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平生误(二)【桃妖】
《诗经》她是读过的，也知道这几句诗承载了怎样的情意。
她做梦都想着诗里的情景，凤冠霞帔，面若朝云地嫁给他。
她明知十六只是对她信任依赖，却仍幻想这一世，他能成为她一人的十六。
也是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桃夭，是当初那个女人为她与丙言的孩子起的名字，让她连最后的念想也不剩下。
他们度过了一段平静美好的时光。
也许是上天看不过她妄想融入平凡人的生活，终于打碎了她的美梦。
那个女子终归是来了。
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
她叫阿香。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与桃妖曾经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十六一眼便爱上了阿香，疯了一般要娶她回家。
也是，一世的执念爱恋，又怎会轻易平复。
那便算了，桃妖想，只要让他幸福就好。
可是这一次，阿香却不愿嫁与，只因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
十六所有的心计通通都用在了讨好阿香上。阿香越是拒绝，他的执念便越深。
桃妖看着他求而不得，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偏执，离原来的他越来越远。
她决定帮帮他。
她制出“桃夭”香料，让阿香家的香铺声名鹊起；她帮他操控令尹，以阿香父母的性命和香铺为威胁，逼迫阿香点头嫁人。
她也渐渐地，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她原本是不后悔的，如果不曾知道真相的话。
当初是常卮故意要小妾误认为桃树对他很重要，引她回来；也是故意让小妾惹怒她，只是想让小妾流产。
那些关于“桃夭香料”的传言，都是常卮放出去的，是想让香铺站稳脚跟讨好阿香，却从不曾考虑过她的妖力会逐渐衰弱。
或许他连这也考虑到了，不然怎会平白无故有人说香料与妖物有关；不然怎会这么凑巧！捉妖师正在她妖力最虚弱的时候动手了？！
被封印的时候，桃妖其实给十六找了诸多借口。
可一日一日的过去，她逐渐冷了心肠。
哪来的劳什子信任依赖？不过是彻彻底底的利用！
他冷情吗？不是，只是那热血不因她而沸腾。
她甘心吗？当然不！
她的一腔情深如此错付，要她如何甘心！
还好，为了提升修为，她在每一分桃夭香料里，都注入了自己的一缕分魂。
但分魂难以承受她所有的力量，如今通过分魂寄生于阿香身上，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与阿香达成了交易。
她替阿香报仇，夺回香铺，作为回报，阿香献出自己的身体。
除了常卮，令尹府一夜之间全部含笑而死。
至于为什么留下常卮，其实桃妖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天她布下阵法，营造幻境后便一走了之。
按理来说，她应该要吞噬阿香的。
就如恨着十六一般，她也恨着阿香，却也知道阿香是无辜的。
她告诉自己，留下阿香，更多是为了威胁十六。
她没有愧疚，是那些人对不起自己。
但她又当真问心无愧吗？
——也不是。
她想，既然与阿香做了交易，那就践行承诺。
桃花镇的令尹一职，向来由傅宽手下的官员子弟来担任。
桃花镇也算一块大肥肉，傅宽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当初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却只激起了点小水花，很快便没了声响。
随即便派来了张潜。
她本来想直接动用妖力的。
可有一个人帮了她。
先是帮她搭上了官府，一步步取得信任，哄骗得张潜相信了她，交还了香铺；再是放出香铺和官府勾结敛财的证据，引来李不息；他还帮她掳走寂空，创造机会让她能提前设下幻境。
每一步，都有那个人的推波助澜。
她知道那人居心不纯。
但，那又如何？
相互利用罢了。
那些人不是喜欢沽名钓誉，名利双收吗，她偏要他们在安王面前暴露，让他们身败名裂。
常卮不是不愿娶她吗，她偏要让他看着这张和阿香一样的脸和她成亲，然后结束一切，带着阿香的魂魄去死，让常卮一人在世上独自受苦难折磨，就像当初的丙言一样！怀着遗憾死去！
可笑，可悲。
自己也只有凭另一个女人才能站在他面前。
只是宋笙笙的出现令她始料未及。
原本，她是对成亲那天是期许的。
但她看见了宋笙笙——那是和她截然不同的人。
其实那天宋笙笙窥探她的记忆时，她也看到了宋笙笙的记忆。
与她的无奈萧索相比，宋笙笙活的恣意而平淡，张扬而冷静。
小时候明媚，长大后潇洒。对父母是，对李不息也是，说放则放，毫不拖泥带水。
真真是教人好生羡慕。
这场自己费尽心思求来的亲，突然令她感到有些乏味。
之所以坚持，只是想求一个答案，给那么多年无疾而终的情感画上句号。
可寂空冰凉的眼神，冷漠的话语，竟让她连最后一丝奢望也破灭了。
她讥讽出声，最后杀了常卮。
本想他问一句，可曾爱过，哪怕只是怜惜过她一分一毫。
可在掏出他的心脏时，她忽然又觉得，答案是什么，并不重要。
在她心里，那个让她心动的人早就死了，所以她才不愿再唤常卮十六。
丙言也好，常卮也罢，他们都叫十六，却又都不是十六。
终归是她的执念罢了。
感受到身体里的另一个人释然的心情，桃妖捂住心口问她：“你想活下来吗？”
想吗？
自然是想的吧。
但她还是听见阿香拒绝的声音——“还是不了。”
“人生一世就好，免得平白多出冤孽。”
她放阿香走了。
这与她原来设想的结局完全不同。
她知道宋笙笙在外面站了很久没有打扰，心里其实是感激的。
她追逐了千年的人对她凉薄如斯，却还有一个捉妖师愿意给她关怀。
“你跟我。”
一句话从此时此地，穿过了千年的光阴，让她回想起了最初的自己。
若是早点遇见一些温暖的人就好了。
她想。
她藏在冬，生在春，长在夏，期盼能与一人收获在秋。
只是平生错付。
好在这个春天，她又于绝望中逢生。
世上不会再有她，却又处处是她。
春天仍会有满枝满叶的桃花，灼灼盛放；世人也会如往常一般，辛苦而又幸福地追寻。
都说妖是异类，可人妖其实并无不同。
落在宋笙笙手心里的这一瓣花，也会在下一个春天盛开出不同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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