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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周末是妈妈的生日。

        鸣鸠从自己的青蛙存钱罐里掏了两枚硬币。向青蛙双手合十道谢之后去给妈妈买了一张贺卡。

        贺卡上写的内容,鸣鸠不敢看第二遍,从来没对妈妈说过的肉麻话,都在那上面了。虽然很想亲口告诉妈妈,但她没法想象妈妈的表情,那种感动与欣慰交织后的怪异的面部表情,让鸣鸠后怕,她也从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爱,鸣鸠习惯对别人好来表达自己的爱。

        所以她对妈妈比对爸爸好。

        或许是因为不怎么见到爸爸吧,鸣鸠想。

        鸣鸠一大早起来就把贺卡送给了妈妈,妈妈对她说,谢谢宝贝。

        宝贝!妈妈叫她宝贝!鸣鸠做梦都会笑醒的。

        妈妈收到礼物后心里的失落被掩埋了大部分,但鸣鸠还是看得出来。

        爸爸昨天回来很晚,今天又很早上班,没来得及给妈妈说生日快乐,所以妈妈很失落吧。

        他们之前很恩爱,在鸣鸠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就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最甜蜜的夫妻。那是什么改变了他们?鸣鸠想不明白,但她知道人是善变的。

        没有爸爸在的周末似乎很愉快,没有争吵,没有唠叨,妈妈的笑容重新绽成了烟花。妈妈带着鸣鸠去逛街,给自己买了件衣服,给鸣鸠买了双鞋,这生日就这么过了。

        晚上,妈妈做了很多菜都是鸣鸠爱吃的,鸣鸠问妈妈为什么不做自己喜欢的,她说,鸣鸠喜欢的妈妈也喜欢。

        可鸣鸠并不高兴,妈妈因为她而遗忘了自己。她曾经也跟鸣鸠一样,是被妈妈捧在手里的宝贝女儿。可她现在,成了鸣鸠的妈妈。

        吃到一半,美好的一餐被爸爸打断了。

        他还没进家门,酒气先替他在屋里歇着了。鸣鸠捂住了口鼻,拒绝它的亲吻。

        “喝这么多酒就别回来了,满屋子都是酒气。”妈妈夹菜的动作没有停,语气像一根刺,表面平直,首尾锋利。

        “别回来?这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回来了?”

        鸣鸠瞪了一眼爸爸,又收敛了眼神,转而询问:“你吃饭了吗爸爸?”

        “爸爸吃了,你快吃了洗澡睡觉。”他用脚后跟蹭掉了鞋,鞋从墙上弹到了客厅里,鸣鸠终于体会到了自己随意拖鞋的时候妈妈的愤怒了。

        太不像话了,爸爸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

        “生日快乐。”爸爸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长长扁扁的,外壳闪闪发亮。

        那一声“生日快乐”把妈妈带回了他们恋爱的日子。妈妈不知道他会送她项链。结婚这么久,他只送过她三次生日礼物。

        虽然他们那一辈的人不会这么在意形式,但妈妈从前也是女孩子。

        妈妈复杂地望着她,眼睛或许因为太久不眨泛起了星光。

        “接着吧。对不起,今天又喝这么多。”

        喝了酒以后的爸爸,除了难闻以外还是很温柔的。

        “你要吃点吗爸爸?妈妈今天做了好久。”鸣鸠没有要等爸爸回答的意思,爬下餐桌给他拿了碗筷。

        “那我尝尝吧。”爸爸吃了很多,就像饿了很久的人一样。鸣鸠也很高兴,他赶上了生日的尾巴,让这一天所有的灰色都被重新上了色彩,妈妈看起来开心多了,样子比去年过生日的时候还年轻。

        ——————

        这天是周末,和往常一样的周末,直到一个电话打乱了节奏,仿佛有黑云过境,卷席着一股暴风雨来临。

        妈妈接到了周潜妈妈打来的电话,当时鸣鸠就站在妈妈身旁收衣服,叽叽喳喳的声音里鸣鸠也能判断出事情的严肃性。

        挂了电话以后,妈妈没有看鸣鸠一眼,她不知道怎么看鸣鸠,故作镇定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那种不自然,鸣鸠通过空气就能感知到。

        “妈妈,发生什么事情了?”鸣鸠平静里带着一丝威胁的语气。妈妈有些恼,回答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

        “是周潜吗?他不就是要去读樟源吗?”鸣鸠一想到樟源,眼里就满是漠然。

        妈妈没有回答。她在纠结该不该对鸣鸠坦白,因为她知道这么几年来,周潜已经深深刻在鸣鸠的脑海里,他不仅成为了一个人。

        鸣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此刻在无言的哀悼。

        妈妈转身进了厨房,鸣鸠趁机溜出了门。

        她已经熟悉了通往周潜家的路。还记得第一次,她在妈妈的带领下浑浑噩噩地走到了他的家,回来的时候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现在她在前面跑,黑暗在背后追,似要将她捆绑,然后一把拉入腹中。等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以后,头顶是一片墨黑。

        她一脚一脚地踏上楼梯;安静的楼梯间里,回荡着小小的脚步声。越往上,鸣鸠走得越慢了,书上说双脚灌了铅似的寸步难行,鸣鸠好像有点体会到了。

        她举起手,握成拳头,轻轻叩了两声门。

        没有回应。应该是没听到吧。

        她又叩了两声。万一周潜开门了怎么办?问她来这里干什么怎么办?鸣鸠害怕他开门,更害怕门不开。

        鸣鸠在门外站了五分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听见一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她顿时像被虫蛀了身躯,深呼吸了一下,并没有得到缓解;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跳跃在云端,跳跃在海底,总之不在她身上跳动。她看着楼梯间被封上了栏杆的小窗户,锈迹斑斑,带着她的腿一齐锈进了混凝土里。

        原来妈妈今天接到的电话,是他们打来的告别电话。他们搬家了,什么时候搬走的,鸣鸠并不知道,至少现在,这个房间里空无一人,甚至少了很多物件,没有一点生气。

        鸣鸠出来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原来刚刚的声音,是雨滴侵占土地时壮烈牺牲的最后遗言。她不想找什么地方躲雨,她只想快点回到家去,再多留一秒,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她疯狂地跑,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细软的头发贴在头上,蹦不起来了。

        ”鸣鸠!“

        是妈妈。她猛地停下来转过头去,头上绽开了一朵雨花。

        ”妈妈“鸣鸠眼眶酸了一阵,红红的脸颊被雨点拍打蹂躏。妈妈一把抱住了她,温热浸满了全身。

        ”妈妈对不起。“

        她知道自己错了,她知道自己要是不管不顾,就不会发生现在的事了。

        可是周潜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哪怕留一张纸条,上面就写两个字”勿念“,鸣鸠就会把他从自己的一切里抹去,就当他停在了五年级,再也长不大。

        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留,无声无息,轻巧地离开了。

        ——————

        鸣鸠发了场高烧,反反复复烧了四天。

        爸爸妈妈轮流守在床前,四夜没合眼。

        鸣鸠不容易生病,从小到大身体还算健康,可能正值换季,凉意满满的那场雨把顽强的鸣鸠打趴下了。

        鸣鸠在这四天里做了很多梦,都是色彩斑斓但模糊不清的梦。但一醒来看见这白花花的屋顶,闻着消毒水令人作呕的味道,心里满是失望。

        她总是昏昏沉沉,有时特别清醒,或许是烧到了40度,有了触底反弹的效果。

        她在梦里好像听见了陈阳的声音。或许是的,但她懒得辨认了。

        没有听见周潜的声音,也没有梦见他。鸣鸠在这四天里想了很多,自己不愿恳求妈妈再给他打个电话,什么也不愿提,当作没发生一样。

        第五天,鸣鸠退烧了。烧了四天,居然感觉神清气爽,是把坏掉的细胞都烧死了吗?除了四肢乏力外,似乎视野也变得更明亮了;鸣鸠忽然觉得这一场病生得值。

        鸣鸠刚一回到家,陈阳就跑来了。

        “鸣鸠,陈阳又来看你啦。”

        又?

        “嗯!班主任让我来看看你的!”陈阳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得意。

        鸣鸠笑不起来。现在是在放假啊!班主任的借口用在现在你不觉得很假吗陈阳!

        “等你病好了,咱们去图书馆做作业吧!”

        鸣鸠望着窗外,叹了口气。她现在是只脆弱的小斑鸠了,只想乖乖呆在窝里。

        陈阳察觉到鸣鸠的低气压,对她说:“明天我们去海洋馆吧!”

        “可是,我还没好。”鸣鸠是想去的,但自己现在没力气跳出笼子。

        “只要你想,没什么不可以的。”陈阳坚定地望着她。

        这句话从陈阳的嘴里跳出来很奇怪,但道理没什么不对的。她大概也只是想潜意识地给自己传递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的信息,实际上,鸣鸠哪有这么矫情。

        “好,明天去海洋馆。”

        就让深海的生灵给我一些力量吧!

        为了去海洋馆,鸣鸠特地挑了条蓝色的连衣裙,因为想变成深海里的一员,想透过海水触摸阳光,或许这样病能好得快些。

        陈阳和他爸爸已经到门口了。鸣鸠很喜欢这个和蔼的叔叔;陈阳看到鸣鸠高兴,自己的心情也爽朗起来;爸爸看见两个小孩高兴,自己也高兴,三人像踏着飞云一样脚步轻快,投向了海洋馆。

        鸣鸠喜欢来海洋馆。以前她跟陈阳说过,自己长大后要做潜水员,在各个海湾冒险;她的理想在当时成堆的科学家梦里鹤立鸡群,陈阳觉得酷毙了。

        鸣鸠一次也没去过大海,以前没有,以后也不知道,但就是对未知的海岸执着地着迷。

        鸣鸠去亲吻了海豚,隔着玻璃和海龟打招呼,看章鱼表演跳舞,成群结队的深海鱼列队欢迎。她还看到了蓝鲸,她再次陷入了他宝蓝色的眼眸,它好像在对她说话,好像看得见她的烦恼,缓慢地在鱼群中间游荡着,孤独地屹立着。

        巨大的玻璃缸里有人在扮演美人鱼,鸣鸠看得入迷,想纵身一跃,跳进去,溅起一朵欢快的水花。

        “鸣鸠,陈阳,站过去叔叔给你们拍张照吧!”

        鸣鸠没怎么拍过照,跟陈阳除了班级合照以外,没有其他的照片。

        “快来!”陈阳牵着鸣鸠站在了玻璃前;她还没来得及调整表情,快门声就响了。

        “诶呀!这张照片真好看!鸣鸠,你快来看看。”陈阳爸爸像个孩子一样向鸣鸠展示。

        照片里的鸣鸠眼睛里的星光还没有消逝,那是和蓝鲸对视时镌刻下的深海的礼物;嘴角淡淡的微笑和一丝惊慌让她看起来像个刚出世的小精灵,充满好奇和不安。陈阳咧着嘴,是月牙的弧度,温柔可爱,玻璃缸里的美人鱼刚好摆出了一个圆形,流水般的柔软被定格在相片里。

        这是鸣鸠和陈阳第一张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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