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懦弱

她是个狡猾的懦夫。

        证明的机会已经摆在面前，却在跨出最后一步之前退缩，怯懦地逃往另一个宇宙，把烂摊子留给素未谋面的“自己”。

        但如果，哪怕有一个人曾经关心过，倾听过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白安馨用手背粗鲁地抹掉眼泪。她也想过，为什么偏偏就是她这么倒霉，被迫接手安歆留下的一堆破事。但冥冥中，她与安歆仿佛站在单面镜的两侧，互相揣测，想象着对方的生活，直到最后生出贪念和期待。

        安歆看到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感受呢？能够忍受日复一日，一成不变吗？能够接受生活质量的巨大差异吗？穿梭平行宇宙就像走进一个巨大的梦幻泡沫，足够柔软的人能够融入泡沫，成为它的一部分，而有的人只会亲手将泡沫戳破，剩下一地的污水。

        而白安馨，好像还站在泡沫边缘张望，看见五彩斑斓的光斑后隐约露出黑色的爪牙，至于那是恶狼还是哈士奇，她还回答不上。

        也许数十亿个平行宇宙里的每一个白安馨都在挣扎着摆脱名为“平凡”的泥沼，但现在这个白安馨，从来没有走出去过。最差，也就是回到原点。

        既然她与安歆的人生只不过是走岔了几个十字路口，那么现在再回到相同的轨道上又有何不可呢。她既是白安馨，也是安歆。

        她蹲在地上仔细地看着安歆转发的每一条内容，脚边的水早就变得温热，她也不曾察觉。

        刚出道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开心的时光，总是抱有对未来的幻想，仿佛康庄大道做她的t台，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加油打气的声音越来越少，争辩反驳的歇斯底里越来越多。

        从第一条“源博”开始往上滑，最后两年里，这个账号已经很少再转发什么了。等等！刷社交媒体多年的经验让她敏锐精准地停留在了账号里唯一一条原创内容上。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几张茂盛的花花草草照片，再加上文案“在这里！耶！”，点进去看，也没有编辑记录。看日期，竟然是上个月发布的！

        白安馨猛地站起来，眼前突然发黑。她摇摇晃晃地站稳了，摇摇头，打起精神来。在这里？什么在这里？

        单纯作为一条日常记录来看，也许说的是安歆她自己。但是上个月，李嘉式应该已经向她提出了顶罪的条件，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踏青郊游呢？

        说不定，这里就是保存证据的线索！顾不上浑身的湿漉漉，她用毛巾随意地招呼了两把，就冲出盥洗室。

        “我找到了重要的线索！”她一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把李小妍和顾时铭都吓了一跳。

        顾时铭立马站起来替她裹上被子：“再激动也不能着凉感冒了呀。”

        被坐在靠近大门的顾时铭抢先了一步，手里拿着毛巾的李小妍悻悻地把手藏在背后：“你发现什么了？”

        白安馨紧了紧被子，坐在小板凳上，打开手机屏幕：“我发现了安歆的小号，并且我怀疑，这几张照片里的地点就是她隐藏证据的地方。”

        顾时铭伸手点开那几张照片，放大了又缩小，左右看了几眼，又递给李小妍。李小妍悄悄放下毛巾，也来回看了几遍，面露难色：“这几张花花草草实在是太模糊了，根本看不出来是哪里。”

        顾时铭和李小妍的表情看上去并不乐观。这样简单，带着猜测和直觉的推断显然很难说服一名律师和一名记者。

        白安馨郁闷地拿回手机比划了几下，确实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只能先把这事儿搁置一旁。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我同意做手术，就明天。”她挺直了脊背，坚定地说。

        对她突如其来的180度大转变，顾时铭谨慎地再次确认：“你真的想好了？这么快？”

        这么漂亮的鼻子，没了确实挺可惜的。白安馨如侍奉珍宝般轻轻触碰她流畅硬挺的山根，虽然心里都快潸然泪下了，表面上还是微笑着：“我想替安歆完成她在这个宇宙里最后一个心愿。”

        她都这么说了，剩下两人当然没有意见。

        “还有，”她看向小妍：“庭审那天，记者可以入场吗？”

        李小妍愣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两下头：“提前申请的话应该可以，而且现在的审判都有现场直播。”

        “现场直播？”白安馨突然笑起来，露出一对梨涡：“那我可以委托你的杂志帮我做全程直播吗？”

        “我，我去联系一下。”职业病让李小妍下意识拿起手机，看到时间指向晚上十点，才想起现在早就不是工作时间了。可她没明白：“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替安歆说一些她没能说的话。”

        顾时铭与李小妍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白安馨笑笑，拍拍他们的肩膀：“好了，早点睡，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说完，自顾自地回房间去了，留下他们俩面面相觑。

        就如顾时铭所说的，仿生骨骼取出术并不算什么大手术。一大早，他们就直奔外城公立医院，这里的医生医术相对不错，但外城的医院都没有开具鉴定证明的资质，顾时铭一直担心李嘉式会在鉴定上做手脚。

        白安馨这个将要做手术的人，心比他还要宽，进去之前一直安慰着，船到桥头自然直，万事总会有办法。

        局部麻醉以后感受不到任何痛感，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白安馨总觉得手术刀冰冰凉凉地贴着她的骨骼。因为特殊要求，手术室里架着一台摄像机，她可以从显示屏上看到自己的鼻子慢慢被切开，一块不属于她的组织在多年的共生中早已黏上她的血肉。小小的一块，细长的一条被利落地抽出她的身体，被它硬撑着的皮肤在一瞬间变得松弛。

        医生将它放在金属托盘上，发出“哐啷”一声，是她的身体终于排泄掉异物的声音。

        缝合的过程很简单，手术前后用了不过一小时，五年的时光就被轻易地抽离。

        “这几天鼻子不要碰水，按时擦药一天三次，不要吃辛辣食物。”主刀医生程式化地朗读着医嘱，随后递给她一个透明小袋子：“这是你的仿生骨骼。”

        白安馨盯着那一小截白白的东西，接过来仔细看了几眼。她没见过人的骨头，但是这一小块看起来和生物课的模型差不多。这是关键证物，她把它捏在手心，出了手术室后交给了顾时铭。

        视频已经传输到他的设备里，白安馨其实怪不好意思的，让自己喜欢的人看着她变丑的过程，也许是天底下头一遭吧。

        顾时铭皱着眉头，几次想伸手点击暂停，但是为了检查证物又不得不看完。确认视频没有问题以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白安馨坐在病床上，脑袋快埋到胸里去了。她很想戴上口罩，或者干脆拿被子把脸蒙住。李小妍去替她领药了，只有顾时铭守在她身边，可她宁愿此时他不要假装绅士，不要故作关怀和不在意。

        “麻药的劲过去了吗？”顾时铭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嘴边。

        说道这个，白安馨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一股钻心的疼从山根涌到天灵盖。她痛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成一个虾米。热水被打翻在被子上，顾时铭一边扶着白安馨，一边慌乱地拿出餐巾纸。

        “你还好吗？”他紧张地问。

        缓了一阵子，终于缓过劲来：“还好，看来麻药的效果已经过了。”抬起头，看见顾时铭的眼神时不时飘向她的鼻子，白安馨沮丧地问：“是不是很丑，我自己的鼻子？”

        “怎么会！”从她从手术室里出来，顾时铭就发现她的心情很低落，又找不出原因，原来是在纠结这个：“我觉得现在的你，怎么说呢，更，生动？”

        “生动是什么形容词？”白安馨觉得听起来不像个好词。

        顾时铭也被自己逗笑了：“就像是安歆像是一副完美的油画，在电视里看见她，你无法想象这样的人还需要吃饭睡觉，但是你呢，”他坏笑着，脑海里竟自然地浮现出一幕幕场景：“像青春电影里，喜欢睡懒觉，上课走神在课本上画画，去看篮球赛还会被篮球砸到的，女二号？”

        从油画变成女二号，这是在夸她吗？白安馨不明白，顾时铭只不过讲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她的心就怦怦直跳，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小声地嘟囔：“你怎么知道我睡懒觉，还被篮球砸到过？”他说的那几样倒是全都说中了。

        “我也不明白，”他的声音里透露着几分迷茫：“也许在某个平行宇宙里，我们上过同一所大学。你念中文系，我没有违背父亲的意愿学法律，而是继承了他的衣钵，读了物理。也许在很多个午后，我们听着同一个选修课教授的喋喋不休，我就坐在你身后，你却没有发现我。因为你只顾着在课本上画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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