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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邋遢和尚


肖云料想是天南派众人追来,便想骑马离开,谁知刚站起身来,那少女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道:“你可不能走,要不然我和师姐就百口莫辩了。”

        肖云耳听得马蹄声越来越响,怒道:“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那少女愣了一下,说道:“我不管,你就是不能走。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了,才能走。”

        那女郎道:“师妹,别闹了。”那少女撅着嘴,说道:“我不,我就不。他这一走,咱们就是再有理,也不清楚了。”手上仍抓着肖云手臂不放。

        肖云笑道:“你怎么能这么和你师姐说话呢,乖,你要听你师姐的话,不要胡闹了,快松开手。”

        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要拿我当小孩子哄,我今年都已经十七岁了。”

        肖云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思跟他计较年龄的问题,一心想着如何让她放手,自己好溜走,便道:“对,对,对。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人了。”

        那少女小嘴一翘,做了鬼脸,道:“这还差不多。那你就听我这个小大人话,乖乖等在这里,等天南派的人来了,你向他们解释清楚。”

        肖云见这少女一直不放手,而那黑衣女郎也不上前制止,顿时心生一计,大叫一声:“啊呦,糟糕,不好了!”说着左手捂住肚子弯了下了腰。那少女奇道:“你怎么了?”

        肖云苦着脸道:“我忽然肚子好疼,要出恭!”那少女啐了一口,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肖云见手臂还被她抓着不放,又是“啊哟”一声,斜眼向那女郎看去,只见她黛眉一皱,说道:“师妹,放开他,让他先去出晾他也走不远。”

        那少女道:“是,师姐。”极不情愿的放开了手。

        肖云如临大赦,心想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双手捏着裤子,向一旁跑去,脚步蹒跚,瞧情形跟真的一样,回头见儿女的目光还在望着自己,走到树边草丛,双手就要解开腰带。那女郎一呆,心知他八成是假,可是却也怕他当真腹泻,见他离自己不过五六张远,生怕臭气飘来,叫道:“你你再走远些!”说着右手捂住口鼻。

        肖云笑道:“姑娘怕臭吧?我走的远些便是。”说着提着裤子,又远远走出十余丈,在一片矮树丛后蹲下身子。耳听得銮铃响动,便知道天南派众人就快奔到茶寮,转头向后望去,见二女还在喝茶,并未瞧向自己这边,心想时机一到,一个闪身,奔向茶寮后面的树林。

        肖云见树林积雪还未化去,心道:“我在雪地里留下脚印,不论逃得多远,他们终究能寻来。”当下提气上跃,轻轻落在一根树枝之上,那树枝晃了几下,却未折断。平飞丈余,落在第二株树的树干上,一弹之下,又跃到了第三株树上。忽然听到后方兵刃大作,嘿嘿一笑,向前飞去。

        茶寮后面树林茂密,他自树端树梢飞行,地下无迹可寻,只一顿饭时分,已深入密林。

        肖云出了密林,天上竟下起雪来,雪花点点铺面,放眼只见白茫茫一片,野外人踪绝迹,行了将近十里,前面水光闪动,正是一个小小湖泊。此时天气倒不甚韩,湖中并未结冰,雪花落在湖面上,都融在了水里,湖边一排排都是梅树,梅花此时开得正艳,梅花再加上冰花雪蕊,更显皎洁。

        肖云看到这美妙绝伦的雪景,忽然想到了几句词:“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喜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当下便信步湖边,欣赏着雪景,何况这大雪纷飞之象,他自小就在屯灵谷长大,从未见过,更是欣喜异常。

        他孩子心起,从地上攒了几个雪团,向湖里掷去。只听忽喇喇一声响,湖边飞起两只水鸟。又玩了一会,觉得腹中饥饿,见附近没有人家,便想着寻些野味烤来吃。

        他知道这冰天雪地之中,野兔的食物会非常短缺,在这种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它们会铤而走险,外出觅食。打定主意,便在雪地里找寻野兔的踪迹。走了一盏茶时分,见前方矮丛里簌簌声响,忽然一只肥大的灰兔跳了出来。

        肖云此时已不像在阳明岛时,那样笨拙的身手了。只见他一个健步追上前去,那灰兔一惊,猛然跳跃,落在了积雪里,等兔子跳上来时,他眼疾手快,已抓在了手里。

        在山边觅到一块黑色燧石,用剑锋打出火星,生了个火。将野兔开膛破肚,到湖边洗去血迹,回到火旁,将匕首在火中烧红,炙去了兔毛,穿在一根树枝之上,便烧烤起来。过不多时,浓香四溢。

        肖云正要将兔子撕开,身后忽然有人说道:“撕做两份,兔头给我。”

        肖云吃了一惊,怎么身后有人掩来,竟然毫无察觉,急忙回头,只见说话的是个邋遢和尚。这人一张正方脸,身材魁梧,圆脸大耳,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僧袍满是油污,脸上一副谗言欲滴的模样,神情猴急,似乎若不将兔头给他,就要身手抢夺了。肖云尚未回答,他已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哈哈一笑:“小兄弟,你这个”

        肖云瞧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僧衣,更是惊讶不已,心想这么严寒的天气,他竟然没有感觉到寒冷,想来是内功精湛。随即又想到这里地处偏僻,这和尚武功高深莫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今日机缘巧合,碰上了前辈高人?不知对方是友是敌,当下不动声色,说道:“出家人不是不沾荤腥吗?”

        那和尚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这个和尚,酒肉不忌。”从腰间取下了一个紫色葫芦,拔开塞子,酒香四溢。他咕嘟嘟的喝了几口,把葫芦递给肖云,道:“小兄弟,你喝。”

        肖云自从上次在琼雅山庄喝过一次,便再没有喝过,此刻闻到酒香,也想喝个痛快,伸手接过,咕嘟嘟的喝了一大口,一股冰凉直通腹中,顿时不再感到有丝毫寒冷,反而暖洋洋地飘飘欲仙,大声赞道:“好酒!”

        那和尚的葫芦里装的乃是陈年烈酒,寻常人如果喝上一口,便会呛得眼泪鼻涕横飞,更别说咽到肚子里了,他见肖云喝了一大口,竟然面不改色,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的神色,哈哈大笑,道:“小兄弟豪爽,很合我和尚脾胃。”随即两只眼注视着火堆上的兔肉,喉头一动一动,口吞馋诞,肖云心里暗笑。

        这时野兔上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混着松柴的清香,虽未入口,已料到滋味佳美。

        肖云将葫芦递给那和尚,说道:“大师请我喝酒,我请大师吃兔肉。”说着将用匕首把兔肉分成了两半,果然连着兔头一起给了他。那和尚大喜,伸手夺过,风卷残云的吃得干干净净,一面吃,一面不住赞美:“妙极,妙极。和尚我还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兔肉呢。”

        肖云见他大快朵颐,心想这和尚肯定是饿坏了,又将手上的兔肉,分了一半给他。那和尚毫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片刻间又吃得只剩几根兔骨,见双手上沾满了油渍,竟往僧袍上一抹,擦了个干净。肖云吃了一些,觉得嗓子噎窒,忍不住拿起葫芦,拔开木塞,又喝了一口,醺醺之意更加浓了,叹道:“当真是我从来没喝过的美酒!”说着又要喝下去。

        那和尚见状,一把夺了过来,说道:“你倒是给我留点呀。”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这时雪下的更大了,肖云又找了些松柴,把火烧得更旺些。虽然身处冰天雪地之中,二人也不觉得寒冷,靠在火堆旁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看着远处的雪景,好不快活。不一会就把葫芦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肖云此时酒劲上头,便打开了话匣子,问道:“敢问大师法号?在那座寺庙修行?”

        那和尚沉吟片刻,说道:“和尚法号妙缘。以前在白马寺修行,不过”他突然停下不讲,抬头望着空中飘着的雪花,脸上露出黯然之色,好似想起了伤心往事。

        肖云这时双眼迷离,怎会注意到他神色有异,道:“白马寺,我知道。不就是黄土城里的那个寺院吗。我还记得和宋三那帮乞丐从那大佛背后钻出来过。嗝,你可不知道那大佛有多大,好像有这么大。”说着,双臂向前一伸,比划了一下。

        和尚妙缘忽然一把抓住肖云伸出的手臂,脸露焦急之色,已没有了喝酒时得潇洒镇定,只见他急声道:“白马寺现在是什么光景?”他双手微微颤抖,蓦地里又加重了力道。

        肖云“啊”了一声,道:“你手劲真大,抓得我好疼。松开!”他‘松开’两字一出口,双臂向外一伸,妙缘登时感到两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来,将他双手弹了开去。

        妙缘吃了一惊,“咦”的一声,自言自语道:“这小子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内力怎会如此雄厚。”

        肖云微眯着双眼,道:“大师,你武功真高”妙缘一惊,心道:“我也没有显露武功,这小子怎会知道?”肖云打了几个酒嗝,续道:“竟然会分身之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真是厉害。晚辈肖云,佩服,佩服!”说着盈盈拜倒。

        妙缘随即释然,双手扶住他的双臂,笑道:“小兄弟,你喝多了。”

        肖云晃了晃脑袋,道:“我没喝多,没有。我还要和大师讲白马寺的事呢。”

        妙缘道:“好,好,好。小兄弟请说。”

        肖云定了定神,说道:“让我想想。哦,对了,那白马寺荒草丛生,断壁残垣,一片破败的景象。年久失修,神象毁坏,萧瑟秋风,一片凄凉。蛛网结织,殿宇倒塌,香炉倾倒。现在更是变成了乞丐们的藏污纳垢之所”忽见妙缘一脸愧疚之色,忍不住又问道:“大师为何对白马寺如此在意呢?”

        妙缘脸色微变,随即正色道:“我乃是方外之人,对佛门中事,便会多加留意。”

        原来这妙缘乃是白马寺三十三代弟子,也是妙空方丈的师弟。他既不参禅也不礼佛,却唯独对喝酒吃肉乐此不疲。妙空方丈见他不遵守清规戒律,便屡次劝诫:‘出人家应以慈悲为怀,扫地尚且不伤蝼蚁之命,你断不可随意杀生。’但妙缘仍然我行我素,美其名曰:‘我将它们吃到腹中,乃是在为它们超度往生,好让其早归极乐’。

        十七年前,他因出寺偷吃酒肉,误了回寺的时辰。等他赶回寺院时,寺内僧众已被全部杀害。他将寺中所有僧众埋葬后,便云游四海,就是为了追查白马寺灭门之事。他知道就是自己喝酒误事,才导致白马寺惨遭大噩,便发誓十年内不再饮酒。

        可是每晚他都会梦到白马寺僧众仿佛对他有着无尽的怨言,继而变成一条三角毒蛇,伸出血红的长舌,露出獠牙,不断啃食着啃食他的身体。他每次都会在梦中惊醒。十年来,他从未睡过一次好觉。他索性勤练武功,让自己暂时忘掉那痛苦。

        后来他为了摆脱梦魇,便又开始饮酒吃肉,以此来麻痹自己。前几日,他偶然得到消息,白马寺灭门之事和玄阳教肖远有关。他便马不停蹄向阳明岛赶来。他着急赶路,眼见误入荒山野岭,腹中更是饥饿,见到肖云在烤兔肉,便凑了上来。

        肖云此时仰面躺在雪上,忽听得湖面有歌声传来,是个女子在轻声吟唱,料想是来此荡舟欣赏雪。当下做起,侧耳倾听,只听那女子唱道:“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人生何来最如意。日盈昃,月满亏,欹器满覆。吉藏凶,凶藏吉。”

        肖云听到“吉藏凶,凶藏吉”这六字,心想我一生遭际,果真如此,又听她歌声娇柔清亮,圆转自如,满腹烦忧登时大减。又听女子继续唱道:“不品人间酒,谁知其中醉,不陷世间情,谁知其中累。”

        肖云、妙缘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中,忽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料是有人踏雪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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