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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欺瞒


“浙人?”

        皇帝握着佛珠的骤然一紧,手里的佛珠挤按在手中。

        “这月下旬才从闽浙传回的消息,你在下旬也才回来,说南直隶有浙人的船,若是有误……”

        他声音徐徐,“释惠,朕会送你去智化寺圆寂。”

        释惠和尚只觉冷意彻骨,但这事查得确实,他脑壳磕地,撞得生响,“臣是关心陛下所求九十万两黄金,时刻着心,不敢忘怀。见南直隶来了这几艘大船,船上之人秩序井然,不似平常富商家奴,这才叫人查了。”

        “结果如何?”皇帝一掌扶在宽椅扶手上,仰面望着殿顶富丽藻井。

        “船上之资,入了督查行伍的陈大人府中。据臣的人测过,以抬银木箱来计,至少有一百五十万两白银。”释惠和尚道。

        皇帝气火攻心,喉头一腥甜,手中那串佛珠乍受力而崩,珠子嘀嗒嗒地滚落到阶下,还有一两颗滚到释惠和尚眼前。

        “一百五十万!报上来的是三百万两,三分他取一,朕拿着二,还在议要不要开浙广两口,浙江的银子就运到南直隶了?”

        “李矩!”

        李矩颤抖着应声跪下,“奴婢在!”

        皇帝冷冷道:“去查,十天内查清楚,朕要知道是谁想得这笔钱。”

        他咳嗽起来,好像肝肺都要咳出来,声音嘶哑着道:“释惠,如果有一处不对,朕定将你,五马分尸!”

        只因他所言,说的是太子先斩后奏,图谋国帑。

        ……

        寒冬腊月,北风刺骨,鹅毛一样的雪,飘飘扬扬下了几天,白天才清了檐道,晚上又开始一片接着一片堆在上头。

        和一年之前的除夕一样,四大宫门紧闭,除了户部、工部以外,不许有其他人进出。

        户部十二个清吏司,无一缺漏,皆拨着算盘重算工部过去十年之税。

        工部算的是户部的。

        皇帝下了旨意,若有误的,查出来前提前认罪,他不予追究;之后查出,笞杖徒流死,按律从重。

        宋昉在北平清吏司窗下拨弄着算盘,噼里啪啦,手指都要打到酸软。

        从窗子往外瞧,可以看到红衣招摇的缇骑举着火把,佩刀而立,把整个清吏司围得水泄不通。

        更近一些的,是司礼监的太监们,挑着竹篾宫灯,里头的蜡烛烧得正旺,齐刷刷站在檐下,冷了也不敢跺脚,只有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宋昉才往外看了一眼,就被人喝止,“忠陛下旨意之事,不要顾盼!”

        他收回视线,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摸揉着账簿一角,打算盘的速度慢了下来。

        奉先殿,修了十年,每年都在往里头砸银子,外头看着也没增建多少。

        他没有去过里头,不知道奉先殿内是何情状,自然无从猜测这笔钱花在哪里。

        可是陛下无端彻查这十年之帐,还让户、工互查,显然已不信这十年帐为真。

        而这十年主政的,正是太子朱载堂。

        “簌——”

        “簌——”

        “簌——”

        乾清宫前传来的静鞭三下,犹如三声巨响在清吏司众人耳边炸裂。

        四声万岁响连天,三下静鞭人寂静。1

        纵然有百官齐呼万岁之声,传不到这里,静鞭之声穿透层层朱墙,声达耳边。

        埋头理帐的清吏司人,不论是主事、员外郎,还是郎中,都齐刷刷抬头互看,面面相觑。

        一二胆小的,惊惶之色就在脸上露了出来。

        宋昉心中一颤,只觉有什么大变动将要发生。

        正堪堪将手头这一本账簿算毕,伸手招来一个面熟太监前来取,太监正要走,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位公公,敢问今日朝会还上吗?”

        他叫不出这个太监名字,但太监似乎知道他是谁,快速扫了一下外头那些人,见一时无人看着,速度极快道:“奴婢听人说,宫门还关着,大人们怕是不准来。”

        “不许交头接耳!”

        忽然冲进来一个太监,手上拿着一根鞭子,鞭把和鞭尾都握着,气焰嚣张,“陛下有旨,十天之内若不能算完,廷杖为罚!诸位大人的体面可全落在这些算盘上了!”

        “你!过来!”他指向和宋昉说话的太监,打量了一下宋昉,见他玉面薄躯,熬了一晚上的夜还有秋月春华之容,只是脸上透着些苍白。他笑了笑,“虽知道大人们身子矜贵,我等行刑之时却不敢宽待,要紧的是办好陛下之事。”

        和宋昉说话的太监已经颤巍巍到了他身边,他把手中鞭子一甩,狠狠擦过他的手臂,那太监当即疼得捂臂,暗红血迹从衣服上透出来,湿了他的手指,苦苦哀求道:

        “祖宗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宋昉把算盘一搁,提着步子走了过来,站在被打太监一侧,也扬起个笑脸,“这位公公说的好,要紧的是办好陛下之事。但清吏司的人,没有不尽心办事的,以我为例,我查的是奉先殿之帐……”

        他顿了一顿,“不知修葺奉先殿时,这位公公在哪里供职?是否为司礼监内协理此事者?或者,有其他事要办?”

        宫中太监办事,一靠上面的人吩咐,二靠白花花银钱动人,更有借权生财的,谁又经得起查?

        宋昉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朱载堂护着他,不曾刻意对他说过这些,但只要有心有眼,谁人看不出?端看想不想知道罢了。

        “你!”那人面皮抖动几下,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监,又勉强匀一份笑脸出来,对着宋昉,“哪里值得大人记挂?在宫里当差,去哪都是替陛下办事。这小子不听话,吵到您了。”

        倘若宋昉说一句是他在问,便是他的过了。

        宋昉轻描淡写道:“算这些个帐,耗费心神,外头雪化了滴水,一声声滴滴答答的,就在耳边响着。还有,冬雀叽叽咕咕的,也碍人耳朵。原本能算一本帐的时辰,如今只能算半本。我叫他想些法子,公公觉得不该交头接耳?”

        太监阴阳怪气地问跪着的太监,“果真问的是这个?”

        “是的,宋伴读……宋大人问奴婢如何把顺着宫檐而下的雪水无声盛了,如何捕了那些冬雀,好叫诸位大人们能安心做事,不负陛下之托。”他身子小幅度抖如筛糠,一句接着一句回话。

        “那是我听岔了……等等,宋伴读?”他抬起那双阴恻恻的眼,更加仔细地看了看宋昉,“你是……”

        “宋昉。”宋昉答道。

        那人眼眸一缩,如坠万仞深渊,太子身边的苏平,手上沾了不少血,有一些是为这个宋伴读。最近一次,是有人议论宋伴读面若好女,久在储君之侧,恐怕为榻上之臣。

        第二天,议论这些的太监消失了,无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与他们相熟的,一听别人问,一齐讳莫如深,打着马虎眼说到别处去。

        他又想起来相熟的太监被派去慈庆宫所行之事,心中恐惧才稍稍淡了一些。

        这太监竭力稳住声线,细听还能感受到一丝微颤,“既如此,奴婢去把这些事办妥,不劳宋大人操心。”

        宋昉叫住他,指向地上太监,“等等,你先将他的伤安置好,明日还让他来当值。”

        太监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没好气地对地上太监道:“走吧!还要我来扶你不成?”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去。

        连着十日,吃住都在清吏司内,好在皇帝为了防止官员之间交换账簿之数,虽在一处划拉算盘,不许他们私下相处,宋昉仍可以回到窄小居室更衣浣面,没有露了女子痕迹,惹他人生疑。

        太监们已经把算好的账簿抬到了乾清宫,司礼监的太监们也在核算数字,用来和户部、工部呈上来的数字比对。

        户部、工部原本算出的是一个数字,交换互算之后又出一个数字,司礼监核算一个数字。这三数若为一致,才算无误,一个有所偏差,必有哪里出了问题。

        皇帝已经闭朝十日,却没有呆在乾清宫内,只派了李矩督着太监们,十日之后,他才在殿内现身,身边跟着释惠和尚。

        皇帝踩靴而入之时,李矩嗅了一下,闻到一股清淡的佛前供香味。

        他敛眉低首,不敢多问,跪在皇帝身侧,向他报着这些日子所算之帐。

        “你的意思是说,小错漏有,大纰漏无?”

        李矩道:“殿下主政十年,于银钱上,确实不曾出过大纰漏。”

        皇帝轻飘飘看了释惠和尚一眼,继续问道:“南直隶的事呢?”

        “回陛下,奴婢听底下人传回的消息,说那两条船确实是从浙江而来,他们潜入陈大人府中,开了箱子,发现是生铁,不是银子。”

        皇帝无声地笑了一下,释惠和尚几乎要吓到胆裂,他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软,瘫倒在地,又忙在舌尖上狠狠一咬,咬破之后,一嘴铁锈腥味,唤醒了他的神智。

        “陛下饶命!臣派去的人,确实查的是白银一百五十万两!臣万万不敢欺瞒陛下。”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

        皇帝叹了一口气,“释惠,朕记得,是你把那个农女捧上太子妃之位的……”

        他忽然侧头咳了几声,嘴里有股腥味,早已熟悉,就没太在意,一瞥李矩,李矩便颤巍巍地把清茶、漱盂用木盘捧了过来,还有一方巾帕。皇帝漱了漱口,拿起巾帕擦拭,继续道:“你想一心事二主,可惜了,他不买你的帐。”

        垂头的释惠和尚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方才那一刻,他几乎要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换取一条性命,可是皇帝说的这句话敲醒了他,让他知道还有图谋余地。

        “陛下,臣只知道忠心侍奉陛下!那太子妃,是臣费心找来,却没有私心……南直隶之事也是,臣若想依附殿下,只需闭口不言,又怎么会向陛下说出?”

        皇帝才咳过的嗓子又痒了起来,他压了下去,一针见血道:“朕说了,他不买你的帐。”

        释惠和尚当即换了换神色,“是……臣承认是有想讨好殿下之心,可是,臣后来便知道,天下之主,是陛下!也唯有陛下,才有执掌乾坤之力!”

        他爬过去,抱住皇帝一只腿,哭着道:“陛下,就算是为了文懿皇后,您也留臣一条命,等造好了那处,让您与皇后相依相守,臣就算是死,也心甘情愿!”

        皇帝挣了挣腿,把他踢到一侧去,无声地笑了笑,好似在叹息,“你是佛家子弟,却也在朕的面前求饶。朕是天子,受命于天,想得到的,就一定会得到。至于你的性命……”

        “朕留着。不过你说的不对,朕与皇后相见之时,不是你的死期。一年之内,你不能让朕与皇后相见,才该死。”

        提及文懿皇后,皇帝心中一痛,压抑的血气一喷而出,洒落地上金砖。

        “陛下!奴婢去请太医罢!”李矩惊呼,准备皇帝一应声就冲去太医院,将那里的太医一齐宣来。

        皇帝正处春秋鼎盛的年纪,却有回光返照之感,这一年两鬓也开始变白,要不是龙威尚在,否则人人见了都要说是病弱之人。

        “庸医请来做什么?”皇帝摆了摆手,“叫你的人,把昨日说的那些东西烧了,朕看着心烦。”

        李矩吃惊道:“可是殿下不曾欺瞒……”

        皇帝道:“他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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