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恰在银辉满洒时（一）

（一）

        郑普思来来回回变了数次神情，脸上惶恐的神情才被掩盖，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面容重回冷峻：“且让老夫听听，你这番谬论，能讲出什么所以然来。”

        “唉……国师总喜欢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想打探自己暴露了多少，以便给接下来寻些说辞。”王机芯叹了叹气，“那成吧，咱就从头说起好了。”

        经王机芯一说，吴越脑海不由涓涌过往经历，从初来上阳宫，斗国师，禁闭室，甘露殿，拾荒客……每件事好似都有关联，可他就是越想越乱，不明其中明细，只得聆听王机芯从头道来：

        “进殿那会儿，我跟国师的两位高徒聊了几句，略微知晓了近段时间所生事端，种种因果渐浮水面。话该从哪讲起……嗯……就从这根锥链开始吧。”王机芯盯向置地的锁龙锥，“四相阵炼龙途中，国师你取来锁龙锥捆住龙魂，顺便在锥链上抹以‘子丑夺魂’这种奇毒，紧接着当场毒发，是有殿内五名弟子亲眼见证。而你其实早知魏同泽勾结邪道，正是利用了这点，巧将下毒嫌疑引至魏同泽身上，派遣三名弟子押送，逼其拿回解药，独留弟子秋梁在殿护法。”

        吴越插嘴道：“‘子丑夺魂’是什么毒？刚也听你说过。”

        王机芯解释：“‘子丑夺魂’这种毒触肤即入，一个时辰毒发，谓之‘子时触丑时死’，故名‘子丑夺魂’。除开毒性猛烈外，它之所以称奇，关键是用以炼药的毒花，这类毒花每个时辰毒性均不相同，对应的解药自也两样。所以，唯那制毒之人才清楚，该是用何种解药治愈。另外，倘若中毒之人误服解药，则会立时流血身亡。”

        讲罢“子丑夺魂”，王机芯再对郑普思娓娓道来：“府千弘四人离去后，殿内就剩你与秋梁二人，你便暗自服下解药。此间空档，机不可失，咱们国师自对秋梁痛下狠手，引其出剑反击，将其就地诛杀。再之后，国师又把解药往秋梁身上一塞，可怜这女道姑死都不知，自己非但无辜丧命，还被恩师冠以逆贼之名，成了替罪之人！事情发展至此，国师只等龙魂凝炼完成，一切均照计划运作。”

        王机芯的这番讲述，郑普思既没打断，亦无辩驳。

        吴越默默听着，只觉心生可怖，原道郑普思徒儿的性命不过其成事工具，秋梁无辜殒命仅仅是为掩盖真相。

        “此时国师掌控大阵，绝不会放人进来，是打算等到龙魂出世，立马将其收走，随后自毁殿内阵法，假装是为秋梁所破。届时，不管放谁进殿，你只需宣称龙魂溃散，凝炼失败，自可独吞龙魂。只不过收纳龙魂那步，却出现了点纰漏。”王机芯说完后，问了声，“郑国师，本官说的对吗？”

        郑普思道：“说得甚是有趣。”

        吴越绞尽脑汁，消化王机芯所述话语，好不容易才明白一二。他接口问道：“出了什么纰漏？”

        “出了吴公子你这纰漏。”王机芯笑指吴越。

        “我？”

        王机芯道：“你与国师讲讲，咱俩怎从禁闭室中脱困的。”

        “这……”吴越犹犹豫豫，总算开口，“王先生说，禁闭室虽能困住我身躯，却隔不断在下与九……与手中黑笔的联系。我凝识闭目后，果真在冥冥中有所感触，这支黑笔忽远忽近，似能为我所动。”

        郑普思压低声音：“这究竟是什么笔？”

        吴越不愿明说，却闻王机芯答来：“国师呐，你修道也颇有岁数了，可曾耳闻一笔，有重构道纹之能，触界即可破阵。名曰二字，唤作‘九渊’。”

        “九渊画笔！”郑普思倒吸凉气，“此笔只在道家典籍中记载寥寥数语……当真存乎世间？”

        吴越不懂此人为何阐明九渊笔来历，他心中不明所以，耳畔却听其示意：“好了，吴公子，继续说下去吧。”

        “王先生说，国师昨夜与我一战，见识过九渊笔汇水凝珠，虽将我二人囚禁，仍恐我等脱困，为防万一，今日定将这笔随身携带。按先生所言，国师今日必立阵法中心，只需在下散出意识，感知九渊笔，加以引导，逐能搅乱你周旁道纹，进而瓦解天宿四相大阵。”吴越握住九渊笔，将其伸于胸前，“而龙吟动天之时，就是在下动手之际，待到大阵紊乱，禁闭室周旁禁制便会不攻自破……”

        语及此，一旁郑普思忽而大笑，他首次主动说来：“当时老夫刚要收纳龙魂，怀中黑笔骤然闪耀，顷刻乱了周旁阵纹。我原以为黑笔天生古怪，没想是你小子作祟。”

        王机芯继而补充：“然后呢，国师你匆匆丢落九渊笔，怎料方才触地，笔尖就亮起一团幽光，法阵中心天元处的道纹全部失灵，再之后，汇聚阵内的星辰力轰然炸裂，激荡出一股冲击力，浩瀚之势就如巨浪滔天。这股冲力非但把你伤得不轻，还让龙魂得以挣脱束缚，我估摸……当时国师你是拼尽了全力，才保得龙魂不散。”

        郑普思皮笑肉不笑：“不愧是袁真人高徒，王贤弟，哦不，现在又该怎般称呼你，才是妥当呢？”其现状确如王机芯所言，体内十层功力去了□□，方才保以龙魂不散。

        “太平公主委以重任前，给我讨了个监察御史的官职。”王机芯整了整衣衫，“既然国师与我同朝为官，唤我一声‘王大人’倒也合适。”

        “王大人，那夜仙居殿中，你是故意引吴公子与老夫争斗，好让九渊笔落于我手吧？”郑普思见其默认，转又问来，“如今老夫尚有一问，四相阵被毁之时，倘若我舍弃龙魂，你又该何如向太平公主交待？”

        王机芯反问：“如果国师不做足这场戏，又怎会置身一人于甘露殿中？若你真心实意为长公主炼龙，天宿四相阵又怎会被毁？这些皆不发生，又何来保不保龙魂一说？”

        郑普思道：“也对。王大人这步棋，下得当真妙极。”

        王机芯摇了摇头，对郑普思问来：“其实有处地方，本官也始终没想通，魏同泽怎会这般配合你？你又怎让另几名弟子一口咬定秋梁也勾结了邪道？”

        吴越懵懵懂懂问了句：“会不会那姓魏的道士其实也参与在内，只不过被郑普思灭了口？”

        王机芯否决了吴越猜测：“我相信国师绝无任何帮手，这等偷天换日的计划，除了自己，谁都是靠不住的。”

        “其实让魏四这般配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郑普思神色自若，“老夫不过模仿了焚天阁伊阁主字迹，写了封密函，暗中交予魏四，告知他焚天阁还安排了另个人手。”

        “国师这么一说，本官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王机芯听罢对方所言，已对经过了然于胸。

        耳闻两人对峙，吴越如水载之扁舟，随暗流上下颠簸，他头皮隐隐发麻，不禁后怕起来。如若说郑普思心思缜密，那王机芯就堪称智近乎妖了，一言一行都令吴越生畏。

        可吴越始终弄不明白，龙魂到底能给郑普思带来什么，竟使这位大唐国师为了一己私欲，不惜亲手诛杀自家徒弟。他长舒一口气，便问王机芯：“郑普思究竟要龙魂作甚？”

        王机芯不好气道：“鬼知道他要作甚，些许想独步天下，些许想飞升成仙，我又不是郑老道，哪知他心里想什么？”王机芯说罢，晾吴越在旁，转对郑普思道：“长公主另有吩咐，龙魂若能取得，总归是好的。国师你既已认罪，还望自觉交还龙魂。否则，休怪我要吴公子动粗了。”

        不料郑普思却道：“认罪？老夫何罪之有？”

        吴越喝问：“此事来龙去脉已然明了，你还狡辩什么？！”

        郑普思胸有成竹，淡淡道：“魏同泽与秋梁二人，勾结邪道，毒害恩师，罪不容诛。凝炼龙魂大功告成之际，怎料九渊笔损毁道纹，老夫拼命护之，方使龙魂无恙。我想，上述这些，就是甘露殿内发生的一切了。”

        吴越怒不可遏，大喊：“郑普思，你颠倒黑白！”

        “刚才王大人一番推论，确实令我大开眼界。凡事皆以证为实，如今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老夫欺下犯上又从何谈起？”郑普思神情冷蔑，“依我看，先前种种话语，不过是你二人无端臆想罢了。”

        见其仍要狡辩，吴越大为恼火：“你冥顽不认，你……”他想着说出些证据，一时发现死无对证，这番话到嘴边，愣是没了后续。

        王机芯则是古井无波，语气平和：“看来国师自觉天衣无缝，是料定我拿不出证据了？”

        郑普思并未回答，依旧挂着副有恃无恐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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