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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祸起萧墙


不说巫氏三人隐居深坑。

        却说当日,巴国大夫郑桓在樊云彤率队护送下,装运满车满车的货物,离了虎安山,当地巴人好生心痛。到达龙溪口,早有货舟、军舟等侯, 人货上舟,辞别护送的虎安山武士,向下游开抜。

        刚到白马津,一场大水突如其来,实则是丹涪水中游下了大雨,洪峰正好此时通过。河水湍急,不敢行舟,停靠荼氏寨。

        寨主荼谨请下舟进寨歇息,郑桓担心大水将货物冲走,亲自督查。荼谨率人将大量好酒、好肉、好菜送到码头。

        樊云彤在码头上巡视,碰到荼七领一队人来送酒。荼七之前在战场上与樊云彤匆匆见过一面,当时荼七送荼谨的一个重要口信给瞫梦龙,正好樊云彤在梦龙处闲谈战事,梦龙久闻荼七有点小名声,便多交谈了不多时。

        此时,荼七因为十一弟荼天尺不喜欢樊云彤,假意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红面虎,埋头错身而过。

        樊云彤一把拉住荼七,笑道:“七哥,不认得我了?”

        荼七只得回身,假作惊讶道:“哎呀!你看我,眼晴打调,居然没看到红面虎!得罪得罪!”抱拳施礼。

        云彤还礼:“我一直在看,怎么没有见到荼天尺?”

        那口气有点大大咧咧。

        只有荼七知道,因为夷城大战争功的事,荼天尺不想与樊云彤见面,寻个借口到句氏寨附近悄悄打美人句菊花的眼睛牙祭去了,听樊云彤相问,便道:“他今日碰巧外出了。”

        樊云彤“哦”了一下,遗憾道:“听说他是丹涪水第一剑,想找他切磋切磋。”

        巴国武士比武,不分场合、轻重,荼七暗暗欣慰,若是二人见面,真的切磋起来,相互不服,说不定会出大事,乃道:“以后有的是机会。今日事多,容先辞辞。”施礼别去。

        第二日清早,水位回落到正常位置,郑桓令出发。

        近晚,已经出了虎安山辖区,进入小田溪昝氏部族。

        首领昝芎得到消息,逆水上行十多里来迎接。

        郑桓及高级随从被请入昝氏寨中,摆宴接风。

        昝芎另安排菜食送到江边,请随行人员、山舟武士海吃。

        昝氏寨子,水陆齐备。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突然,昝芎将手中酒盏一摔,“哐”的一声,二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从隔壁破门提剑如飞冲出,众人目瞪口呆。

        樊云 彤正端酒在饮,早被武士扑倒在地,牢牢绑缚,来不及反抗;其余众人同时被冲进来的武士控制;与此同时,房外郑桓、樊云彤的亲随侍卫不知发生何事,拔剑向里面冲,早被埋伏在近处的武士冲出来刺翻。

        樊云彤大叫:“我是巴国将军,你们想造反?”

        众人正在慌作一团,只听从里面一间房内传出一声巨喝:“拿的就是你!”

        话音未落,人已现身。

        郑桓见此人正是枳都的将军瞫弼,当场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中暗暗叫苦,并立即预感到枳都方面一定已经出了天大的事情,冷汗出来。

        瞫弼喝道:“有君上旨意,不敢不拿!请郑大夫、卢力将军不必惊谎,与你等其他人无关!”

        樊云彤边挣扎,边怒叫道:“我有何罪?”

        瞫弼冷笑道:“勾结二公子巴西安,图谋叛逆卖国!还不该拿?你听好,你领的武士,我已接管。整座寨子已被包围。”

        云彤大笑,道:“简直放屁!见了六公子、二公子,自有分明!”

        “你有所不知,巴西安父子,还有几个同流的,此时已身首异处。我奉命专在此侯你!”

        樊云彤大惊失色。

        郑桓、卢力等人,也极惊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云彤知多言无用,沉默不语,心中大恨,随后两眼泪流,对郑桓道:“大夫,我有一事相求:请将瞫夫人送与我母亲的礼物交与她。”

        郑桓不敢看他,低沉道:“请放心!” 不再发一言。

        瞫弼出厅,大叫道:“奉君上之令捉拿反贼!余皆不问!若有反抗,格杀无论!”

        樊云彤束手就擒,被从水路押送回枳都。回枳途中,樊云彤见众人行事,知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说不定巴西安父子真的已经丧命,怒火焚胸。

        舟快到枳都,樊去彤想起在虎安宫夫人送给母亲的礼物之中有一封回书,听夫人说是相约自己与梦语的婚事,若是回枳都再不能复出,或是丧了性命,岂不是害了她?

        此事来得突兀,还需略作说明。

        原来,半月余前的一个凌晨,鄂仁匆忙进了六公子府,紧急求见巴平安。

        未及坐定,鄂仁喘气道:“大事不好了!”

        巴平安惊道:“大夫向来稳当,天不亮来见,何事如此慌张?”

        “三更得知秘报,不敢再睡。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二公子已知我们捉了一个楚国奸细。”

        平安惊道:“这事只有几个人知道,怎会如此?”

        “我想,公子你身边有二公子的人。”

        巴平安惊出一身冷汗,道:“会不会是驰无畏三人泄露了出去?”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不足怪。内奸是谁,宜慢慢细查,万万不可打草而惊蛇。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大夫之意如何?”

        “公子,你想,若不是拖延这么长的时间,如何会泄了秘?巴西安一旦得了消息,必然犬急跳墙,铤而走险。公子若再举棋不定,你我二人,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平安终于点了头,叹道:“我这样做,也是情势所逼,非出本心。”

        鄂仁又道:“不仅如此,之前,我还做了一件大蠢事。”

        “何事?”

        鄂仁额头冒汗,道:“此时不敢再瞒。我瞒着公子从外面找来顶尖高手去虎安山行刺红面虎,本是想借万风林海刺客之名,转嫁责任给虎安宫,减枳都的压力。可是,在林云观失手了。”

        巴平安不知该怒还是该埋怨,长长吐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说了,只要红面虎不反,大有可用,不必非要除他,你总不信!这下麻烦更大了。去行事的人现在何处?”

        “十二个武士,其中四人近日已回来,想威胁我,索要数倍的酬劳,不得已处理了个干净。其他几人多已做鬼。”

        巴平安点头,道:“你这事,做得真是蠢!一定要处理得丝毫不留痕迹,若有泄露,一则被人戳脊梁骨,不是戳你的,而是戳我的;二则将士寒心,甚而相互疑忌;三则结怨虎安山。我不想与虎安山结怨。”

        鄂仁道:“微臣之罪,事后来领。樊云彤林云观遇刺,回枳都必然会追查原由。而今,必须要尽快处置巴平安父子,二人若死,而留下樊云彤,无异于在你我的脖子上架了一把锋利的柳叶剑,随时提心吊胆,不知何时就要送命。公子或是以为我对樊云彤仅仅是有私恨,因此一直主张须将他与巴西安父子同时处置,其实,这才是我坚决要除了他的最重要的原因。”

        巴平安早已坐不住,来回踱步,沉思多时。鄂仁只得道:“就算公子暂时不想除了他,事到如今,至少也要先捉了再说!否则,很容易节外生枝,甚至全盘皆输!”

        “计将安出?”

        “据郑桓的人来报,数日后他们便将回枳,在回枳途中,将樊云彤先拿下最为稳妥。与此同时,将巴西安父子及其党羽处置。”

        “樊云彤有万夫不当之勇,谁去拿他?”

        “老将瞫弼,他不止一次受过樊云彤之父樊轸欺辱,驻筱关时纵兵抢掠当地部族,樊轸请斩他,还是巴西安放了他一条生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好,就如此办。这次,事情太大,尚需占卜,方才心稳。”

        鄂仁知道他优柔寡断的旧病从来没有好过,早有预安排,道:“正是。”

        连夜连晚请心腹觋师来占卜,觋师只说是一句话:“箭在弦上。”

        几日之后,恰好巴主宫来人,巴平安以有旨为由,请巴西安等人到府中,假传巴主旨意,当场捉拿了巴西安父子,下入死牢中;又令心腹将领将平都训练使相芊、将军郑朱等捉拿,将军朴威因此前调到巴蜀前方应战得以幸免。

        捉了数人,鄂仁道:“此数人不可稍留性命,须斩立决,稍迟,则有后患。”

        平安仍有顾虑,道:“如何向公父交待?”

        “我已想好。只需奏书一封,万事大吉。”

        于是,巴平安下令将巴西安父子及几位将领处死,并制造巴西安自杀现场。

        同时,派人捉拿巴西安等的家人。遍搜巴西安府,欲寻找罪证未果;严刑拷问巴西安心腹数人,无一人认罪,皆灭口。

        巴西安临死之前,求见巴平安最后一面,平安不敢相见,想让鄂仁去见,鄂仁也不愿去,推大夫扶克去见。

        西安对扶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转告公父一言,我死而瞑目。巴、蜀、郪、苴四国,唇齿相依,唇亡而齿寒,欲保巴国,须与蜀国冰释前嫌,结为同盟;并多舍盐金,结交夜郎诸邻,既避后顾之忧,又有外援之力。秦、楚皆列七强,必有一统天下之心,而巴、蜀正处两国之间,楚与蜀交好,正是惧秦得蜀,再取巴,顺流而下;秦国同样担心楚国先取巴,再伐蜀。因之,秦国必欲与我交好,须抓住良机,与秦结交,牵制楚国。”

        或许,巴西安是最有战略眼光的巴国贵族,当然,与前期的孙武、范蠡,同期的吴起等天才的战略家、军事家相比,如星光之比圆月。扶克流泪点头答应。

        巴西安见扶克流泪,不知是真是假,又道:“六弟所忌讳者,唯我一人,巴国武士皆有赤胆忠心,家国正当有难,不可自毁城墙,请他赦免其他人死罪。”

        扶克回见巴平安,平安问西安有何遗言,扶克道:“将死之人,胡言乱语。”

        扶克又将巴西安请赦免其他人死罪的事,歪曲为他是想将来有人给他复仇,以坚巴平安杀巴冲、樊云彤等人的心,务必斩草除根。

        巴平安又令将军瞫弼事先到昝氏部族布下天落地网,只待樊云彤落网。当时通讯不便,又兼枳都守秘,云彤如何能知其中之事,事到如今,只能束手就擒。

        樊云彤被捉,羁押在枳都囹圄中。

        枳都,公子府中。

        鄂仁高声对巴平安道:“红面虎不除,终有后患。”

        二人已经谈了好一会儿。

        “樊云彤乃前将军樊轸之子,其母又是公族之女,他忠于二哥,是因二哥对他有救命之恩,待之甚厚,我若对他恩义并重,不愁不为所用。杀二哥等人,实为穷人卖女,不得已之举,再杀此人,实在不忍心下手。”

        樊云彤为人,不仅目中无人,口无遮拦,还眼睛里夹不得沙子,偏将郑中曾因贪图部下的功劳,受过樊云彤当众揭露和羞辱,心常怀恨,借故进公子府对巴平安馋言道:“樊云彤是一只怪兽猛兽,心比天还高,受不得一点羞辱,不捉他,便罢了,捉了他,又放了他,正是猛兽出笼,必然怀恨在心,思虑报复。”

        巴平安默然,虽渐有杀樊云彤之心,一时仍下不了决心。

        当时,樊云彤之母闻儿子被囚,病势陡转。

        樊轸小夫人及其子樊进、樊举,大惊失了主意,无计可施,急忙来找素来有主见的大夫人。

        樊轸大夫人病卧不起,道:“目今为止,樊府并未被查抄,可见他们并不是要灭我樊氏一门。樊进、樊举,你两兄弟赶快先去见中将军瞫钊、老大夫蔓芝,求他们从中周旋;随后,立即去六公子府中请罪示忠,保得性命,为樊氏传后。”樊进、樊举叩头答应。

        樊氏两兄弟依计进了六公子巴平安府中,匍匐地上,战战兢兢。

        巴平安一则与樊轸本人并无大仇,相反很尊重,二则看到樊夫人的面子上,也并不想斩尽杀绝,安慰道:“捉拿樊云彤,实非得已,故将军为国多有功劳,你兄弟俩安心为国效力。”

        樊氏兄弟叩头出血:“誓死效忠六公子!”

        次日子时,樊云彤之母一命归西。

        且说巴主接到枳都急报,大意为:“前日捉获楚人细作,即楚将成图,严加审训,惊闻二兄西安勾结楚人,图谋卖国,遂不得已收西安及其党羽相芊、郑朱等人,本欲将数人及楚探成图押送江州,听从发落,不料二兄西安畏罪自戕,成图也已咬舌自尽。

        “更未曾料到,西安旧部闻讯欲哗变,妄图冲击儿臣府邸及各要地,十万火急。情急之下,儿臣万般无奈,斩西安子巴冲、将军相芊、郑朱数人首级,军心方安。当前,局势可控。儿臣先斩后奏,罪莫大焉,自知不免,愿听裁处。”

        巴主听毕,捶胸失态,急召上卿郑峥、上将军巴无疾商议。

        巴主泪流满面道:“悔当初不听卿等之言,将二人早日分开,致有今日手足相残,后悔何及!”

        郑峥道:“木已成舟,君上此时悔也无用。恳求君上,早作明断,下旨安军民之心。现今巴蜀楚三国僵持,枳都及丹涪水一线,不可自乱,稍有自乱,楚人乘虚而入,郁水难保。”

        巴主哽咽道:“ 卿言之理,寡人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时岂能自制。请卿代理旨意。”

        侍从送来笔墨绢布,郑峥墨不加点,立时成就,大意为:“二公子西安及其党恶,交通楚将,图谋不轨,已悉诛戮,其妃等贬为奴。首恶之外,余皆不究,宜思宽大之恩,忠心报国。楚、蜀二国,乃为大敌,国中之人,不分贵贱,宜众志成城,共御外敌,若再现勾结外国、作乱犯上者,灭三族、掘祖墓。”

        巴西安正妃子是郪国公主,碍于郪巴特殊的微妙关系,再加巴主对巴西安父子之死的憾痛,未受牵连,迁入江州善待养老;她所生子女除了巴冲,还有一长女,以及巴西安妾所生一女,已下嫁江州贵族,自然夫家会从中周旋,因此也保得性命。

        表发各部,无不惊讶,多数人咒骂巴西安,也有人嗟叹。

        随后,巴主又同时下旨,大意是:“令鄂仁为枳都上卿(等同巴国中卿),江州守将相雍调枳都为枳地上将军(等同巴国中将军),助六公子平安理枳都、平都及丹涪水一带军政事务。巴秀从平都调旧都枳邑。原枳都中将军瞫钊年事日高,调江州履职。”

        瞫钊、瞫弼二人皆出自江洲瞫氏,当年巴国分封时,江州瞫氏仅封为男爵位,其势力远远不能与虎安山瞫氏相比,但也出过不少官吏,包括瞫钊这样为数不多的高官。

        巴平安收到两旨,大喜。

        枳者的将军郑中,资历不算浅,但一直提拔缓慢,私对巴平安道:“六公子不可欢喜得太早,相雍、巴秀二人到枳都,说明君上对六公子还有所不放心。”

        巴平安听后,沉默不语。

        隔了两天的下午,平都伯到枳都拜见巴平安,送来大量礼物,祝贺他粉碎一起巨大的阴谋。平安设宴款待。

        酒宴之中,平都伯见巴平安若有心事,便问何事,巴平安酒有些醉,又与平都伯交情较深,便将郑中之言转述平都伯。

        平都伯道:“郑将军所虑极是。不过,在臣看来,祸福转换,并非一定就是坏事。相雍、巴秀都有武功谋略,尤其是巴秀其人,我深知其能,在枳都、平都、丹涪水一带素有威望。二人到枳都,与枳都当地并无过多的钩扯连环,可对二人十分礼遇,以结其心。枳都主帅终归是六公子,若得二人之长,多立战功,最后还不是全算在六公子你的头上。”

        平安方才大喜:“平都伯果然高。”

        平都伯笑道:“这话并不全是我说的。”

        “此话怎讲?”

        “因公子上午无空召见,我先去拜访了鄂上卿。无意中说到这次的安排,我听他话中之意,似有此看法。正好此时公子相问,故而以此作答。”

        宴罢,送走平都伯,巴平安请大夫郑桓,郑桓料到何事,不想来见又不敢不来见。

        施礼毕,平安道:“对樊云彤的事,你一直一言不发。你如何看?”

        郑桓平静道:“樊云彤不比巴冲罪小,也算罪大恶极,宜押送江州处置。”

        巴平安明白他这是虽然不主张立即放了樊云彤,但也不主张立即杀了樊云彤,于是默然,郑桓告退。

        樊云彤被拘消息,数日后传到虎安宫。

        瞫夫人巴永秋闻知,顿足大恸道:“姐姐果有预见。早知变故如此之快,强留他在草原。悔不听姐姐之言!云彤若有不测,我将来死了,也没有颜面去见姐姐!”

        瞫梦龙心如刀切,叫道:“云彤英雄胸襟,却遭小人暗算。应设法救他出来,时日一长,性命难保!”

        瞫伯大怒:“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你管得他牛打死马,马打死牛!宫庭深似海,若你胆敢参与宫庭之事,绝不轻饶!”

        梦龙恨恨怨言而退。

        此前,瞫梦语知父母已定下自己与樊云彤的婚事,心中喜悦之情无以复加,以为吃了颗定心丸;此际,突然听到樊云彤身陷囹圄,骤然间仿佛整个身心从火炉旁一下跌进了冰窟中,无一处不冰凉透骨,两重天地,其苦难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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