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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陵州平氏主支人丁单薄,几代下来一直都是一脉单传。相比寻常男人及冠时孩子都满地跑了,平家的男人普遍晚来得子。

        陵州刺史年近六十才有了长子长孙,其母曾被大夫断言活不过那个冬天,但自长孙诞生之日起竟奇迹般好转起来,如今已能正常下床走动。

        刺史认为这个来之不易的长孙是他们平家的福星。

        作为深受百姓爱戴的陵州刺史,平全海也希望这颗福星带来的好运,能够庇佑全陵州的人。

        因此,他在孙子周岁日那天,在陵州的破庙附近搭设粥棚,而每家每户都能到刺史府领一双大白馒头,小娃娃还有喜糖吃。

        作为百年世家,平全海秉承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尽心尽力为陵州百姓谋幸福。

        官场上有平家族人站脚,商路也走得通顺。

        因此陵州平家不仅是乐善好施的好人,也是财力雄厚的富人。

        而不论是愿意布粥发粮的善人,还是腰缠万贯的商贾,都不该因为简至清是外来人而要回这双馒头。

        他们都不会缺这一双馒头。

        此时阳光正从阴云背后破出,几缕金光自天边泻下,风吹动云,地上树的影子也跟着变换。

        简至清和秋泓并坐在城西的一棵常青松上。

        城东是陵州达官贵人地盘,城西自然是无权无势的平民所,更有甚者,是连口饭都讨不起,只能住漏风漏雨破庙的乞丐。城北与徽州接壤,那一带地形独特,既有险山也有深谷,是官家的练兵场,寻常人没有令牌不得入内。城南是一片无人敢涉足的密林,陵州人称之为不归林。

        这颗常青松高耸入云,坐在上面俯瞰下去,整个陵州尽收眼底。

        但由于凡人不会法术,爬不到这个高度,所以也不存在泄露城防地图的危险。

        简至清双脚在空中随意地前后摆动,手上不停歇地画下刚刚在刺史府看到的馒头上“喜”字的图案。

        浅浅勾勒,细细描绘,一个与之前所见分毫不差的“喜”字便跃然纸上。

        待简至清画好后,秋泓微微倾身,看见那个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图案愣了愣。

        “你什么时候学的画?”他问。

        “怎么样,不错吧?”简至清举起画纸,对着天看看,觉得自己画得确实不错,才冲秋泓狡黠一笑,“我说过我会的可多了。”

        “是谁教的你?”秋泓脸上还挂着笑,却有几分牵强。

        他记得她是不善书画的。

        从前简至清给他作过一幅画,画的是他撑伞在雪中独行,简至清兴冲冲地画了三天,他却在看到那副画的第一眼便气得把它扔了。

        而简至清的字也被他奚笑过多次,他那时看到她藏在纸鹤里的字迹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他说那是他看过一眼就再也不想看的字。

        简至清听了那些令人难堪的话语,只是默默地收回了字画,听话地再也没让那些糟秋泓心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

        后来秋泓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一笔一画。

        他想知道,在他迟来的这些年,他都错过了什么。

        简至清这种坐不住的性子,会每天好好上学堂吗?教她读书写字的夫子凶不凶,文章没背出,她会挨手心吗?她学不好画,被训斥了会悄悄哭吗

        不,哭大概不会,在他印象里,简至清一直是一个坚韧顽强的人,他还从没见她落过泪。

        被问到师出何人,简至清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是我大师兄教我画画的。我十岁了都没上过学堂,一点基础都没有,小时候怕丢脸就不肯去山门的学堂,也是大师兄手把手教我写的字。”她又无所谓地摊摊手,“说来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是个孤儿,十岁前都在街头流浪。”

        “我小时候又瘦又小的,”简至清指了指城西的破庙,“喏,就那破庙里的乞丐,随便哪个都能揍死我。不过现在好了,我是天行山的捉妖道士,不说多厉害吧,起码一口饭还混得下去。”

        简至清继续说道:“但是我大师兄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的面了。”

        秋泓在旁一言不发地听着,简至清短暂的二十二年人生就这样呈现在他面前。

        孤苦的、飘摇的、零落的,他未曾来得及遇见,却另有人陪伴的十几年。

        从前她送的笔墨他从不珍惜,现在她的一笔一画都刻上了旁人的痕迹。

        双喜馒头,顾名思义,是面上印了两个“喜”字白面馒头。

        这在陵州并不是少见的伙食,这边的百姓在逢年过节或家遇喜事时都会蒸上一锅双喜馒头,来品尝好运。

        但刺史府分发的馒头,上面的“喜”字似乎与简至清以前见过的“喜”字有所不同。

        寻常的“喜”字,例如人们结姻缘时贴在大堂中央的字,是左右对称的,寓意着融洽与美满。而刺史分发的馒头,“喜”字中间却凭空多了一笔,红线像条蜿蜒的蛇将字体剖成两半。

        这样的双喜馒头,算是失去了它的吉祥寓意。

        照道理,陵州百姓发现后应该不会喜欢,然而事实上,今天却仍有那么多人上刺史府领馒头。

        回想起黑猫说的话,那个逃过地府生死簿的监视,在人间活了三百多年的老妖怪,曾偷换了他的命途,简至清不禁开始怀疑刺史分大量发馒头的真正用意。

        简至清是第一次听说连命途都可以偷换的,但具体通过什么途径,以什么为载体来偷换命途,她还一概不知。

        她怀疑那字体怪异的馒头中有些蹊跷,但也许只是她看到的那双馒头碰巧工人印字时出了差错,所以她还是决定先看看别人得到的馒头是什么样子的,而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刺史府分发馒头的日子仅限今天,从各个方面来说,再去刺史府前领馒头成功的可能性不大,简至清打算向陵州百姓购买一双馒头。

        简至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秋泓,后者沉默地望着画布出神,过了好一会才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小小一张画纸,被折成一个小方豆腐块,稳妥地放回八方袋中。

        一个瞬移符,二人出现在城西街道的拐角,那颗高耸如云的常青松只如被风吹动般抖抖枝叶,继续静默地俯瞰陵州大地。

        日头渐斜,路边小贩都准备着收摊回家吃饭了,有行人手中提着一线红纸包着的东西,脸上是不遮掩的喜悦,步履匆匆,似要与家人分享喜事。

        简至清蹲在街头,一手托腮一手摸着八方袋里为数不多的碎银子,愁眉苦脸的样子与过路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纳闷地问秋泓:“你说这个刺史给这些人下什么迷魂药了,这不就是个馒头吗,我用一块小碎银换居然都不肯?!”

        要知道对城西的贫民来说,一块碎银子就是一户人家两个月的开销。

        这里的人对刺史的赏赐有着近乎着迷的信仰,说什么都不肯与简至清交换,连打开红纸袋子让她看一眼都不同意。

        秋泓想起以前在青山时有一只想变成凡人的小狐狸,每次下山企图混入人群,都会因意外露出的狐耳,被人类一顿棍棒驱赶。有一天一个凡人见她一身伤痕,便为她敷药缠伤。从那以后,那只狐狸无论去哪手上都缠着一块白纱。

        那大概是不幸人对短暂拥有的幸运的眷恋。

        城西人大多一生贫穷苦难,痛苦寒冷的日夜他们度过无数个,但能拥有的幸福却不多。

        手中的红纸包承载了他们对美好的渴望和珍惜。

        所以秋泓告诉简至清,也许因为那是他们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简至清看着人们被日头晒得黑黄的皮肤,常年做粗活而肿胀发红的手指,周围灰败的墙体,道路上扬起的黄沙,和手中小心翼翼提着的鲜红纸包,忽然明白了秋泓的意思。

        双喜馒头是刺史大人给这些百姓的福赐,是他们视若珍宝的幸运。

        城西百姓自然不会同意卖掉。

        而外乡人,也许不在陵州刺史的福佑之下。

        既然买卖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无法看到其他双喜馒头上的字样,不能判断馒头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处。

        简至清和秋泓只能另想法子,来接近陵州平家。

        日落黄昏,暖橙余晖洒向这座城。

        旅人归家,今日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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