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9

异国的风滚热，夹杂着某种花草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和同事在公司门口分道扬镳，转身走进了隔壁的便利店，我和光来约好了下午训练结束后见面，但下班前的紧急会议让原本宽裕的时间变得格外紧凑。

        似乎是为了弥补新婚时异地的时光，我们几乎每天都会找点时间见面，理由也各不相同。我和咲子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她挤眉弄眼地调侃我们两个新婚夫妻过的像暧昧对象，我一时找不到什么借口反驳，只能无奈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我坐在公交上啃面包，公司和体育馆距离不近，乘坐公交就更要花上一段时间。前面站着一对刚刚放学的小情侣，少女身姿轻盈，深邃的面容在光影交错间起伏；她身边的男孩低下头仔细倾听少女的话，唇边的笑容点点，最后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少年一把捞过女孩的肩膀，那是一个稍触即离的拥抱。

        我想起我刚刚考入鸥台的日子。开学的那天有细密的小雨，空气里带着微微粘稠的湿意，我和咲子撑着伞去了礼堂，心里是对高中生活的期待和惴惴不安。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抹白色点亮了灰色的雨季，少年们在前面推搡着走进了礼堂，隐约听见他们打闹时的声音，热烈到蒸干了空气里的粘稠。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星海光来，我只觉得他明亮地像光，猝不及防地在人心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时候我不会知道他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排球明星，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会和这个人紧密相连。

        我在球场外面等光来，打发时间的方式是看手机上的季度报表。我烦透了大洋彼端发来的文件，冗杂沉闷的工作顺着网线打扰休闲时刻，但为了饭碗我只能耐着性子比对数据。

        我正想给奈奈发一段语音向她解释怎么解决眼前的问题，光来就和队友们一起走了出来。他们正激烈地讨论着两天后的比赛对象，漫长的赛程丝毫没有消磨掉他们的斗志，他们在排球上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热情。

        我看见光来和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就转身跑了过来，他跑动的时候撩起一阵风，裹挟着沐浴露清爽的气味，强硬但温柔地将我包围。

        “抱歉，等很久了吗？”他问我，他把背在身上的包换了一边，我们自然地牵手，肌肤相触的感觉让人很快淡忘工作上的不愉快。

        我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他往前走：“我刚到，今天晚上还有训练吗？”

        “嗯，后天就要比赛了。”他点了点头，注意力忽然转移到我没有熄屏的手机上，“工作很忙吗？”

        “那倒也没有，不是说了嘛，这次出差就和旅游一样。”我冲他晃了晃手机，工作群的消息置顶，短短的几分钟内未读消息的数量就突破99+，“国内那边这几天出了点问题，实习生搞不太定……”

        “唔，那你要提前回去吗？”

        “不用，组里还有别的前辈收拾残局。”我看他似乎有些紧张，作弄一般挠了挠他的手心，“我答应你会去看比赛的嘛，别担心。”

        “才不是因为这个……”

        他别扭地扭过头，在这种时候他又好像没有长大，不是球场上靠谱的边攻手，只是平凡的星海光来，他有那么多没有被打磨过的痕迹，顽强地从条条框框的规则里生长出来。

        我们在训练基地的食堂吃晚饭，虽然是饭点但是人不多，我们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一直戏称这里是个养老院，餐厅的落地窗外是一座精致的花园，从我们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中央的喷泉——女神手捧银壶，有清澈的水从壶中潺潺落下。

        休息中心里的时间是和球场上完全不同的慢节奏，一切都是平和的，运动员们围在一起低声交流，也有几对情侣正含情脉脉地对视，我的视线在触及他们之后火速移开了，终于愿意老老实实地吃面前盘子里的东西。

        倒是光来顺着我的视线看到了那对恋人，然后他饶有兴致地和我说道：“那是隔壁队的二传和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刚好是球队的经理人。”

        “唉——”我拖长了尾音感叹，“那他们岂不是可以经常见面吗？”

        “应该说是每天都腻在一起？”光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手上的叉子一刻不停地卷起了粘满蘑菇酱的意面，“但也会有意见分歧的时候……”

        我没太听清他之后的话，作为一个普通的社畜，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相亲，我们的人生将不会有任何重叠的部分，哪怕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夫妻，那种若即若离的疏离感和生活圈的交错也没有随着那些简单的肢体接触消失，我尽力忽视那些藏在温情下的不安，但它们不会因为我的刻意消失在情绪中。

        “那——”我听见自己突兀地打断了丈夫的话，我似乎品尝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薄荷香味，它们催促我的注意力收拢，“光来会更喜欢这样的关系吗？”

        我拒绝了他送我回酒店的提议，比赛前夕的训练时间是非常珍贵的，与其浪费时间在路上倒不如多扣两个球来的实在。

        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女人和男人并肩穿过通往训练场的走道，他们似乎谈论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女人的脸上展露出与身上西装完全不同的、活泼的笑容，而后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转角处。

        回去的路上我想给谁打个电话，最后手机却因为我长时间无操作而自动息屏了，公交车里没有灯，反而衬得窗外的灯光璀璨，我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老实说我并不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卑，正如我无法像业内人士一样了解排球一样，光来也无法洞悉会计事务中的弯弯绕绕。这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我们却因此要忍受更多分离。

        我只是……对自己还缺少信心。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门票，这样沮丧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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