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6 章 幽冥录
被皇后提到旧皇宫的萧皇狼狈不堪，束发的玉冠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长发贴在额间脸侧，浑身都是雨水。皇后的仪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双眼还在流血，血水不断地淌进衣襟，顺着织锦纹理将其浸成了个血人。
皇后拎着萧皇衣领将他带到旧皇城的最高点-太极殿，庑殿顶之上勉强能让人站立。她收回云座，湿滑的屋脊让萧皇一个踉跄滚下飞檐眼看就要坠地，好在腰间玉勾挂在下檐端头翘起的角梁套兽榫上，身下悬空的萧皇在风雨中摇摆如排水用的滴水兽。
皇后见罢讽笑了下，目光落在塌陷的太极殿广场上，雨水落入黑暗深邃的天坑之中不见丁点反映。偶有从殿阁中冲出乱跑的妖兽不慎落入坑洞，惊呼哀叫持续一刻钟时间才停止，皇后闻音估算坑洞的深度。
趁这个功夫，萧皇已经抱着木榫爬上了垂脊，他贴着光滑的瓦片在雨水冲刷下不敢动弹。方才落兽的哀嚎声吓得他僵死一般，皇后虽走火入魔可好歹还算有个人形，方才一路，昔日皇都全是妖物邪祟他委实不敢下去。
他抬头望向站在屋顶的皇后，恰好与之对视，皇后眸色一凛间听见萧皇问道：“盈柔，要不咱们先回皇宫，让御医给你止血可好。”
皇后闻言懵了一瞬，她走到萧皇身边坐下，指着废墟残垣之中的黑洞道：“我们下去。”
“什么？！”萧皇望着那似地狱入口的洞穴惊呼，“你到底想干什么！”此时，萧皇的求生欲爆棚：“你是不是想回南召？你可以回去的，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答应你，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送你回去，好不好。”
皇后叹了口气：“我不来，我的姐妹们也会来。”
“那…就终止盟约，不休秦晋。我再也不求风氏为我的妻子了！”
“盟约？”皇后讽笑了下，“那不是盟约，那是神明的恩典。陛下，让这个恩典止于你我可好？”
她站起身，目光依旧注视着黑洞：“这里被封印的是风氏先祖，原本我哥哥的计划是利用九州修士进城狙杀妖兽之际趁乱破坏封印，让它破阵出世。可如今看来此计完全不可行。”
萧皇听她说了一晚上神祇，潜意识里已经将风氏先祖等同于神明。如今又看尽满城妖物，被不断刷新认知的萧皇简单的以为被封印的神明是正派人物，需要被解救。他似懂非懂地道：“那又该如何才能救你的先祖。”
皇后带着丝戏谑，看着萧皇答道：“还有个备用计划，便是辟邪计划无法实施之时，我们会买一个神魂饲神，让地底的神明获得能量自己冲破封印。”
“还能买卖魂魄？”人口贩卖他倒是听过，魂魄贩卖就太刷新萧皇认知了。
皇后魂魄中的神性与巫性已经彻底苏醒，凡躯承受能量冲击后开始自我修复，双目不再流血。她呵呵笑道：“挺难买的，幽冥的东西都不好买。不过这些不重要了，陛下，我有神魂了。”
“在哪里？”
萧皇在她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尴尬一笑：“你把话说明白啊！”
皇后擦了把满脸的血水说道：“陛下，太后带兵毁了魏城，杀了我哥哥。我的爷爷和母亲都失去了精魄不能成人。我没家人了，也无家可归。就算我甘愿做弃妇，天地间也无容身之处。陛下，你说过我们是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的夫妻。就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个可笑的悲剧好吗？！我们一起跳下去！”
她伸手拉起他的衣袖，作势就要跳下去。未曾料到长于深宫之内未经历风雨的萧皇瞬间爆发，他像只敏捷的游鱼般摆脱皇后，手脚并用半滑半飞地朝戗脊而去，再一个鹞子翻身夹坐在套兽之间，将腰封系在前面套兽身上以固定自己。
他紧紧抱着胸前套兽石狮子，望着皇后嚷道：“你就是个疯妇，你要是真不想作我的妻子，咱好聚好散。至于跳楼吗？即便你真要跳楼，你且跳你的，拉着我干什么？我们的感情还没到双双殉情的地步！”
皇后见他这幅贪生怕死的样子，直接一个大白眼翻过去，抬手朝他一指。萧皇便连同他怀抱中的那只石狮子一起移至她面前，萧皇急道：“你说了非得是神魂不可嘛，你下去就行了干嘛非得拉着我？”
皇后叹了口气：“你魂魄中有神性，那几十个修士就是被你身体内的神力打死的。”
“胡说！”萧皇兀自抱着石狮子，“我若是有神力早飞回皇宫，还用在此处淋雨。皇后，你就是被梦魇所惑误认为魏城被毁，兄长被杀以至于恐骇至极引发了癔症想要寻短见。难得你看不开还硬拉着我一起寻死，看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咱们不闹了回宫好好过日子。有病不要紧，咱慢慢医就行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皇后仰天长叹，无语凝噎：“你从哪看出我心里有你，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我的哥哥！他才该是我的良人！我也不是非得要和你一起跳，我先把你丢下去，若我先祖吃了你的魂魄能冲破封印我就不用再跳了！”
此时的九州修士还在由外向内有序地收妖收鬼，黄、施两家的守阵人已经将阵眼重置，可恰巧就是封妖阵起效让离开卦位的妖兽们发疯似的想要逃离内城全部冲向外城，虽是如此却也在修士们控制之下。
赶至旧城的猞猁与鼹鼠不知皇后所图，只想着将妖兽重归卦位，可没有泽浣控妖，即便让阵眼再度失效他们也没办法控制其重回皇宫。
“想让修士封妖，等国师回京重新布阵！”鼹鼠说道，“你变成人形去和那帮修士沟通，别让他们把妖兽杀光了！不行就让他们走，你亲自来封妖！我去皇宫看看。”
可那帮修士被妖兽、鬼魅碾压，生死搏杀之间忘乎所以，哪里肯听从木桐子这个来路不明的小道童的吩咐。
此时，得到消息的黄少卿也赶到旧城。鼹鼠猞猁看到他来了，才松了口气，遂让他去和九州修士沟通。当得知皇后挟持萧皇进了旧城，黄少卿大惊失色想要进去解救萧皇可那满城的妖物鬼魅直教人望而却步。
旧皇城内环线以外至城墙的外环城拥满了想要冲出去的妖兽、鬼魅，原本计划是在东南西北四角布锁妖阵，禁锢这些妖物，可因场地有限，能力欠缺再加上大雨滂沱随时冲刷卦位符咒，修士们还得应付妖物的攻击，几次三番都未能布阵成功。
就在萧皇与皇后理论，修士忙于布阵，鼹鼠、猞猁辅助控妖、黄首辅急得跳脚之时，无邪等人终于赶到了旧皇城。
无邪与波波看到皇宫内控妖阵上卦位控制，无妖在位，而外城一环却拥满了妖兽、鬼魅，期间还有生灵尸骸无数。
“我来控妖！烦请几位尊长去救萧皇！”萧钰说罢，降入旧皇城，开始布阵。
当从猞猁口中得知泽浣去了神域之后，无邪开启了久孤的封印让他去神域把泽浣这个国师叫下来重新布置封妖阵。
神人天降，皇后遂不再与萧皇墨迹，抓起萧皇连带那只立在屋脊上的石狮子坠入深渊。无邪紧随欲追，却被波波阻止：“你这个神魂若是被贰负所噬就阻止不了他现世，你留在上面。”
“你已与我融魂，更何况你还有真身。”无邪拉着她想要一起下去。
波波推开他道：“我还未化神，我这个魂魄也只是个普通魂魄！”说罢，她亮出梼杌刀附身追了下去。
无邪呢喃了句：“一个能量超强的普通魂魄跟神魂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神魂加持的是贰负的神性，如果它吞噬掉了无邪的魂魄那么即便其身上的妖鬼之气被消耗殆尽也消灭不了一个神性强大的贰负。无邪犹豫了番还是听从波波的话，选择蹲在太极殿的屋脊之上盯着洞口。
五十年前还能看见霁凝龙躯化成的封印红光涌动，如今的渊底已是黑黢黢一片。
冲入洞中的波波追着自由落体的两人，皇后自知不敌，要松开萧皇挡下波波。萧皇像是察觉到她的孤注一掷，慌忙将她的手握住急道：“盈柔，人只能活一次，你跟我回家好吗！”
回家两字叫皇后泪湿了眼眶，眼泪如珠向上飞逝，穿过波波的魂魄颗粒。
“不，我从不是你的皇后，皇宫也从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了，你们断我退路，我若有家也不至于如此！”
她掰开萧皇得手，使劲将他推开企图挡下波波。萧皇眼睁睁看见她被似沧渊磅礴无涯的魔影吞噬，黑影涌动间他能闻到股难以形容的腥臭气味，那股味道直熏得他快要晕厥。波波抓起萧皇正要撤退，就听见地底传来贰负的声音：“既然敢来就不要走了！”
魔音如龙卷风从渊底冲来，那是贰负被千妖镇压吞噬能量五十年所积攒的怒意。曾经盘踞于九州之下的鬼蜮之王被一座城镇压了五十年，今日吞了这个带着巫性与神性的经世之魂终于从沉睡中苏醒。
贰负于万万年前的桃都度朔山上偷学了神荼、郁垒二神的控魂术，为供养自己潜于地底吸纳游魂散魄自成鬼蜮，盘踞鬼蜮浸淫万年的贰负其控制魂魄的能力不亚于千面鬼王。
波波的魂魄被其控制，颗粒运动停止从游离归于静止。
在高空的无邪看见她止步不前似在对抗外力，知其不妙，他也不曾料到本应该被封印到沉睡的贰负如何能有这般攻击力。
“你不许下来！贰负吞了个激活神性的风氏魂魄，它已经苏醒！你就算下来也会被他控魂。我还能坚持一会儿，你想办法救我！”幽暗深渊中传来波波的声音。
“该死！风家送出的女儿不是泡过药泉了吗！怎么还能被唤醒神性？又是谁人唤醒了她的神性？！”无邪急道，身为魂魄的他使用不了生前神力，也就是这么自责的一瞬，无邪想到他没有躯体使用不了神力可萧皇体内有自己的神力可用。
他的冥识侵入因恐怖之相和腐烂腥臭而昏迷的萧皇，旋即覆盖其神识将其躯体内的所有神力祭出击向深渊之下涌动的黑色阴影。
贰负为躲避这轮攻击在渊底乱串，顾不得控制波波的魂魄颗粒，借此空挡波波冲出深渊与之会合。
两个魂魄将仍旧昏迷的萧皇交给黄首辅带回新皇城宫中。
萧钰的控妖阵也布好，千妖万鬼被禁锢在外城，等待国师控妖重回卦阵。
到嘴的肥肉就这样跑了让贰负陷入暴虐，它先是将那股北冥渊神力引入昔日鬼蜮，用它早年布置的卦阵化散成能量吸收，又将身躯化为鬼气触手追寻地面生灵气息，那些被收妖阵禁锢的妖兽鬼魅皆被其触手拖入地底嚼食。
这五十年被妖兽饿鬼吞噬掉的妖鬼之力旋即再度回到贰负身上，神卫营布置的封印已经锁不了它了！
“快跑！你们对付不了它！”萧钰向那些修士吼道，可贰负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来自地底的鬼力将整个旧城控制在那黑色触手中，这些魔爪触手是属于鬼蜮之王的结界，将凡躯禁锢期间。
旧皇宫太极殿的深渊之下，昔日的神祇今时的魔物正蠢蠢欲动，趁着弥天大雨遮蔽天光重出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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