，就在那时，一把银晃晃的刀从李帽行囊包下伸出，说时迟那时快，快速移向安载。
站在侧面的依兰看得真切，身姿高的安载也许也发现了，却没她及时。依兰当下出手扣住李帽那只手腕。拉开了他。
“李帽！”她厉声一吼，惊得车队一行人顿住动作，都往这厢看来，“你做什么！？”一半质问一半不可置信。
“我看见他和宇辰哥哥打起来，还刺伤宇辰哥哥了！”
“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莫参合！”
安载低眉看着这个变故，接过依兰握着的那只手，拿下短刀丢于一边，“快出发吧”。
语气平淡，似乎不以为意，而另一只手，却将依兰往身侧护了护。
李帽怒睁着大眼睛，低吼着，“你放开依兰姐姐，她是要与宇辰哥哥成亲的！不要碰她！”
依兰被这么一吼，愣了愣，空气有些静止。李应登往这边折回，似乎对这句话很有兴趣。
倏的，李帽包裹下的另一只手，晃出一把尖刀，快速往安载而去。近处的依兰再次一惊，未及思索，身子向前冲去。
这一动作，反而让李帽大吃一惊，不仅来不及退回，反而和依兰相向而行。
尖刀刺进她的身子。
“兰儿！”
“依兰姐姐！”
一声怒吼，一声尖叫。
李帽被一掌拍开，嘴角溢出血。
依兰捂着肚子，感觉就很突然，太突然了，这刀像是扎了别人一般，一开始没什么痛感。带她缓过神来，才意识发生了什么。
她感觉到血液的流淌，以及蔓延开来的带着麻木的疼痛感，扶住安载的一只手，摇了摇头，迷糊道“让他走”！
“兰儿！”
“李公子，劳烦你了！”依兰暂时麻痹自己，朝李应登发话，已经脚下发软，颤颤巍巍。
“依兰姐姐！”李帽挣扎着站起，走向依兰，却被安载扣住了，生生单手将他吊了起来。
依兰痛的愈发难忍，低语“安载，松手”。
安载垂眉，看向她，看着她紧抿嘴唇唤了声“我痛”。
他松了李帽，皱眉。
“这是怎么了。来人！先把这个孩子带去车上，看住他”。李应登见状，急忙命人拿出止血的药物和纱布。
安载接过，看了眼李应登，眉色狠戾，“你们先出发”！
“你确定可以？带她回月老祠，那里有紫衿。我先带人走，保重！”李应登回头，上车，一应人等望着这个突发意外不再驻足，先行离开。
安载抱起依兰，确认她的伤口后，用布条扎住她的腰。
从怀里拿出救心露，喂她服下。脚下快步移动。“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依兰用眼角扫见，马车已伴随着滚滚灰尘逐渐远去。她无力的垂下手臂，轻声道“安载，为什么这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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