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复制品
无邪听到她这番话，像是想起了尘封的过往，心中的郁痛化为酸涩的眼泪随风而逝，只有她发间撩动的暗香能安抚他心神。波波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真的神力耗损过度而倦累，便也缄默不语。俯身看着海天马的身下一脉山峦如卧龙起伏在平岭之上，寒意越甚，她不由得握紧了无邪那双冰冷的手。
“我没事，天地对我到底是善意的。我不会再放开你了！”无邪的手翻过来覆盖住她的手，“那条山脉是昆仑山，上古时神祇们居所的门户，下与不周山相连，是人族通往上界的通道。”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为她解释道。
“你之前不是说，不周山已经倒了吗？怎么又变成魔域了？”波波问道。
“不周山不是山而是条长长的天阶，它的坍塌代表了大荒时代的终结，可就是那废墟之下却压着从洪荒便存在的天地戾气。”
说话间，海天马俯冲直下，穿过寒冷的冰云层来到处旷野。那拖着女魃的云座也倏地跌落在他们身后，女魃受不了颠簸而摔落在地。波波想上前拉她，却见那瘦削的身躯咕噜的翻坐起来，双眼的眼眶中已经遇寒而凝出了血冰，让人看了可怖又可怜。
“你还好吧。”波波问道。
那女魃寻声用空洞的眼眶向着她道：“你真是个好人，好人可不一定有好报！哈哈哈”随即又是那番阴笑。
“她不配得你的怜悯！”无邪走过来牵起波波，朝冰雪覆盖的旷野深处走去。
波波跟随他的脚步在冰原上缓慢前行，四周突兀的冒出许多像山丘般的隆起，上面覆盖着新雪，狂风吹过，漫卷雪花，她看到冰层覆盖下倾倒在地的天柱、天阶的残垣断壁。那些雕刻着古朴而庄重铭文天阶、巨大的神兽浮雕装饰的天柱默默地宣告着这片土地曾经的辉煌与荣光。
波波左右环视由无数小山丘隆起而组成的废墟之城，仿佛看见了一条庄严雄伟的天阶从昆仑之西的旷野上巍然而立，直冲云霄连接着天与地，支撑着这条天阶的神柱上盘踞着各种栩栩如生的神兽，渺小的人族，站在天阶之下微小如蝼蚁。
两人在风雪中砥砺前行，女魃在后来索然跟随。飞雪如冰，狂风怒号，波波感到无邪的手汗津津的，似乎有些紧张。随着他们前行，一个如穹顶的巨型半球体出现在他们面前，波波和无邪可以看到被穹顶笼罩着的旷野中碧草如丝，神树繁茂，与穹顶外的冰雪世界恍如隔世。
“你终于敢再回到这里了？！”一个声音从穹顶上飘下。
波波以为是在对女魃说，侧头一看女魃已经安然的走入了穹顶，摸索到一颗由茂盛的榕树，像只矫健的小猫一般四肢并用爬上树去，转眼间便钻进了搭建在树枝间的一方小屋内。
波波随着无邪走入了穹顶，扑面的暖气将她熏懵。她看见一只美丽的蓝色蝴蝶飞停在指尖，扭头问向无邪道：“这就是魔域？！我已经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了。”
“哈哈哈，欢迎回家！”那只蓝色的蝴蝶蹁跹飞起，在半空中幻出道彩雾随即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波波吓了一跳，本能中有些排斥那黑袍男子，微微朝无邪身后移了一步。而当那男子摘掉斗篷帽子的那一瞬间，波波看到了一张与无邪一模一样的脸。她这时才发现，这个人不但长得和无邪一样，甚至就连身形也及其相似。如果不是那双眼中透出的冷酷与无邪截然不同而外，那人几乎就是另一个无邪。
显然无邪也陷入了震惊中，但随之而来的震惊又化为痛苦。但这痛苦的神情在对方轻蔑的浅笑中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神族太子应有的凌冽、强势。
“你把女魃放出来，是为什么？”无邪问道。
那个男子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打量了无邪片刻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灵魂与从属灵魂究竟是谁主导了谁？最近这几万年间，我的模样渐渐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原来是如你现在的样子。”
“你把我引到不周山来做什么？”无邪冷硬的问道。
那男子摸着自己的脸，继续说道：“可为什么是我变成你的模样，而不是你变成我的模样？难道是灵魂的选择与妥协？”
“我特么问你，叫我来干什么？！”无邪提高了声音。波波从未看到他如此恼怒的模样，有些担心的握了握他的手。
“我叫你来干什么？你把天地间的戾气都锁在各个结界之内，以至于我这里一天比一天干净，我锁在这方寸之间，我没得玩的，只好把你叫来了啊。”那男子摊摊手，似无奈的说道。
“玩？当年大荒就是被你玩没了，你不好好净化魔气，每七百年便放它们出来为害三界，我特么还得伪造些魔气盛溢的数据来为你掩盖！你这个混蛋！”
“我不搞点事情出来，这个世界便无人在记得我，被人遗忘才是真的消失！”那男子恼道。
“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
无邪说罢抬脚狠狠的蹬在那男子腹部，那男子显然没料到他突入其来的偷袭，被踹的倒翻在地。
神仙都是这样打架的？波波也他这一脚吓了跳，却看见无邪也捂着腹部蹲在地上似有痛感。她连忙扶起无邪，带着敌意的盯着前面那个男子。
那男子触及到波波的眼神，瞬间恼怒暴躁，身体化为一道光闪到无邪面前，扼住他的喉咙将他锁在一颗榕树树干上，这简直就是发生的一息之间，快的叫波波都没反应过来。
波波见无邪被扼的嘴唇发白，指尖凝出灵力对着那黑色斗篷男子就准备给他一击，却见那男子表情痛苦的抬出另一只空手，一掌熄灭了波波指尖的灵力盾，再轻扬手掌便将波波推起腾空而退，她以为自己会像只苍蝇般被他拍死，却感到背后一软，自己被推倒一颗树枝上，攀附在树枝上的藤蔓在她落身的一瞬间便组成了张椅子接住了她，并且绕过她身体将她固定在椅子上。
“无邪，你用神力打他呀！”波波急道。
却见那男子已经松开了无邪，两个人都捂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喘着气。
“他不会神力对付主人。主人也不会真伤到他。因为伤他就是伤自己。”
波波听到声音，侧头便看到女魃那两只血红的眼洞对着自己，不竟倒吸了口气。
女魃却十分友好的给她端了些水果和茶水放在旁边，波波见她在树枝藤蔓攀行如平地，差异的说道：“你还能看得见？”
“当然，躯体的感官本就是虚幻。这些年，主人教会了我更多的知识和技能，躯体包括灵魂都不过是粒子的堆砌，我可以任意改变自己的状态。”说罢，女魃在她面前变成了红色的光影颗粒，这些细小的颗粒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不就是幻形的仙法吗？！说什么粒子的堆砌，讲人话不好吗？！”波波镇定的说道，当那团红色颗粒散开又聚拢波波便知道女魃的幻形已经超出自己对仙法的想象与理解，这种变成尘埃的幻形跟仙门七十二变得仙法有本质上的区别，仙门幻形所幻化皆为实物，可没有这种飘忽如尘埃的变法。
女魃的那堆红色尘埃集聚在一起坐在波波身边：“仙法不过是一种叫法，万物的本质是什么？一粒种子是如何知道该生根发芽？一滴水珠里面能孕育出多少生命？这些都是主人教给我”
波波还想细问，便看见那个黑袍男子正在树下大量自己，不由得绷紧了身体道：“你看什么看。”
“肉躯不死，元神不醒。需要我帮你吗？”那黑袍男子抱胸对她说道。
“她的事跟你无关！离他远一点。”无邪一把抓过那男子的肩膀说道。
“哪跟谁有关？xn0978。”那男子对着无邪报了串波波听不懂的编号。
而无邪在听到那个编号后表情又开始变得痛苦起来。
“你早在三万年前便看到了自己前世，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为什么直到我发出女魃去找她的时候你才敢再回来？你这个懦弱的复制品！”那男人继续刺激这无邪。
无邪颓然的松开抓着他肩膀的手，胸前因呼吸加快而变得起伏。
波波不知道他们之前有何渊源但，很明显无邪被他的话影响了，她急道：“无邪，你别管他说什么，你不是复制品，你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
这句话像是给了无邪力量，他不再困顿于来至于灵魂的最初始的自卑感。而那个男人却无所谓的笑了笑。
波波一旁的女魃变回了人形，那男子看见她的眼洞说道：“滚到医疗仓去修复，你这个鬼样子等到晚上好表演鬼片吗？”女魃听罢又像只猫一般的纵身一跃消失在草丛深处。
那男子再次将目光调向，温和的对波波道：“你愿意再次变回睥睨三界的存在吗？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到过去，我可以让你真正的元神苏醒。”说罢他向波波伸出了手，波波身上的藤蔓束缚也缩了回去。
波波看向无邪，无邪并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她的决定。她望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他们的区别是眼神，无邪的眼中有她熟悉的情光，而那个男子的眼神却是冰冷如山石般的毫无波澜。
“我不需要睥睨三界，我也不需要回到过去，我甚至不需要知道过去。”波波跳下榕树，毫不迟疑的走到无邪面前，牵起他的手又道：“我对于现有的一切很满意。”
无邪见她走向了自己像是松了口气般的抱了抱她，然后对那男子道：“你怕被人忘记，那我让三界广修神庙，供奉你的名字给你万世香火，无名神。”
波波听罢，想起在大荒辟幽冥，驱烛阴与创世神等同存在的神祇。
“哈哈哈，万世香火？！神阶如你也会说这种愚蠢的话？唯有通过痛苦才能让人真正的记住，神的存在！”无名嘲笑他道，“而且你给我的名字，不是降魔杵吗？”
“我用降魔杵记录你，是为了捍卫无名神在三界的神威名誉，你难道要我向三界宣告昔日创造大荒的无名神就是毁掉大荒的真正凶手，是今日利用魔气挑起天战的幕后黑手？！就是你，无名神教女魃去蛊惑历任妖皇坠入魔道的？”无邪说道。
“适者生存，丛林法则，通用于任何时代。能被女魃蛊惑，被魔气控制者都当诛杀，不如此，怎么有借口杀光妖兽？不如此，如何肃清三界的人形兽族？！你还是太软弱了！”无名摇摇头：“你们封住了棋幽，没有杀掉他，为的是封住他身上的魔气，不让魔气再次回到我手上。可你们忘了，魔气只是工具，一旦棋幽悟出了控制魔气之法，真正从魔修出山，冲出封印，成为真正的魔君，那才是养虎为患！”
“棋幽不会的，我相信他！”无邪坚定的说道。
“不会？我也以为我的大荒能长荣万代，可我最终不也困顿于此吗？”无名冷冷的说道，转而又看着波波，双手指着周围的参天神树对她说道：“你就真不留恋这里吗？这可是你曾经最喜欢的地方，那些大神榕树上面的树屋都是你亲手搭建起来的。”
波波虽惊羡于此番奇景，却也没有丝毫眷恋的摇摇头，仍旧紧握着无邪的手，对他是一脸戒备。
无名见她如此，双手一挥，苍穹内的景物瞬间变了模样，春日溶溶湿润温暖的空气化为干燥灼热的瘴风，神树花木变为怪石嶙峋，充盈的灵力倏然变为黑色的撩人心智的魔气。而无名，那位和无邪长相一致的男子在波波的注视下化为一枚黑色的长杵，杵身上刻着反复的铭文。随着降魔杵的升至半空，黑色火焰般燎燃的魔气缓缓凝聚在降魔杵之下，然后消失在怪石团围而成的卦阵图中。
波波这番才觉得，魔域当时如此模样。
“xn0978，不要忘记这个名字，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忘记你的任务。好好珍惜此世的机会，不然任务失败，你依旧会被母星销毁的，不要以为她毁了青铜神树和观天神像，母星收不到我们的信号，就会忘记我们。没有任务反馈，他们会直接销毁整个项目，包括你们现有的一切。”无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知道，我从未忘记。如果以后你就是想提醒我的话，就不用再放出女魃来通知我。好好守则你脚底下的魔域，这也是你的任务！”无邪说罢，拉起波波便转身朝苍穹边缘走去，走了几步又见他回头对着半空中的降魔杵道：“我不是个复制品，我是个独立、唯一且未被驯服的灵魂。”
化为降魔杵的无名听到他的话不由得抖动了下像是在讽刺，他看着他们的背影，眼前仿佛出现了数十万年前不周山坍塌，蓝星改变轨迹的那天的情景。
天火坠落，岩浆喷薄，地陷山崩之中，交颈相拥的两个渺小身躯。她二次都选择了那个复制品，为什么。
“你就是个复制品，不管你是否承认，你存在的意义便是成就我，而非超越我！”无名恼道。
无邪再次转过身，望着悬浮在半空的黑色杵棒，冷冷地道：“灵魂也会重置从属关系，这点从你的模样变化就可以看得出来。数十万年前，灵魂决定基因，我长得跟你一样，而现在，你的样子变得和我一样。谁是谁的复制品，谁的灵魂才是主导体，你也可以静下心来想想，毕竟你在这苍穹中的时光漫长。”
他说罢又看了眼满是担忧神色的波波，笑着宽慰她道：“我们走吧，太晚了，我都饿了。”
波波见他泰然自若的模样也放下心，释然一笑，跟着他的步伐离开了魔域，迎着刺骨的寒风再一次蹒跚在冰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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