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从上午开始积攒的火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期待。

        于静沐好奇心旺盛，噼里啪啦快速脱下鞋，就给先她一步进屋的陈进航的后颈一手刀。

        之后用威胁的语气说：“如果你告诉我的不是你已经把检讨替我写完了，我指不定哪天会在你喝的水里下药。”

        到底还是半大孩子，维护自己自尊的方式只会放狠话，殊不知了解其本性的人，听到这种话会觉得多可笑。

        陈进航没出声。

        下午微妙的时间点，屋里没人，距放学也有一段时间，整个小区都静悄悄的。

        于静沐讨厌安静，哪怕只是半分钟，尤其是陈进航造成的安静。

        她本能地搜肠刮肚想刺激陈进航的话语，唇瓣堪堪张开，便看到陈进航将手伸进校服口袋，掏出一张叠好的纸。

        于是无意识中，出口的话就变成了：“你还真给我写了？”有心酝酿的狠意也被一时的惊喜取代。

        结果就听见陈进航清淡的一句：“没有，这是准备的草稿纸。”

        用那么老实诚恳的语气说出如此欠揍的话，照往常，于静沐的拳头肯定已经挥过去了，但现在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轻扫了一眼，挑眉淡淡道：“那你快给我写吧。”

        不像求人，而是命令。

        然后与陈进航错身，走向他卧室。

        ……

        卧室空间狭小，两人所在已显拥挤。

        于静沐右手臂撑在书桌上，托着腮，懒洋洋地瞥过桌上的草稿纸，看向陈进航，“大学霸肯定没写过检讨吧，”她勾了勾唇，双眼眯得刻意，“但十项全能的学神，怎么可能连个小小检讨都不会写呢。”

        她伸手，细长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吩咐道：“两份，快。”

        而后不等陈进航回应，一下从椅子上起身，打了个哈欠，仰倒在他床上。

        别说，陈进航的床小是小了点，但是够软，躺着很舒服，身体一沾就犯困。

        于静沐随意地将额前的碎发往后一拨，便阖上了眼。

        屋子里总算静了下来，陈进航转过头，目光落在只和他差两岁，却从小嚣张跋扈、肆无忌惮的小表妹身上，眸色微暗，瞧不出任何情绪。

        最后只深呼了一口气，重新回身，伏案疾书。

        像无数个普通的、拿任性霸道的小妹妹没办法，只能宠着的哥哥。

        -

        于静沐这人虽然有点混，这两年谈了不少早恋，也打过几次架，但到底是初中生，没干出过什么太过分的事。

        当然，只是她自认为，更大可能性是干了却没被发现。

        所以检讨这种东西是从来没写过的，更何况是在班主任办公室里读。

        曾盈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还损她：“老刘对你还算不错的了，没让你大课间站在国旗下读。”

        呵呵。

        还算她运气好呗。

        于静沐手里拿着一叠检讨书，大大方方地敲响了语文教研组办公室的门。

        刘旺涛正在判上次小测的试卷，没抬头就说了声：“站那儿读吧。”

        于静沐环顾四周，办公室一共八位老师的座位，只两位缺席。

        能在班里打架，怎么可能还在乎在老师们面前的面子。

        她心里甚至还有一些小小的、只属于青春期的骄傲——自己的叛逆被人关注到，约等于得到了“认证”。

        于静沐从兜里拿出随意折起来的一叠纸，拆开，举到面前，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毫无感情，还不如在线翻译网站上的机器人读得生动。

        果不其然，又挨了一通训：“你这检讨写得多好，读得却是一点诚意都听不出来。我让你来办公室里读还委屈你了是吗？”

        于静沐听而不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桌子上即将没油的红笔，心中毫无悔意。

        刘旺涛重重叹了口气，“检讨书拿来，我留个档案。”

        “啊？”于静沐被这句话惊到，诧异皱眉，“这还要交？不是说只在这儿读吗？”

        刘旺涛被问得莫名其妙，“读了也要留个底儿啊，拿来。”

        于静沐有点慌了，昨天陈进航给她写了两份检讨书，交给高老头那份她重新抄了一份。但刘旺涛只是说读，没说交，她就偷懒没重新抄。

        在刘旺涛重复一句“拿来”后，于静沐束手无策，只得把检讨书放到办公桌上，祈祷大忙人刘旺涛看都别看了，直接收起来算了。

        天不遂人愿，刘旺涛只是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就发现了上面字迹的不对劲。

        大发雷霆。

        思想教育套餐。

        检讨书重写。

        于静沐出办公室的时候，孙茹欣正巧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偷瞄四周，生怕有探究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脸涨得通红，蹑手蹑脚地。

        看见于静沐，重又挺直腰板，虚张声势。

        正心烦呢，撞枪口上了。

        擦肩而过时，于静沐鄙夷地睇她一眼，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没胆承担后果，就不要乱耍嘴皮子了。”

        孙茹欣反射性想反驳，刚措好辞开口，于静沐早走远了。

        -

        “啪”地一声，于静沐把检讨书摔到书桌上，动作粗暴地坐进座位，书桌和椅子嘎吱响。

        曾盈盈赶紧凑过来问：“怎么了，不顺利？”

        于静沐小细眉毛皱成了波浪线，撇着嘴讲述刚才的遭遇。

        说着说着，怨气不知怎的又到了陈进航身上。

        谁让他写那么好，都不符合她水准，惹得班主任注意！

        想到这，她又想直接打电话给陈进航破口大骂一顿，算算账。

        可顿时她又想到，无论她说了什么，陈进航都一定会用一种格外无辜的语调对她说：“小沐，我也是为了——”

        呕——

        还是算了，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于静沐只好和她的小闺蜜控诉，最后说得更激动了，情不自禁地喊：“都怪那个陈进航！”

        随后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开天辟地似的动静把前脚刚踏进教室后门的赵明招了过来。

        “沐姐咋的了这是，谁又惹咱沐姐了？我去帮你报仇！”

        “得了吧你，知道了你可不敢。”曾盈盈笑讽。

        赵明摩拳擦掌，有模有样地比了比拳头，“谁啊？就说小爷我不敢，敢惹我家沐姐，信不信我都能把他骨头都拆了。”

        曾盈盈看了下于静沐的眼色，简单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赵明听完瞬间变脸，嘿嘿笑了两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的当务之急呢，就是哄我沐姐开心，”他把手里冰棍递给于静沐，“来！孝敬您的。刚买的还冰着，吃完消消气。”

        于静沐听着赵明那贱兮兮的语气说出这种话，一下子笑了出来，接过冰棍，“行！以后发达了不会忘了你小子的。”

        一时的不快被朋友间的插科打诨驱走。

        上课铃响，自习课开始，即便再不情愿，于静沐还是照着陈进航写的检讨书的框架，按自己的水平重写了份，放学后交了上去。

        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

        -

        于静沐和曾盈盈一起出校门，路上，曾盈盈突然开口：“诶，你和你表哥的关系是不是算缓和了不少？”

        “你是病了么？”于静沐怀疑自己的耳朵，像看精神病一样看曾盈盈，“我刚才写字写到手痛是因为谁啊？”

        导致她重写的锅彻底变成陈进航背。

        曾盈盈也不管她逻辑，继续掰扯：“你看啊，撞见你亲亲也没告诉你妈，还替你应付老师，帮你写检讨——虽然写检讨只算帮了你半个忙吧，但他做的这些够意思了。”

        “你怎么那么向着他说话，”于静沐鄙夷道，“别是真想当我表嫂。”

        曾盈盈噗地笑出了声，顺着她调侃：“别说，咱们出去吃饭那天，你哥真比以前清爽多了。”

        “嘁。”于静沐不以为然。

        俩人聊着聊着就快走到了校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刚聊到那天吃烧烤，于静沐随意往外一瞥，就瞥到上次碰到的职高男。

        ——黑绿色校服，在她们学校一众青白里突兀得引人注目。

        她身子霎时一僵。

        虽然不能确定那人是来找她的，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他看见她肯定又会纠缠一番。

        于静沐慢下脚步，状似无意间提起：“灯泡呢？他今天咋不和咱一起走？”

        “不知道啊，留下跟人打球呢吧。”

        微凉的傍晚，不知是否是错觉，于静沐感觉到额角似乎沁出了汗。

        她有一种直觉，和职高男的事不能告诉曾盈盈。

        具体是出于什么原因，像缠绕成团的乱毛线，她也理不清。

        可能是为了保护某种自尊心，也可能只是因为对陌生人的恐惧……

        学生们成群结队地从身边经过，而职高男依旧立在那里，弓着背抽着烟，站姿懒散。

        于静沐眼珠一转，“我才想起来，今天晚上我妈不在，我可以不回家了，在这吃食堂！”

        用这理由把曾盈盈糊弄走，于静沐舒了一口气，转身去食堂。

        她一路走得磨磨蹭蹭的，到食堂的时候学生们大多吃完离开了，她特地选了个透过窗户能看到校门的位子。

        吃完饭的功夫，夜色渐渐蔓延开来，窗外大片灌木丛的阴影。

        校门口的人似乎走了。

        可惜的是于静沐没有盯到，那职高男究竟有没有等到什么人一起走。

        ——因为一段手机铃声。

        来电显示为陈女士，想也不用想是问她怎么还不回家的。

        于静沐刚要接听，手机就因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

        再抬头往外看，校门口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不安感油然而生，但于静沐是习惯于乐观思维的人，那人肯定碰巧来这有事，她多大本事啊，能让职高校霸来堵人。

        她这么想着，迈步回教学楼。

        夜风习习，校园静谧，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没走几步，肩膀被人拍了拍，于静沐一激灵。

        回头看清来人，她有一秒的心安。

        随即，蹙起眉头，面露嘲讽道：“怎么？我不就没回家吃饭么，来抓人啊？”

        寥寥星光落在陈进航的墨发，遣去些许他身上沉闷的气息。

        可他那黑框眼镜还戴着，让于静沐看不清他眸中意味，有些烦闷。

        “怎么没回家？”

        “审我？”于静沐轻哼，“当家长当上瘾了？”

        “电话也不接。”

        陈进航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语，在校园的静夜里飘散。

        于静沐一时找不到话回怼，只好冷冷道：“没事我走了。”

        转身迈步的瞬间，右手被一只大掌握住，她一边回头一边试图挣开，“干什么！”她拧眉，尖细的声音里满是不悦。

        于静沐用力地甩，那只手看上去也没使多大力气，却似铁钳锢住，怎也挣脱不开。

        她抬眼看陈进航的脸，昏暗的路灯光下，她敏锐地捕捉到陈进航嘴角一闪而过的弧度。

        得逞的狡黠，得意的满足。

        于静沐恍然一瞬，那抹笑完全证实了她对陈进航一定是腹黑属性的猜测。

        真相浮出得太突然，当事人一时还没准备好接受，握住手的力道与温度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凉凉的、硬硬的触感。

        “充电宝。”陈进航将其放到于静沐掌心，摁着她手指头拿好，淡声嘱咐，“手机没电了要记得充。”

        整个过程才不到半分钟，于静沐却感觉好似看完了一部剧情片电影。

        于静沐回过神，抬起手，手指指着陈进航，像几岁小孩获取“重大发现”般兴奋道：“你刚才笑了！”

        “就是笑——”

        话被陈进航截断，“晚自习结束我来接你。”低沉的嗓音融于夜色之中。

        看到职高男在校门口等人的画面还是给于静沐留下了后遗症——口齿没那么伶俐了，陈进航说一句，她半天都没能开口怼。

        于静沐手里拿着充电宝，在原地愤愤跺脚：“当家长还真当上瘾了！”

        “神经病！”

        骂声落地，被骂的人早已走出十米远，仅留下干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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