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森冷阴风直冲门面，暴露在外的肌肤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不知何时避开的黑云，让一束苍白月光照在窗前。
简至清的心跳如擂鼓，沉重而猛烈。
外界的一切喧嚣声，在风吹开窗子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连串火符从八方袋中迅速飞出，符上红光隐现，围绕在他们周围，做防御姿态。
气氛紧绷成一张箭在弦上的弓，空气凝滞，落地可闻针响。
一切蓄势待发。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一声凄厉的猫叫。
“喵——”
窗台上跳出了一只黑猫，一双妖绿色的猫眼，直直地盯着简至清。
简至清手上的灯笼戒并没有闪烁——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猫。
这是只老猫。它的毛色黯淡，整只猫瘦得皮贴骨，一根脊骨在它跳下来的瞬间高高耸起，显露出与它摇摇晃晃走姿不相符的攻击性。
接下来的短短几步路，它走得东倒西歪，还时不时甩下脑袋，鲜红的舌头挂在外面，喉咙间发出粗重的低喘。
可那双妖绿的猫眼却虎视眈眈，让她有种被猛兽盯着的错觉。
随着他们之间距离的缩近，简至清竟被它的气势逼得倒退一步。
一双温热的手扶住简至清的肩膀，回过头，映入眼是秋泓覆着柔和烛光的脸。
她忽然被秋泓无声的举动安慰到了。
简至清定下心神，严阵以待。
黑猫已经拖着步子来到简至清跟前，简至清神经高度紧张，目光一瞬不错地和黑猫隔空对峙。
老猫喘声愈重，突然开始干呕，伴随着凄厉的猫叫，猫眼绿光不再强盛。它一张口，就呕出一滩血水。简至清不敢轻易上前，它却步步紧逼。她再后退一步，黑猫也紧跟着上前，拖着步子，嘴角的鲜血在地上淌出一道道暗红。
简至清本想着这只猫身上毫无妖气，再观望一下，但眼下恐怖诡异的现象，足以说明这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至清直接甩出一张定身符，将那黑猫定在原地。
它如简至清所料不能再前进半步，却仍在呕吐。在“噗”地一声，有什么东西被吐到地上后，那怪异的、呕吐时发出的“呼噜”忽然消失了。
就在那时，又一阵阴风猛地吹了进来，烛火被直接扑灭，屋内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待火符燃起，重新照亮室内，那只黑猫不见了踪影。
“那只猫，消失了？”简至清已经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的，她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感到不安。
“是。”秋泓朝简至清点点头。
“它在屋里吐了一地的血，然后就没了？”简至清觉得这事情一点也不简单。
“不可掉以轻心，”秋泓和简至清一起蹲在地上研究那一大滩血，“它吐了什么东西出来，找找看。”
简至清嫌一张火符烧得不够亮，又烧了一张，整个屋子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就在血水滩里，黑猫吐出的东西被找到了——那是一截人类手指。
说来也是奇怪，简至清分明听见有什么东西被吐了出来，可地上什么都没有。
两人蹲在地上，怎么看也找不到除了血以外的东西。
血迹很快就干涸了，除了黑猫最后吐的那一大滩，但也已经处于半凝固状态。就当简至清压低脑袋，在某个角度观察时，血水突然折射出异样的光线。有一个黑色小点显露了出来。
她强忍着恶心，将手伸了下去。秋泓也朝简至清伸手，似乎想阻止她。可他没来得及，简至清就已经摸到了那个小点。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上的血迹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在不断缩小，时间的沙漏似乎在倒流。不过眨眼功夫，那些血迹都消失了，原本的血水滩只余下一根只能分辨出形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一根血淋淋、黑乎乎的直条。
如果不是空气中残存的血腥气和地上留下的东西，这只黑猫的到来简直像一场梦。
看到简至清想直接用手捡那东西，秋泓递给她一块不知道哪里掏出来的帕子，“用这个。”
简至清接过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捡起来。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简至清屏住呼吸，强忍作呕的欲望。
待她用帕子把那东西上的血擦干净些，直条才显露出一些原本的样子。
那东西细细长长，手感僵硬，表面发黑，有褐色斑点，截面处有骨头一样的组织……这是一截被砍去指尖的手指！
“这是人的手指。”秋泓在简至清身旁断言道。
“不错。可这猫吃了人肉，为什么要吐到简至清屋内？”简至清感到又震惊又疑惑，“它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秋泓接过帕子，捏着鼻子说：“也许刚刚你让我恢复妖力，我就能知道它想干什么了。”
简至清嗤笑：“呵，别异想天开了。”
动物的耳朵就是比人类更灵敏，秋泓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窗外。
简至清竖起耳朵仔细听，再次听到了声音由远及近的猫叫。
火符燃在身前，简至清快步走到窗边，看见了蹲在院中大树上的黑猫，它正与简至清隔空对视。
随着血迹的消失，黑猫的生命似乎也倒流了。即使在朦胧夜色中，简至清也能感受到它毛发的光泽。它变得健壮有力，半蹲在树上，细长舌头舔着前爪，妖绿色猫眼半眯着，仿佛在挑衅简至清。
黑猫不屑地甩甩尾巴，从二楼高的树枝上纵身一跃，平稳落地。尾巴高高翘在身后，绕着有三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走了半圈，简至清这才发现树干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难道那就是黑猫想给她看的？
情节虽然灵异恐怖，但事出必有因果。
狐狸的夜间视力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告诉简至清树干背面好像坐了一个人。
好像？人？
简至清心里是百爪挠心的痒，恨不得飞身下去，搞清楚今天发生的到底都是些什么破事，但是她并没有忘记掌柜提醒的话，天黑了就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黑猫环着树干转了几圈，而后咬住了那个人的衣袖，将那个人往他们窗口方向拖扯。
一小节衣袖不负重荷，“滋啦”一声被撕裂，露出底下那人的手。
黑猫开始□□底下的人，好像在找好下口的地方，那人用微弱的动作来抵抗，力量却挣不脱一只猫。
灯笼戒表明那不是妖，但那是人吗，还是伪装成人的东西？
简至清的内心在挣扎：一方面，她怕那真的只是是个可怜人，她不去施救，反而在二楼之隔的地方观望，那她与施害者有何区别；另一方面，掌柜的话印在她脑海里，万一她着急下去救人，却中了圈套又该如何。
四下寂静无人，简至清听着底下传来包含痛苦的声音，也感同身受地觉得万分煎熬。
简至清问秋泓：“我的灯笼戒没有反应，她不是妖，但我不能判断她是不是阴物。你能看出她的身份吗？”
秋泓皱了皱眉，“她已是半魂体状态，不好说是人是鬼。”
月光又从黑云后洒了下来，照在这片漆黑大地上。
简至清看见那人黑白参半的头发，脸上松垂的肉，皮肤上褐色的老年斑，和少了一截手指的手。
也许这个客栈里有像简至清一样的人类，被警告晚上出了屋子就是死路一条，或许整个客栈除了她就没有人类了。但无论如何，在知道那不过是个可怜的老婆婆后，简至清无法再冷眼旁观。
“跟上！”简至清留下两个字，率先动作。
她一手翻出窗外，再借力踏在窗对面树干上，一手提剑，一手飞符，几个翻飞就利落地跳到地面上了。
黑猫瞬间从老婆婆身上弹起，朝简至清扑来。这次简至清的定身符对它不起作用，火符也伤不了它分毫。
秋泓赶紧趁机上前，将老婆婆搀扶到安全的边上。
黑猫动作灵活，弹跳性极佳，每每往简至清脸上扑，仿佛是想挖掉她的眼珠。
秋泓在旁观战，每每到危急关头，都恨不得暴露妖力，手刃黑猫。
但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在心底告诉自己，要相信简至清的实力。
“用你的剑！”秋泓喊道。
简至清当即割破手掌，口中念决，剑身染血，铜钱纹路发出莹莹绿光。黑猫妖绿色的眼，在祭了血后的铜钱剑面前也霎时变得黯淡。
黑猫疯魔一般，誓死不罢休，再次伸爪挠简至清门面。
简至清高高扬起剑，一道快得让人看不见的红光和剑一起刺入黑猫身体。
黑猫瞬间变成黑烟消散。
战斗结束后简至清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掌柜的话，想赶快和秋泓一起把老婆婆带回屋内。老婆婆却靠着树干，在原先的地方缓缓坐了下去。
她朝简至清招招手，简至清顺势蹲了下去，老婆婆残喘着对简至清说些感谢的话，简至清却抑制不住地感到悲伤。
人类是多么神奇的物种，他们坚强又脆弱，在天灾面前存活，却逃不过生老病死。
不知道黑猫对她做了什么，简至清能感觉到她握着的那双手在逐渐失去温度。简至清给她喂了所剩无几的救命仙丹，却也无济于事。
“孩子，别难过，老婆子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活腻了。但还是要感谢你们，给老婆子带来这份温暖。
作为谢礼，我就告诉你们这个客栈的秘密吧。这里的规矩是天一黑就不能出门，因为天黑后鬼界在这里的门就开了，你们出了门就相当于进入了鬼界，再也回不了人间。”
听着这些话，简至清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在跟着发凉。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吗，进入鬼界后就是不可逆转的死亡？
老婆婆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只剩下一口残喘的气。
她颤巍巍地朝简至清和秋泓伸出右手，二者将手放了上去，老婆婆将他们的手一齐按在树干凹陷处，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树干以二人的手掌为中心，迅速地裂开了一个大洞，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一阵刺眼的强光包围了。
世界陷入短暂的白色，他们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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