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释怀

望乐拦下了祈醒要跨上车座的腿：“走着去吧。”

        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去面对，但是能拖一秒还是拖一秒吧。

        夏天的空气都带着一份闷热，即使时间还早，浑身还是被一股暖气包裹着，密不透风。去市局的路并不短，路上的人还不是很多，偶尔有一两个行人都不觉间加快了脚步，不愿意被毒辣的太阳持续炙烤着。望乐的头上已经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但即使是这样，望乐依然走得很慢。

        “不想继续了吗？”

        望乐没说话，良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祈醒：“好。”

        “不好！”不知道为什么，祈醒意料之中的样子，甚至没有一点儿阻拦让望乐的怒火被瞬间点燃，那感觉就好像学生时代老师问了个问题，你明明知道答案却因为紧张没有回答出来而被当作差生对待，“你也觉得我就不应该参与到案件来吗？你也觉得一直以来是我刚愎自用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过，”祈醒语气中的认真让人不得不相信，“我只是不希望你将自己禁锢在一道根本解不开的题中，活在无尽的愧疚之下，虽然那种感觉你或许已经明白了。”

        他的怒火被平息了下来。是的，那种感受他已经明白了，他根本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警察，让刘雯的父母拿到高额保费，而且只要一想到两个老人以后的生活他就已经开始内疚了。不仅是他，祈醒早就懂得了那种滋味：“那你呢？你还在试图解以前的那道题吗？”

        望乐也很清楚祈醒一直活在对那个人的愧疚之中。他还记得，小时候祈醒正式确定住下来后，还是小心翼翼的，不管为他做了什么决定，他都从来都不说“不”。

        望小莲那时为祈醒办理了入学手续，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没有提前告知他，等到为他准备各种学习用具时，祈醒第一次表示了拒绝：“我不想读书。我可以干活，不需要为我花钱让我读书。”祈醒说完就回了房间。

        望乐本来都开始期待两人一起上学，祈醒的一句话为他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他跟着追进去质问：“为什么不想读书，你难道不想和我一块上学吗？”

        “不想，我讨厌读……”

        “是害怕吧，是害怕给我带来负担吧，就像你的那个哥哥一样？”望小莲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说道。

        “没有，我只是不喜欢。”

        望乐经过望小莲的提醒，立刻反应了过来，转过来就出卖了望小莲：“你胡说，你就是有，你放心，老太婆很有钱的，我告诉你，她有一个锁起来的抽屉里边放了好多的……。”

        “望乐！你是不是想死呀？”望小莲准备过来抓望乐，被望乐一溜烟跑掉了，她转而对祈醒说道：“祈醒，望乐虽然很不着调，但说得很对，你不用担心。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个饭店的门面就要不少钱，这个我能担负得起，你的学习我一样可以承担得起，别拒绝了，好吗？”

        “就是就是！老太婆真的可有钱了！”望乐扒着门附和着。

        那之后祈醒终于愿意和他一起上学，也是那个时候望乐想要保护眼前这个男孩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但他也始终知道祈醒的心中终究有一道抹不掉的疤。

        “你还觉得是为了让你读书才害死了他吗？”望乐又补充道。

        “不会了。我至今都不觉得他是一个坏人，但从法律上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坏人是很难用某一条规则去评判的，人心总是那么复杂，有些事甚至连法律都难以界定。猫咖案如此，刘雯亦是如此，虐猫不违法，刘雯也不是十恶不赦。我也没必要沉浸在过去的愧疚之下厌恶自己，”祈醒说到这儿轻笑了一声，“这一点是你教会我的。”

        望乐一瞬间感到了释怀，祈醒不但告诉他自己已经不被过去所绑架，也告诉他不需要为任何人的选择买单而活在愧疚之中。

        轻风微拂，吹的路旁的树沙沙作响，不仅带走了夏日的燥热，也带走了内心的那份浮躁。

        “我想在整个失踪案彻底了结后就离开。”望乐这一次很平静。

        “嗯。”

        “其实我在想一件事，或许刘雯那一天并没有彻底放弃自己。仔细回想她这个计划，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在每个节点都完全有可能让她无法自然地‘失踪’。”望乐再次提起了刘雯，语气中不带有半分起伏。

        祈醒没有说话，等望乐接着向下说。

        “刘雯那天不停地出现在许佳欣面前，哪怕许佳欣稍微动了恻隐之心没让她代替，那她就没有恰当的理由去h大学了。如果她的两位同事没有故意不让她坐公司的车，她也没有了单独行动的机会。而且她明明对魏超避如蛇蝎，明明应该狠他的，为什么临走时她要主动和同事提起魏超？魏超是他的初恋，有没有可能她甚至还依然爱着魏超呢？如果魏超那天碰巧给她打了电话，哪怕又是一通要钱的电话，她会不会都不那么极端？”

        祈醒没有立刻回答，很久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啊，人心是不能被知道的，更是不能被做假设的。但可以知道的是刘雯希望世界能对她稍微温柔一点儿，可是任何人又何尝不希望被温柔以待呢？

        两人终究是走到了市局门口，市局内的众人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望乐一刹那有些恍惚，即使刚才觉得自己已经释怀了，再看到同样的情景，免不了触景生情。几天前他踏入市局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为什么这一次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祈醒看到望乐站在门口不动，眼中带着迟疑和神伤，向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放心，这一次不会了，相信我！”

        “嗯！”

        两人径直走向了张柏峰的办公室，祈醒将他的推理完整地告诉了张柏峰。

        祈醒：“张队，我建议再去延江海域附近进行查看，或许能找到证据。”

        张柏峰立刻派人赶了过去，自己则和祈醒、望乐一辆车。他坐在驾驶座上，却并没着急开车。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们其实是想隐瞒这件事吧，想为刘雯的父母争取一点利益。”

        望乐的脸瞬间红了，他没想到张柏峰这么轻易就看出来了，祈醒倒是面不改色：“没想过隐瞒，只是刚刚推理出来而已。”

        “哼，不想隐瞒为什么要告诉我抛尸地点？放心吧，不用骗我，你们俩这也不构成包庇罪，你自己也说刚推理出来，没有证据，顶多算是你们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望乐长舒了一口气，而张柏峰下一句话却差点让他一口气彻底吸不上来。

        “望乐你有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吧，类似于瞬间移动？”

        “啊？张队……你在开玩笑吗？现实生活中，人怎么可能有超能力，又不是拍电影，哈哈。”望乐尴尬地解释着。

        张柏峰：“你们俩是真把我当傻子吗？我只是比你们岁数大了一点，身体各项机能可能不如你们，但也不至于瞎到看不出来你每回出现的都太碰巧了。还有，你有做过任何掩饰吗？你觉得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吗？你们觉得为什么没有人多嘴问？”

        张柏峰的话让望乐哑口无言。但其实他不是没做过掩饰啊，他从来都不在人前跑的，都是先偷偷躲在没人的地方才开始跑。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望乐此时已经憋得面红耳赤：“嗯……怎么说呢……就是。”他能说他也不知道吗。

        “就是天赋异禀。”祈醒十分坦然地说了出来。

        张柏峰笑了起来：“好一个天赋异禀，那上回的抽搐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天赋？”

        “是……其实是因为我一有剧烈的情绪就会控制不住地抽搐，丧失意识，但去医院也查不出任何问题，但张队你放心，我很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办案没问题的。”望乐生怕张柏峰把他赶下车一样，紧紧地抓住门把手。

        张柏峰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望乐害怕的怂样，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启动了车。他其实并不在意望乐到底有什么样的能力，只要是合规合法，对案件有帮助，他求之不得。只是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祈醒和望乐这样的搭档，一个心思缜密，一个能做到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会一直愿意站在正义的一方吗？刘雯的事就敲响了一个警钟，他是否还能够相信这两个人？

        海边的空气不同于市区内的燥热，海风吹来带着一丝海水的腥咸，却并不叫人心情舒畅。本来就人烟稀少的海域因为警戒线的封锁显得更加寂寥。

        望乐再次望向这片大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我上回就发现了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海边不应该这么荒凉吧”

        张柏峰：“这片海域几年前因为工厂非法排放工业废水导致重金属污染，彻底打破了海水的生态平衡，渔业难以为继，附近的渔民都陆续搬离了这里。”

        “重金属污染很可能会导致人体中毒。呛水、创伤感染、蚊虫叮咬甚至只是通过皮肤接触都有可能会有部分重金属进入人体，在人体内积累而致慢性中毒。刘雯选了个好地方。”祈醒不带丝毫感情的陈述着。

        望乐：“所以，即使刘雯的尸检结果显示有某些药物残留也根本无法证明她有没有服用过某些药物，尸检结果是不可能了。”

        张柏峰：“不止，这附近远比想象中更荒凉，这里不是港口，从工厂被依法查处之后，这片海域相当于被变相封闭了起来，即使没有强制封锁，渐渐地也荒芜了，甚至连基础设施都不完善，查监控录像也不现实。”

        祈醒：“不一定要查这里的监控。”

        望乐很是积极：“对，只要证明她是独自来到这片海域的就可以吧？这里离市区有一段距离，车程都要40分钟，她是怎么从市区来到这里的？总不可能是走过来的吧？现在既然知道了目的地，只要仔细搜索监控录像，一定能够证明刘雯是自己来到这片海域的。”

        张柏峰：“那个工作量有多久巨大你们想过吗？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证据？如果证明刘雯是自杀，她的父母不但要忍受丧女之痛还一分钱都拿不到，将会在这个城市过得很凄惨。”

        望乐沉默地低下了头，如果他能找到两全的答案，他也不会想放弃了。他都下定决心要说出真相，为什么还要问他？他害怕想象那个结果，他怕他只要一想到他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只能逼着自己思考其他事。

        张柏峰却依旧不依不饶：“不知道？那你们觉得为什么人类社会要建立法律？”

        没有回答。

        “不是因为要统治管理谁，而是为了保护大多数人的权利。从猫咖案开始，你们也发现了因为虐猫不违法，所以你们才只能退而求其次用道德的手段去制约他，我说的没错吧？”

        二人均是默认了。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猫咖老板没有组织过传销，那他只是受到道德的谴责，但是对于他这种人，他会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吗？时间长了，换个城市他依然能够安稳的生活，他甚至可以继续以这种方式蒙骗其他人，剥夺其他人爱护动物的权利。当道德的约束力不足以支撑住这个社会的平衡时，大多数人的权利已经被侵犯了，我们才需要建立法律制度。所以，即便法律不够完善，我们也应该相信它不是吗？给它一个完善、发展的机会不是吗？这一次你们隐瞒事实真相，刘雯的父母或许一时会过得好一些，但你们都清楚刘雯父亲的医药费是一个无底洞，而为了这个一时，你们的心中会种下一棵不信任的种子，那么下一次呢？谁活着都不容易，谁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们都要帮吗？帮不过来怎么办？你们想把这份无力感宣泄到谁的身上？”

        是啊，怎么帮的过来，到底应该怪谁呢？应该宣泄到谁的身上？

        张柏峰看着还在沉思的二人转身上了车，也在同时接到了市局的电话，他挂断电话按了两下喇叭：“上车！又有人失踪了。”

        两人如梦初醒，这一刻他们才真实的感受到张柏峰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法律才能够约束人的行为，没有法律谈什么美好生活。警察作为法律的执行者应该保护其他人，而不是为了一个已经成为定局的案件，使其他更多的人受到侵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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