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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他想做太子?


“就为逗她开心,你就将一个外室之女扶作了颖川陈氏的嫡女?这太可笑了。”陈榕蓉怔忪道,“难道这么多年殿下就未曾对我有过哪怕一点……动摇吗?”

        “动摇?”谢琏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纸张,两手交叠在下巴之前,凤眼半睁着,包裹着涣散的视线,似乎真的认真回忆和思索起来。

        “若说动摇,本王倒确然有很多次动摇,从你一开始故意引陈氏家长发现你可随意出入应天王府,让他们以为在你身上有利可图,本王动摇过。从你暗投瑞王,多次泄露本王行踪时,本王动摇过。从你故意对外散布你我亲近乃至有婚约时,本王动摇过。从你许诺林家庶女侧妃之位,让她于途中刺杀小七时,本王动摇过。从你利用花瑶毒害小七时,本王更是恨不得一剑斩杀了你……还有很多动摇的时候,你想继续听吗?”

        这一件件一桩桩道来,谢琏语气越是随意平淡,陈榕蓉就越感觉害怕,直感觉自己犹如被冰水当头浇透,从上到下冷得发怵起来,直到身形一晃,瘫坐回地上。

        她木然抬头看向谢琏,“殿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

        她哽住了,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怎么,说不出口了?”谢琏语气冰冷道,“你想说是为了本王,但做的事桩桩件件却都无可回避地是为了你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活着,后来,为了做陈氏的嫡女,之后在瑞王的指点下,成了县主还不够,又不惜与王宗渠勾连陷害前太傅,得了郡主之位,最后呢,为了做应天王妃,本王实想不出这个位置到底何处吸引得你如此狂热追逐?”

        陈榕蓉看着他,眼眶中泪水直打着转,若她现在说自己是从第一次见到他便对他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从此浑浑噩噩,一日不见便思之如狂,他会珍视吗?

        不,他不会的。

        而她自己又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呢?

        最开始她是不敢奢望的,只是想着如果经常去应天王府找小七玩,或许就能碰到他,只要那样就好了,远远地看上一眼,或者有机会说上几句话,这就足够了。

        可是自己经常出入应天王府的事被族中长辈知晓了,她从那些皱巴巴的老脸中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她只不过试了试,没想到竟然犹如神助一般真的做了颖川陈氏的嫡女。

        陈氏的嫡女,世家大族的小姐,是可以嫁入皇室的身份了,是不是自己就有机会了呢?

        可是他似乎更在意那个平民医女,尽管她经常见到殿下训斥她,尽管她总是将它气得跳脚,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殿下对她的不同,殿下对别人总是冷冰冰的……

        但那又如何,花游终究是个平民,绝对配不上殿下的身份。

        还有那些贵胄小姐,也有偶尔来撩拨试探的,她在她们当中实在太普通了,太不起眼了。

        她一定要让自己站得更高一些,让他看得见她……

        所以瑞王突然出现并提点她时,她毫不犹豫加入了。所以王宗渠找上她时,她也毫不犹豫同意了。

        这样的合作当然是需要代价的,她不得不屡次将他的行踪透露给瑞王,为瑞王做一些他不便出面的事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也没有闪失么?就算遭遇刺杀又如何,以他的能力还有背后站着的顾家军,难道还搞不过一个瑞王?她根本不担心。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走向他、走近他,为了有朝一日,他们并肩而立时,众人皆赞一句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想到这里,她原本孱弱下去的意志又撑了起来,“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身份配得上殿下,殿下如今竟然娶一个平民医女,难道就不怕辱没了皇家颜面么?”

        谢琏默然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从轻声自嘲逐渐转为放肆大笑,时而还扶额摇起了头,哀叹连连。

        真的是可笑啊,他之前的想法竟然与这陈榕蓉如出一辙,也是想着从身份地位下手,一味想提升她的身份地位,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原来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想顺理成章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罢了。

        终究还是为了自己。

        只是他比陈榕蓉明白得更早一些,就在他亲眼看见花游口吐鲜血时,他就已经幡然醒悟了,她随时有可能再次离自己而去,而自己却还是为着什么身份地位徐徐图之……不,太慢了,他要先娶了她,先定下她,旁的事情才可以徐徐图之的。

        谢琏想清楚了这些,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不欲与她多费唇舌,他修长的手指在一旁小箱笼上轻轻一勾,从其中一格中抽出个方形印章,沾了点印泥,仔细盖在了那折好的纸缝交叠处,之后才将这张纸封进已写好的信封中。

        “老崔,”谢琏超门外喊道,“将准备好的东西拿进来。”

        崔总管应声推门而入,手上拿了一个乌木匣子,呈到了谢琏面前,谢琏却是将那封写好的信放在匣子上,素手一抬朝陈榕蓉闲闲一指,崔总管便心领神会地转递到了陈榕蓉面前。

        陈榕蓉木然看向那匣子上的信,上面写着“瑞王谢邈敬启”,陈榕蓉豁然抬头看向谢琏,摇头道:“不,我不能去见他,你这是让我去送死,你叫别人送去瑞王府不就好了?”

        “不必急着拒绝,回去好好想想,想一想将来,是保留一些体面地好好活着,还是死无葬身之地,都在你的一念之间。”谢琏淡淡说道。

        ……

        几天后的入夜,京外江边各色画舫上灯火通明,照得江水斑斓,泛着旖旎的璀璨。

        女子进了自己的厢房,正要合上门,一只手却在这时按在了门上,吓了她一大跳。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花游的脑袋靠在房门边,闲闲地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

        女子捂着胸口,视线落在花游的脸上反复游走辨认,突然双眸透出了光亮,喜出望外地打开了门,搂住花游的双肩,“小七?!”

        花游被引进房内,女子连忙给她倒了一盏茶,嘴上说道:“多年不见,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你怎知我在此处?”

        花游进来之后却没有坐下,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在房内各处随意走动打量。

        这个房间虽算不上华贵琳琅,但也是精巧富足,尤其墙上一幅万马踏雪图,气势恢宏,只是这样一幅图挂在女子闺房之中,似乎稍稍突兀了些。

        正在此时她又瞥见了靠墙的一方狭长桌案上,那装了针线的小方格盘置了一副绣绷,绣绷不过巴掌大小,水蓝色的料子上已绣完了半截墨竹,只错落的几片竹叶还只描了浅淡的样稿。花游拿起那绣绷,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那墨竹,那墨色的丝线看似平平无奇,却在斜转角度之后隐隐反射出些许金光,而那绣样针脚细密,若沿着那起始落针处轻轻撇开上头的绣线,便能看到一个极为细小的“米”字交叉图案。

        “米”字交叉图案,这是她曾经在赤水族救助过的第一个外来者的绣制习惯,那个女子叫方玉晴,花游更喜欢叫她玉娘。

        而同样的丝线,同样的起绣手法,她还在谢邈随身佩戴的荷包上见过。

        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她想的还要亲近些……

        花游这才接了女子方才的问话回道:“无意间接触到青缠蛛,想着也许和你有关,于是很早的时候便托人寻找你的下落。”

        女子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此毒自配制出来便被定为军用之物,民间不太可能会有,你怎会接触到?”

        “这个倒是偶然间从朋友那里得知。”

        花游想起李清沐当时刺杀王宗渠时的场景,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青缠蛛,其实当时她并未留意这味毒,只当是自己嫌少尝试过的动物之毒素罢了,她也是在自己因此失明后才觉此毒异乎寻常可怖,这才私下又留意了多次,从那匕首的色泽和气味中,逐渐找寻到熟悉的感觉。

        “倒是玉娘你又是从何处得了此毒配方?”花游状若好奇地问道,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

        玉娘却是再次惊讶道:“你竟不知?当时瑞王爷去你族中商谈时你不在场么?”

        见她脸上不像是佯装的无辜,花游便强耐着性子顺着继续好奇问道:“什么商谈?”

        玉娘见花游全然不知的模样,于是尽可能说得详细些。

        原来在玉娘进入神灭林之后,她家中亲族都笃定她必死无疑,因而原本她亡故的父亲留给她的产业很快就被族中亲人分刮干净。待她在赤水族呆了一年之后再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她一个弱女子申冤无门,被迫流落街头,某日山穷水尽之时正巧被路过的瑞王所救。之后那瑞王听闻她的冤情,不仅助她夺回了家中产业,又助她在各地增开了几间药房,而她因在管账上颇有些擅长,如今就是这江上的几艘画舫也都由瑞王交给她打理着。之后她听闻瑞王的至亲得了绝症,见他日日忧心,自己实在心有不忍,便告诉了他赤水族的所在,后来瑞王带了厚重大礼,踏上去往蜀郡的路,真的找到了赤水族所在,还与赤水族交换了一些罕见的药剂典籍。

        “那毒药的配方便是来自其中一本,因那一整本就只记载了这一个配方的研制过程,涂涂改改的,甚为混乱,他因此还让我试着配制过,结果待我配制出来之后才知不是什么药,而是剧毒呢。我就说有竹叶青、有蛛毒,多半是毒了,他还觉得可能混入其中所述的几味草药会扭转乾坤呢,结果果然还是剧毒。”

        玉娘就这么一边回忆着一边说着,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花游久久未再说话,于是转头看她。

        花游脸色早已惨白,揪着衣裙的手压抑不住地抖动着。

        “小七?你怎么了?”玉娘问道。

        “原来,一切的祸事都是因我而起,”花游抬头看向她,满目怆然,“因为我当初心有不忍,不顾族中反对私自放走了你,而你对瑞王心有不忍,告诉了他进入赤水族的办法,我们两个人的\''心有不忍\'',最终害死了赤水族七十二条人命……”

        “人命?”玉娘豁然起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在说什么死?什么七十二条人命?”

        “赤水族上上下下七十二口,一天之内被屠尽杀绝,都死了,这就是他带给赤水族的大礼,瑞王,谢邈。”花游一字一顿哽咽着说道,再次强调了一遍,“他派人屠了赤水族,族长爷爷,青袅姑姑,还有阿四,他们都死于那场屠杀……”

        玉娘骇然看着花游,似要从她脸上看出哪怕半丝的玩笑意味来,“你是说……青袅他们……不,这绝不可能,你在开玩笑的对不对?”

        花游自嘲一笑,再看向她的目光已变成了森冷冰寒,“屠族之仇岂能玩笑?”

        玉娘依然不能相信,“你可有证据?”

        “证据?是啊,若是有证据就好了,有了证据又岂能让那嘉柔郡主轻易顶了他的罪呢……”花游说道。

        “嘉柔郡主?”玉娘在震惊中变得茫然无措,“你是说前阵子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医女告御状……那个医女,就是你?”

        花游点了点头。

        “可那案子原来不是怀疑昭王爷的么?后来审出来是嘉柔郡主,如今不是已经结案了?”玉娘反驳道。

        花游冷笑道:“官府那边自然是结了,我这里却没有,那陈榕蓉不过是他扔出来的一个替罪羊罢了。”

        玉娘脸色越来越苍白,摇着头道,“可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与他相处多年我知道的,他从来都是那样的……”

        “哪样?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平时闲散度日,看起来人畜无害?”花游说道,“可他背地里培养杀手,为了得到神农引不惜屠族,又在东窗事发时将所有罪行扔给了一个女人担着。”

        玉娘的眼眸逐渐放大,惊惧地看向花游,嘴唇半张着上下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游从她的神色中已猜测出几分,“神农引,听到这三个字很熟悉对不对,他一定跟你提过,而且一定不止一次跟你提过对不对?他想从你这里获得更多关于神农引的事,只是你确实不知罢了。”

        玉娘两手撑着桌面,缓缓坐了下来,怔怔看向桌面上铺设的锦缎花纹,只听花游继续说道:

        “他所谓的去了赤水族交涉商谈却只带回来一些药剂和典籍时,你就没有怀疑过吗?若他为神农引而来,为何不直接问我族中长老?若我族中长老明确告知了没有神农引,这只是一个传说,他带那些典籍和药剂回来又有何用?若我族中长老告知了确有神农引,他又何必带些无关的典籍和药剂回来?他之所以带这些回来,是想着神农引定然就在其中,而你在赤水族待过,也学过一些赤水族的制药之术,到时候可借助你来制出神农引,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向赤水族打听此事,而是直接屠杀了他们……”

        “他屠杀了他们,以防万一还做了一些手脚嫁祸给昭王,为自己将来东窗事发事先找好了替罪羊。只是他没想到还有我这个漏网之鱼,更没想到的是,他要嫁祸的人正是我在外医治的病人……”

        “若非我告御状直指昭王,他不会以为自己计谋已成从而掉以轻心,之后几次刺杀他就轻易露出了马脚,只是没想到三司会审之时,他又轻易将所有可见的证据都指向了陈榕蓉……”

        “你当初进入神灭林一事是你亲族皆知,而在你山穷水尽之时他却刚好出现,他不仅救了你,还帮了你……王爷这样的身份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出现正常吗?”

        玉娘的脸色已经煞白,她怔怔看着花游,记忆跟随着她的分析在她脑子里一次又一次复盘,最终忍不住双唇都颤抖了起来,“不……”

        花游见她依旧茫然不能清醒,视线再次落回那绣绷环住的墨竹上,心知她一叶障目,在情感的蒙蔽下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

        她只得单刀直入问道,“我今晚来,除了搞清楚此事的因由,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要神农引到底何用?”

        花游说着伸手握住了玉娘的手,“玉娘,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想想,他到底有没有说过一些与神农引相关的事情,或者是他想要达成的,心心念念过的事。”

        玉娘木然看着花游,只感觉她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神农引……心心念念的事……”

        花游见她眼神空洞,思绪飘远,只得握着她双肩狠狠晃了晃,“玉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想想,你与他相处多年,他不可能一次马脚都没有露过!你一定知道什么!”

        玉娘甩开她的手,抱着头伏在桌案上,痛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花游坐在一旁强耐着心等了片刻,见她依然陷入闭塞的情绪中不可自拔,只得起身准备先行离去,“时候不早了,改日我再来吧,你好好休息。”

        就在她正要开门之际,只听身后传来哽咽的声音:“命不由天,非人非仙,死而生之,天印现之,菡萏献之,神农引之,誓诉同齐,运命逆之,乐享添添,鬼哭娆娆,不在人间。”

        花游豁然转身,玉娘苍白的脸上泪痕涟涟,“我给他说过族中听来的童谣,他当时很有兴趣……至于他心心念念的事,我暂时想不起来,他什么都有了,又从来不求什么,若说这几年让他心忧过的事情,那便是他至亲的绝症,可若你刚才说的是真的,那这所谓的至亲的绝症,当也是……诓我的吧……”

        至亲……绝症……花游脑中突然浮现出谢琏的脸来,他曾是绝症,他也是谢邈的亲人,但是却不算至亲……

        “那后来呢,既然他没有找到神农引,那他可有提起那至亲之后的病情?”

        玉娘点了点头,“他说是已经等不及他求药归来,撒手人寰了……”

        花游皱着眉,点了点头,这样的说辞确实合情合理。

        玉娘走到那狭长桌案前,拿起那个小绣绷,摩挲着上头的墨竹,说:“前阵子他说他的荷包丢了,让我为他重新做一个墨竹荷包,如今还差几片叶子就成了……”

        花游皱眉看着那墨竹,犹豫着问道:“你们……”

        玉娘却是了然地先行摇了摇头,“我们虽相处多年,但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他从未轻慢于我……他平时虽爱玩乐,可也从不眠花宿柳,是个自爱的人。”

        这一点就是花游也深有印象,还记得她那几日做谢邈随从时,有很多次,陪酒的那些女子都想将他灌醉了带走,都被他拒了,若那些人在他酒里下药,他也事先叮嘱过她,不能让那些女子将他带走。

        这么说来,他简直是不近女色,而且那次他在流觞宴前中了药,失态抱着她时,虽然脸上红扑扑的看似□□满满,但他的身体却是老实得很……

        身体老实得很?!

        一道电光石火猛然击穿了花游的身体,她的脸上骤然显出惊异之色。

        “玉娘,他可曾想过做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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