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节恩宠

集欢说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她用巾帕擦了擦嘴，问：“我不在乐坊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

        云束摇摇头。

        集欢道：“那就好。云束，虽然我想让你到琼华轩来和我作个伴。但是我还是要问问你的想法，你愿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云束有些犹豫，集欢是她在宫里唯一的朋友，她想要和集欢在一处。可是，待在集欢身边，无疑离魏帝更近了。虽然这个她从来见过的人灭了她的国家，暗地里杀害越宣王族人。可笑的是，她对他却没有一点恨意，唯存在她心底的是无穷的惧怕。

        集欢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等待她的回答。云束却从神思纠结中挣脱出来，问：“你怀孕了吗？”

        集欢嫣然答道：“太医说已经三个月了。”

        云束心想，陪着集欢去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该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这样一想，她刚才的思想斗争便被抛在一边了。

        于是，她决意留在这儿。集欢一听很高兴，忙带她去看她的房间。这是琼华轩的宫人提前打扫好的一间暖阁。御膳房派人送来午膳，集欢又让她吃了许多佳肴。用完饭，她换上了侍女的衣饰，成了清河郡君阁中的一名侍女。

        吃饱喝足，云束还未从与集欢重逢的喜悦中醒过神来，随之而来的惊怔却给她当头一棒。

        日暮时分，云束和两个侍女站在廊上吹风，望着光影似如腌制的鸭蛋黄儿，橘黄色层层递进，盘踞在西边的天上。

        侍女看到长廊上越走越近的人影，恭敬喊了声“圣上。”云束愣在原处，已然魂灵出窍。魏帝未注意到她们，径直往长廊尽头走去。集欢听到廊上侍女的声音，小跑至殿门口，惹得身后侍女惊呼：“郡君，小心！”圣上将她揽在怀中，打趣道：“又这么冒失！”

        云束僵直地坐在栏杆上，她自见到魏帝的那一刹那，长久以来被奉为圭臬的认知轰然倒塌。她一直坚信一个能诛灭越国而不惊动京中将领，能悄无声息地杀害越国王公，能为了笼络人心将越国俘虏分置，能将越国作为自己扬威扩势的垫脚石，将越人视为自己手中棋子的帝王，他的面目该是阴鸷、冷漠的。他必定是天生的帝王之材，让人诚服，让人侧目。

        无论怎么伪装，他那双见惯太多鲜血和生死的眼睛装满对平庸世人的蔑视。

        他最不该像这副神貌……温和且亲近，尊贵又不乏恻隐之心，是个君子……即便成了君主，也该是个温吞、贤明的圣主。

        晚上，圣上留宿在琼华轩。

        次日，集欢醒来时，圣上已不在枕边。贴身侍女泓月进寝殿服侍她穿衣梳妆。集欢对着妆镜问：“圣上何时走的？”

        泓月一边拿着牛角梳给她梳发一边轻笑，道：“圣上卯时三刻便起了，娘子还没有醒。圣上怕吵着你，便不让我们伺候，自己洗漱一番，轻声轻气地出了殿。”

        集欢脸上的红晕赛过刚涂抹过的胭脂，道：“圣上待人最好，只是不想麻烦你们，才让你们退下的。”

        泓月道：“婢在宫里这些年自然知道圣上关怀百姓，体贴宫人。九幽城的宫人都说，天下逢于仁君，乃是国朝之幸。但这样一位好君主，上天却不眷顾他，偏使他子嗣稀少。越国那样一个昏君，皇子、帝姬却有—大群！”

        云束恰好提着食盒进殿。

        集欢道：“圣上不是有好几个孩子吗？”

        泓月把她的长发挽成髻，道：“那些都是公主，再多有什么用？白昭仪阁里的三公主，涂才人身边的四公主，养在岑婕妤身边的六公主，再算上嫁人的靖荣长公主，圣上只有这四个孩子。”

        集欢道：“可我听说，宫里还有一个清平王？”

        泓月刻意压低声音，道：“这清平王可不是圣上的子嗣。几年前，朝中那些大臣见圣上近三十岁都还没有皇子，就让圣上从亲王中过继一位世子，把他立为太子。圣上便将永清王的七子接到宫里，封了一个清平王的头衔，却未听臣子们的话，立他为太子。圣上不喜欢他，就让他住在偏僻的凝晞阁，只派几个宫人照顾他的起居。”

        集欢道:“难道圣上一直没能有皇子吗？”

        泓月将一支步摇插在她的发髻上，道：“也不是。早些年圣上是有过两个皇子，可都夭折了。把清平王接到宫中不久，白昭仪就怀孕了。九个月后，生下了皇三子。圣上很高兴，就封了皇三子为韩王。谁知，不过两个月，韩王就因病天折了。圣上大受打击，颓废了好久。”

        集欢听完泓月的话，心头一阵感伤，默默抚摸自己的小腹。

        泓月笑道：“娘子别担心。娘子是有福之人，将来定会生下一个小皇子。”

        集欢不说话，只是清浅一笑。

        集欢用过早膳，见外面阳光正好，便想出去走走，就让云束陪同。

        集欢和云束沿着甬道往前走，两边宫墙高耸，唯有向前看到的琉璃瓦屋脊上托着一片绵软的白云。集欢享受着宫墙之中的秋光。她们正走到甬道尽头，一个藕荷色的身影突然冲出。集欢惊呼一声，云束眼疾手快迅速挡住了这股冲力。

        云束拦住的是个四五岁大的小姑娘，此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跑的正欢，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拦了下来。

        集欢吐了口气，将手从小腹上移开，见云束依旧拦着小姑娘，便道：“云束，拿开吧。”

        集欢半弯着腰，问：“你是谁？”

        小姑娘愣了一会儿，才道：“我是公主。”这时，拐弯处又小跑出来一个姑娘，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

        青衣姑娘向集欢行了个宫礼，道:“清河郡君。”

        集欢道：“你是？”

        青衣姑娘道：“我是岑婕妤的妹妹宣沐。”

        集欢看了眼小姑娘，道：“她是六公主？”

        “是。”

        集欢对青衣姑娘道：“你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是谁？”

        宣沐道：“姐姐和我提起过，圣上几个月前纳了一个娘子，明艳动人，丰姿绰约。宣沐瞧着郡君面容鲜活，目光灵动，便确定眼前的宫妃是清河郡君了。”

        集欢低头浅笑，与她们告别，继续沿着甬道散步。

        集欢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云束看她面显忧色，不解道：“你怎么了？”

        集欢道：“没事。只不过碰到了六公主和那个姑娘，我就想到自己的姐妹，不知道她们现在还好不好。”

        云束道：“你要是想她们，就让圣上接她们进宫见一面。”

        “可，”集欢摇头，“算了，毕竟她们……”集欢未言尽，兀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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