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追杀
内官监掌十作三库，凡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及冰窨诸事等，都由内官监总理，权柄极大，在内庭中的地位仅次于司礼监和御马监。火药作便是内官监下辖的十作之一。
太祖成祖时，火药作所产主要用于制作皇宫逢年过节的烟花，后来御马监下辖的勇士营及腾骧四卫逐渐成为禁军拱卫大内，火药作便开始专供御马监所需。
“火药作，火药作......”沈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三个字就好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他脑海里的某一小段记忆碎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旁的北斋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沈炼根本没有听见，也不去理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就会习惯性地将周围的一切全部摒弃在脑外，然后把所有的线索一点一点地理顺。
无数的信息碎片从他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信息量极大，太阳穴隐隐有些刺痛。突然，脑海里一道白芒闪过。
九曲巷？九曲巷！
火药......那气味，居然是火药！可前日，已经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差掘地三尺了。
等等……掘地三尺？
对，掘地三尺！
那日下了一夜的大雪，就算有什么痕迹都被积雪覆盖了，一定是埋在地下！可恶，早就应该想到这些的。
沈炼暗暗握拳，一脸憾色。
可是，如果真埋了火药，那些火药是哪里来的？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身子不由地感到一股颤栗，倒吸了口凉气。
一个名字几乎脱口而出——范永！
可他要这些火药做甚？
还有，如果一切真如北斋所说，那日与范永争论之人又是谁？
如今范永已经身死，很明显背后操控这一切的另有其人，恐怕连范永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沈炼不敢想象，能让内官监的掌印太监甘愿做棋子的，那得是什么样的身份？
旋即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恐怕他这趟差事，都是背后之人早就安排好的。借用锦衣卫的手除掉北斋这个隐患，根本不留痕迹。
真是好深的算计，好一招借刀杀人。沈炼抬头望向远处飘过来的滚滚乌云，心情不由地沉重了几分。
白莲教，范太监，妖书，北斋，一时间千头万绪缠绕在脑海里，让他的眉心有些微微发胀。
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里，恐怕正在酝酿着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大风暴。而此刻沈炼清楚，自己正处于这场风暴的边缘，若是与这北斋接触过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漩涡里。
他自然不想趟这趟浑水，但眼下如何处置这个北斋倒真是有些左右为难。一刀杀了？还是放任她自生自灭？
“这位官爷，你既然不是范太监的人，又与我无冤无仇，不如把我放了，该说的我可都已经说了。实在不行，屋里还有些银锭，你且都拿了去。”
北斋的话将沈炼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一阵北风刮过，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闭嘴，我让你开口了么？”沈炼厉声呵斥。
“闭嘴就闭嘴，凶什么凶！”
“你编排圣上，诽谤宫闱，犯的可是死罪，还想让我放你一条活路？”
北斋展颜一笑，讥讽道:“天子昏庸，任人无道，致使魏忠贤气焰嚣张，把持朝政，驱逐诸贤，残害朝臣，倒行逆施；又罔顾人伦，宠溺乳母，放任客氏一个山野村妇祸乱后宫，这都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实，我只不过是将事实写出来，如何是编排，又如何是诽谤？”
“放肆！天家威严岂容你随意置喙！”沈炼的手再次握住刀柄，却没有拔出刀来。
“为什么不拔刀？你在纠结什么？”这个北斋心细如丝，沈炼的一言一行似乎都能被她解读出来，“我猜你一定心中也在权衡，到底要不要杀我。其实根本不用纠结，从你踏进我屋子的一刻起，你就已经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什么意思？”
“就算杀了我，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么？”
“我又与你素不相识。”
“你觉得他们会在乎么？”
沈炼眉毛微微一挑，这女人确实了不得，单论这份临危不惧的心境就远超绝大部分女子。况且能将这里头的利弊分析的如此透彻，这种心思才智，更是生平少见。
还有浑身上下透着的那股子倔强劲，让人颇感无奈，即使这样的情况，她依旧想要扭转局势，掌握主动。
正沉默间，身边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柏树林。
沈炼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就像一条毒蛇狠狠叮在他心脏上，莫名的麻痹感顺着血液由内而外贯彻全身。耳边蓦然响起北斋的那句话：“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么？”
回过神来，猛地回头，望向不远处的柏树林。只见三个黑点在他的瞳孔中急速放大，一个呼吸间，就快要到跟前。
好在他反应够快，几乎是第一时间双腿微曲，身体前倾，然后骤然加速，一把将北斋扑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沈炼又将她拦腰抱紧，在雪地里连滚了几圈。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两人身子刚掠过的地方，三支泛着寒芒的羽箭穿过松软的积雪，“噗噗噗”没入了土里，箭尾发出一阵铮鸣。
“你个登徒子，原以为你......”北斋刚准备破口大骂，余光扫到扎在雪地里的三支羽箭，杏目圆睁，发出嘶的一声，直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那个，方才我......啊，又来~”北斋话还没说完，又被沈炼抱着在雪地里一阵翻滚。
“唰唰唰”
果然，又是三支羽箭钉在他们方才停留的地方。
“快走！”沈炼将北斋一把拉起来，抓住她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的竹林奔去。
距离六七十步外的柏树林里，窜出三个蒙着脸一身劲服打扮的汉子，将手上的长弓斜挎在身上，取下挂在腰间的手弩，朝着沈炼所在的方位疾奔过去。
北斋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地问道：“这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范永的人？”
“这边！”两人越过篱笆，沈炼一把拉过北斋，偏离竹林的方向，转而往屋后跑去。房屋周围挖了一圈一尺深浅的排水沟。
沈炼一跃而过，而北斋没有注意脚下，一下子被绊住了脚，失去了平衡，只能眼睁睁看着身子向前倾去，一头撞进沈炼怀里，一手抓住他的衣襟，一只手搀住他的胸口，这姿态就好像哪家的小媳妇儿在跟夫君撒娇一般。
沈炼很快反应过来，将她拽到屋后，放慢脚步，沿着后墙向另一侧摸过去。
北斋一脸茫然：“我们这是？”
“这不是你的调虎离山么？”
“哦！你是想……”
沈炼一把捂住她的嘴：“嘘，他们来了！”
只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沿着竹林里的小道渐行渐远。沈炼松开手，北斋猛地吸了一口气：“你要闷死我啊？”
沈炼根本不理她，拽着她沿着另一侧的篱笆绕到了屋前，一眼就看到了依旧停在原地的坐骑。将北斋先扶上马，然后跟着翻身坐了上去，挥鞭打在马屁股上，低喝一声：“驾！”
四蹄催动，一时积雪翻飞，两人朝着东边疾驰而去。
追去竹林的人似乎也发现了端倪，从竹林里折返回来，看见目标已经随着马蹄渐渐远去，懊恼不已。领头的一人迅速取下长弓，挽弓搭箭，一气呵成，描着沈炼的背影松开了弓弦。
“嗖！”离弦之箭如一道流光，锋利的箭头发出“呜呜”的声音破开虚空，直追沈炼的后心。
听到弓弦铮鸣的声音，他就预感到了危险，下意识地压着北斋弯下身子，可还是没有躲过。他的右肩猛地一震，一股撕裂的疼痛感从肩胛处传到大脑，令他全身一阵抽搐。瞬间有些头晕目眩，手上的马鞭都差点丢了出去。
沈炼知道现在只能咬牙坚持，几乎是第一时间咬破舌尖，强撑起精神，狠狠地挥鞭抽在马屁股上，加快马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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