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案中案
沈炼心中正在在纠结。眼前的若是男人，不管是不是北斋，早就一刀结束了性命，绝不废话。
可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女子，他的刀还从来没粘过女人的血。锦衣卫抄家暗杀的勾当他干了不少，也从不在乎被杀到的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只管办差而已。但是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律——祸不及妻妾子女。
这让他一时有些为难。
“你是公门的人？”
沈炼正为难间，被问的愣了一下，自己穿着粗麻便服，连武器都换成了市面上常见的雁翎刀，脸上蒙着黑巾，怎么看出来的。
“顺天府的？不像......”女子轻轻摇了摇脑袋，语气很是从容，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觉悟，即使此刻四肢被压的动弹不得，依旧想要掌握主动权，想套出对方的身份。
沈炼还没想好怎么煞一煞她的威风，女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是锦衣卫的人！”
见对方眼中有一丝异色闪过，女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果然是锦衣卫的人！”
沈炼冷哼一声，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女子直呼:“疼疼疼!”
“你似乎还没有认清眼下的形势，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问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就行。你是不是北斋，再不说实话，我就将你......”沈炼说着，还故意扫了一眼女子的身材。
女子见沈炼如此轻薄，寒眉冷竖，眼神中陡然多了几分怒意，暗骂一声好色之徒：“这位锦衣卫的官爷，我可以如实回答，但能否请你先......先从我……上面下来......”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密接触，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抹红晕从脖子悄然蔓延到耳根，好在刚才为了脱身拔出发簪，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这幅窘迫狼狈的模样。
沈炼心中隐隐觉得这趟差事，恐怕不仅仅是暗杀一个写讽诗的书生这么简单。这女子不管是不是北斋，都不是好对付的，若是放开她，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事来。而女子口中的“你们”又是谁？
心中盘算了一番，这女子虽然会骑马，下手果敢狠辣，但明显不是练家子，就算再生出什么心思，自己也能在一个呼吸间将之擒下。
于是他把女子的两边手腕松开，一把夺过匕首，又将掉落在两人身边银簪捡起，轻轻拭去上面的雪水。
女子翻身起来在身上拍了拍，又慢条斯理地清理掉头发上的雪渍，将头发一把拢在脑后，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把手伸到沈炼面前。
直到这时，沈炼才看清楚这女子的容貌。双十左右的年岁，鼻梁挺翘，五官深邃，一对水烟青丝的眉毛呈天然的淡墨色。
尤其是一双眼睛，先前沈炼没有过多注意，眼下细看才发现眼珠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带着一丝如纱萝般的碧绿，点点圈圈绕在如一滴墨汁般的眼瞳周围。
“西域胡女？”
女子瞪了一眼沈炼，回道:“你才是西域胡女！”说完又将手朝沈炼伸了过去，“快拿来！”
“什么？”
“簪子啊！”女子朝沈炼手里的银簪努了努嘴，沈炼犹豫了一下，没有将银簪递过去，反而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自己常备的木簪。
“怎么，官爷怕我再用这银簪行刺你？”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女子娇哼一声，夺过木簪将发髻固定住。沈炼这才问道：“真名叫什么，乡贯何处？”
女子问道：“官爷就这么确定我就是北斋？我可是个弱女子。”
“再问一遍，真名！乡贯！我可没有太多耐心。”
女子这才老老实实回道:“苏州常熟人氏，虞山顾氏二房庶出，名唤顾婉儿。如果你要找北斋，那就是我了。”
“怎么这么快就认了？”
“我若是不认，你就会当我不是北斋？”
沈炼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猜到我是锦衣卫的？”
“这京城里，只有御马监的禁军和天子的亲军锦衣卫，才有资格在马的辔头上挂红锦，在京城中任意驰骋，通行无阻。官爷虽然精心乔装打扮了一番，可座下的马恐怕没有注意到吧。”
“你倒是心思细腻。”沈炼心里暗暗惊讶，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细腻的心思，怎么会是寻常的女子。他接着问道：“你刚才说的他们是谁？”
“你恐怕不会想知道。”
“为何？”
“你若是知道了，到时候估计也会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哼，故弄玄虚，我倒想要知道到底是谁，锦衣卫何曾怕了谁。”
“呵呵，恐怕在那人眼里，锦衣卫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哦，是么？那我就更想要知道了。”
北斋盯着沈炼，半是恼怒半是嘲讽地冷笑道:“既如此，告诉你也无妨，你可听好了。他就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范永。”
沈炼握着银簪的手猛然一颤，这可真是个非常令人意外的消息。
内官监范永？可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假书生，写诗嘲讽位极人臣的魏大太监。一个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内庭二十四衙门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之外，最有权势的内监，而且向来颇得魏忠贤赏识。这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么会扯上关系？
沈炼满腹狐疑，一番思虑之后，选择暂时将范永已经身亡的消息隐瞒下来，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内官监的范太监？”
“范太监素爱风雅，尤其喜欢收藏山水走兽的字画，我尤擅此道，在这京城里以出让字画为生。范太监无意中看到了我的画，甚为喜爱，此后我便成了府中常客，与他探讨丹青之道。”
“所以你是范太监的座上客？”
北斋冷哼一声:“座上客？这种阉人也配？我先以为那阉人是喜爱我的画，后来才知道不过是贪图我的姿色而已。”
对于这事沈炼倒是没有觉得惊讶，宫里不少寺人都会与宫女对食，而有权势的太监大多在这京城里置办了宅子，拥有几房妻妾也是常见的事。像范永这样的大太监，自然更不用多说。
北斋知道沈炼误会了:“我一直是女扮男装的，所以……”
“所以他喜欢……男色……”
沈炼一时僵在那里，这个转折让他有些无言以对，太监虽是阉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喜欢女人很正常。
至于喜欢男人，好像也很正常，江南那些士族，甚至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会豢养一些清秀的**，以供享用。
而这范太监居然喜欢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多少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范太监九泉之下得知此事，会作何想。
沈炼眯起眼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尽皆抛去，继续问道：“那你说的过河拆桥又是怎么回事？”
“官爷以为，现在京城里满天飞的小话本是谁散出去的？”
沈炼的眉头蓦然一皱，问道:“是范太监？”
北斋笑道:“你倒是够聪明。”
沈炼实在没想到这妖书案居然与那行刺案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不过令他不解的是，范永位居内官监掌印太监，颇受魏忠贤赏识，为何会做这种暗地里诽谤魏忠贤的事。
不过沈炼更不解的是，这北斋未免太坦诚了些：“可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你若是范永的人，我此刻恐怕早就已经死了。或许我说出这些，还有一线生机。”
沈炼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这与他想要了解的事干系不大，也不再去管她说的是真是假，继续回到主题：“范永为何要这么做？”
北斋歪了歪头，将一缕滑到额头青丝撩起:“为何？你一定也觉得蹊跷，范永会做这种事，其实我也一直不知道。”
“所以这话本是你写的，你说过河拆桥，无非是觉得范永要杀你灭口？”
“你的说不错，确实如此。不过我觉得还有另外一事，可能让范永对我起了杀心。那日我在范永府上路过一处游廊时，隔着墙，听见范永与一人起了争执，听到了什么当今天子，什么魏忠贤，还有内官监火药作之类的，似乎在图谋什么。两个健仆在外面守着，看见了我，不过他们不确定我有没有听见，当时话本没有写完，所以也没有为难我。”
沈炼眯着眼睛蓦然睁大，好像从北斋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一把抓过北斋的胳膊，粗声问道:“你说什么，他们提到了火药作？”
北斋感觉自己的胳膊就好像被钳住了一般:“疼！你抓疼我了！”
“闭嘴！快回答我的问题！”沈炼根本不理会北斋的呼喊。
“是，是，是，他们提到了火药作。可以放开我了么？”北斋揉了揉被钳得生疼的胳膊，小声嘟囔了句:“真是野蛮，一点都不懂的怜香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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