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燕城钺的过往

明明是六月的天，燕城钺只觉得浑身发冷，炎炎烈日之下，他长跪在紫宸殿门前，双膝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却始终见紫宸殿的大门紧闭。

        那张硬朗刚俊的面容因为三天三夜地跪在殿前，已经是惨白一片，他的嘴唇干裂到已经出血，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仍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殿门不肯移开。

        从前日到今天，他多少次希望那殿门能打开，能见到平素那张最厌恶的面庞，可是无数次的失望，让他愤怒的热血渐进地冷成寒冰。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办法，想到此刻身在监狱，随时都要被推上刑场斩首的燕家众人，他狠狠地攥紧满是伤痕鲜血的双手，只能寄希望于那个他厌恶到不想见面的昏君。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能见到那人一面，哪怕是嘲讽他，侮辱他，将他的尊严踩在地上，他也愿意。只要她能放过燕家众人，让他做什么都行！

        然而越等却越绝望，他的身体已经是冷得瑟瑟发抖，每一分一秒都觉得自己下一刻自己要撑不住倒下去了，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宫门突然打开。

        那一刻，他的眼睛霎时亮起，看着从殿内出来的那个明黄的身影，仿佛抓住最后一刻稻草。

        见他抬头直直地看着来人：“秦嗣，你答应过我的，若我跪在紫宸殿来求你，你便放了我燕家众人！你答应过的我的！”

        然而上方的明黄色的身影俯视她看了许久，似乎终于欣赏够了他的狼狈的样子，见那人终于笑了。

        然而那笑容却是燕城钺一辈子忘不了的恶毒、阴狠，听着她轻启朱唇，嘲讽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朕讲条件！”

        那一刻唯一的希望落空，他仿佛当头被人打了一棒，只觉得脑袋嗡嗡一片，他不敢置信，喃喃重复：“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

        上方的人却是冷冷讥笑：”皇后可真是天真可笑，朕随便开的玩笑都能当真，可真是好骗呢！”

        说的人漫不经心，听得人却是天塌一般：原来之前所谓的只要跪下来求她，就放了燕家众人不过是秦嗣戏耍他的把戏。

        整整二百多条人命，在这个昏君眼里是什么，难道只是一个把戏！那张哀求惶恐的面容变得狠厉起来，他仇恨地看着眼前人，正欲打算扑上去和这人同归于尽。

        然而见来人抬了脚，一脚将三日未进食，身体正虚弱的燕城钺踹到地上，冷哼道：“皇后还是把力气留到刑场见你燕家人最后一面！来人，送皇后去刑场，务必让他好好看看，这些燕家的逆臣是怎么伏诛的。若是皇后有一眼没看清楚，朕便把你们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如此残暴的威胁，让听命的羽林卫不好迟疑片刻，他们上来将燕城钺制住，将他捆着带到了刑场。

        那一幕，让燕城云目眦尽裂，他永生无法忘记，眼中充斥的全是腥红的鲜血。他所崇拜敬爱的父亲母亲，曾经言笑晏晏的兄弟姐妹，慈爱可亲的叔叔伯母，整整二百四十八条鲜活的人命，就那么一声令下，在他眼前，“铮铮”的头颅落地。

        盈沸凄厉的哀嚎哭喊声直冲云霄，无数的尸首、鲜血横躺在地上，再也嘶吼不出的愤怒，一滴滴流干的血泪，从此仇恨种在心底，一生不得停歇。

        而后，他被挑断了手脚扔到冷宫之中，无数日日夜夜中，一闭上眼睛，全是刑场中血腥的一幕，无数滚落的头颅，狰狞着双眼盯着他，声声泣血质问他为何不救他们？

        他好恨！好恨老天为什么不让他在那一天死去，为什么要让他活着去承受这些痛苦

        他好恨！恨世道为何这般的不公！他燕家曾为了守住大烨的边境，前仆后继牺牲了多少儿郎！潭州青山上又立着多少燕家儿郎墓碑！

        他燕家如此忠心耿耿，又哪里对不起她秦嗣！为何仅仅莫须有的罪名，便要落到全族灭门这般惨地！

        老天爷，为什么是如此的不公，卑鄙、昏庸者高高在上，而热血正义的人却要被碾碎在尘土里。

        那种冲天的愤恨和戾气充沛在他心里，让他怎么也无法挣脱，明明脑海中清晰明白他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时候。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助绝望地躺在床上，再次经历一遍那段灰暗的时日。

        无法自理、软弱无力的身体，宫人嘲讽、羞辱的谩骂，燕一鼻青脸肿，丢掉尊严讨来的残羹冷饭。甚至秦嗣时不时过来得意、猖狂的羞辱。

        这样的日子每过一天，他都恨不能死去，然而却因着心中的仇恨深深煎熬过活下来。

        不知道多少个日夜，在他感觉望不到头的时候，终于等来了希望。在那个戎敌攻入皇宫，火光冲天，国破家亡的时候，听到四处宫人惊慌尖叫的声音，他只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这样黑暗、罪恶的皇宫，被一把火烧了精光才好；那些被燕家人守护着，却为了争权夺利，一己私欲，将燕家人推去地狱的人全死了才好；这个昏暗不公，毫无天理世道，合该被毁灭。

        而趁着皇宫大乱，看着寻进来的燕家旧部，十万火急要带他离开时，他却觉得十分平静。

        他让人推着他去昭宸殿，此时门口的护卫的宫侍，已四散逃跑的不见踪影。他独自进去里面，双手紧握的横刀向那坐在龙椅上的人而去。

        日日啮噬着内心的仇恨，让他不能安宁，此刻终于得以大报。

        “燕城钺，燕城钺……”远处飘渺的呼唤声音不断地传来。

        床上噩梦缠身，满头大汗的人被突然惊醒，梦中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看着头上这熟悉的，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的面容，只觉得心头戾气翻滚：“滚开。”

        秦昭被他一把推得向后翻倒，差点跌倒地上，然而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中浓烈的仇恨和憎恶让她怔住，愣愣出神地看着燕城钺，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眼前这双清澈的眸子中带着错愕的神色，让他如梦惊醒。他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明明清楚那具皮囊下已经不是那个人，可是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仇恨和憎恶的之情还是控制不住发泄到了一个本不之情的人身上。

        这种失控无力让他张了好几次嘴唇，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两人相顾无言了许久，还是秦昭率先开口问道：“盐城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前几日武科中榜的名单已经出来，为了后续更好的安排这些人的去处，秦昭让盐城钺将平时记录他们的表现的方案成册，约定今日未时三刻（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于勤政殿商议。

        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却迟迟未见燕城钺来。他一向准时，从未出现过情况。

        秦昭问过宫人，得知燕城钺在凤元宫一直未出来，怕他出什么事情，秦昭便直接过来看看。

        等到了他的寝宫，叫他躺在床上，睡梦之中，神情十分挣扎不宁，恐怕是被梦魇住了。

        秦昭便赶紧叫醒他，却不想，被他推了个趔趄，她也倒不恼，只是看着他的样子，十分的像是以前在军中看见新兵刚开始杀人接受不了入魔的样子，在战场上，这种魔障一旦走不出来，整个人便是废了。

        看着那双担忧真切的眼神望过来，燕城钺内心只觉得被火烧一样难受，他低着头，躲开秦昭的目光，直至许久才，才哑着声音道：“陛下，我今日有些不适，武举的事情之后再议可以吗？”

        见他一副不愿说的样子，秦昭盯着他看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无碍，你好好休息，等好了让宫人通知我一声便是。”

        之后她对着宫人叮嘱，让他们好好照顾皇后，这才起身离去。

        等内室仅剩下燕城钺一人的时候，见他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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