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凌晨。
昭城市中心以东，新城区。
这里的住宅区智能化程度很高，尤其是地价最贵的那一片聚集了很多名流商贾的私宅。
这些私宅不是一般的豪奢，不像普通开发商承包的住宅楼一样外观统一，而是造型奇特，鹤立鸡群。
当然，这种豪宅式外观只在新城区的核心圈被允许施工，普通人就算有钱也很难挤得进去。
一片庭院式仿古大宅就建在核心圈的东北边，在周围千姿百态的摩登建筑中显得极为特殊。
庭院里的景观布置得很雅致，除了人工种植的珍稀花草外，还到处挂着纱帘系着风铃，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香气，就好像刚刚摔碎了几大瓶香水。
歇山顶的前厅里灯火通明，宅院的主人正在待客。
鹤发苍颜的老太太坐在一把花梨木灵芝冲天太师椅里，一双罕见的碧色眼睛正打量着站在下首的一名年轻人。
这人身量高挑，穿着件略显宽松的上衣，头发有些凌乱，正专注地看着窗台上的一盆玉兰，就仿佛那花儿能和他说话似的。
半晌，老太太颔首道：“不错，是块好材料。”说着转向站在一侧的陆白川，问道：“身份确认了？”
陆白川递上一份资料，只有薄薄一张。
老太太接过去眯起眼看了看。
陆白川介绍道：“周怿，二十岁，十岁时因心智有损被原生家庭抛弃，流浪一年后被送进福利院，十五岁时引发福利院恐慌，消失两年，十七岁被赵永昌收在身边，其后三年一直跟着赵永昌。”
老太太冷笑：“怪不得赵永昌这蠢货忽然成了暴发户。”
她满是褶皱的手指摩挲着那张薄纸，意有所指地问：“除了赵永昌，再没有别的牵扯了？”
陆白川说：“原本是的。”
老太太皱眉：“什么叫原本是？”
陆白川说：“这次的代理人见过他。”
老太太冷哼一声：“代理人既然做这一行，那就应该懂规矩。”
“这个当然，只是……”
“怎么？”
陆白川迟疑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但他以前可能见过周怿。”
“你是说，”老太太眯起眼：“他们过去有交情？”
陆白川摇头道：“不好说。”
“不好说？”老太太提高了声音，一瞬间有些恼火：“这就是你办的事？！”
“抱歉，我事前也并不知情。”陆白川略带歉意道：“不然我再替您物色其他人选？”
周怿忽然转头看过来，他的目光令老太太感到不适，那对花白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我告诉过你，我的时间紧迫，等不了了！”
陆白川语调仍然温和：“那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压下火道：“这个代理人能力如何？”
陆白川想了想，说：“能力是业界翘楚，性格不敢恭维。”
老太太“呵”地笑了声：“行，那就破例让他再接一单，跟我去赤目湖！”
陆白川唇角几不可见地勾起一丝弧度，旋即消失无痕：“明白了。”他抬手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天一亮，您就可以派车接他。”
老太太有些不耐烦：“为什么要等天亮？”
“我说了，他这人性格很糟。”陆白川说：“他绝不会为了任何人半夜起来工作，多少报酬都不行。”
老太太冷声道：“哪怕是为了保住他自己的小命？”
陆白川明白她的意思，依然摇头道：“钱和命，都不行。”
老太太眯起眼不说话了。
她不希望把事情闹大，陆白川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如果我所料不错，天亮前您也无法展开行动，我一早就去见他，不会耽误太多时间。”陆白川仿佛没看到老太太危险的目光，淡淡道：“另外——”
“水草我收下了。”老太太冷冷截断了他的话，“其他的你可以找涂红谈，我暂时没空理会这些琐事。”
陆白川点头表示理解，“那就不打扰您了。”
·
老城区，暖融融的晨光洒进伏熙事务所一层的会客厅。
吴彩霞烫着有些过时的花卷头，精神头极佳地围着赵小多转了三圈，满意道：“合适，好看的咧！你喜不喜欢？”
“喜欢。”赵小多拢着脖子上橘红色的手工编织围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谢谢吴阿姨。”
吴彩霞手艺没的说，纯羊绒的围巾编织细密，没有任何瑕疵，看起来比商店里卖的质量还要好。
吴彩霞笑得合不拢嘴：“跟阿姨客气什么，我给你宋叔也织了一条，他那个一脸嫌弃呦，成日里就没句好话！”说着又从布口袋里拿出另一条灰色的围巾塞给赵小多，“这个是给小伏的，天冷了，老在外面跑生意，让他也要注意保暖！”
周围这么多街坊来事务所串门的，只有吴彩霞一个敢叫伏熙“小伏”，其他人总觉得伏熙不好接近，都是喊他“伏老板”。
“别怪阿姨倚老卖老，我一把岁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在我眼里，那都是小孩子。”吴彩霞乐呵呵地说：“怎么不见小伏，这么早就出门啦？”
赵小多看了看楼上，“伏哥可能昨天回来晚了，还没起。”
“哎呦。”吴彩霞立刻压低了声音，“你早说呀，该吵到他休息了。”
“没事，还没到营业时间，估计一会儿就醒了。”
吴彩霞依然压着声音，边往门口走边嘱咐赵小多：“不能仗着年轻总熬夜，生意嘛，能做就做，不用太较真了，照顾好自己比较重要。”
“知道了，我会转告伏哥的。”赵小多把吴彩霞送到门口，笑道：“阿姨真是太照顾我们了。”
吴彩霞摆了摆手：“我是年纪大了，但脑子还没出问题，哪里是我照顾你们，是你们照顾了大家。”
赵小多对周围人的帮助就不必说了，伏熙虽然时常冷着一张脸，但有几回赵小多不在，有事关人命的急事上门求助，他都没推拒，不仅送过临盆的孕妇，救过犯病的老人，还帮忙找过走失的孩子，在这种事上哪一回都没收过钱，却因为脸太臭没被多少人记着好。
虽然很多人都说伏熙性格不招人喜欢，但吴彩霞却觉得他是个难得的值得信任的年轻人。
吴彩霞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在偶然的情况下得知伏熙的双亲皆已去世，而赵小多从小就是孤儿，从那时起，渐渐地在她眼里伏熙和赵小多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了。她一直相信这就是人生的缘分，所以格外珍惜。
“行了，别送了，回去吧。”吴彩霞将赵小多赶回门里，“这两天天凉，我炖点排骨汤，到时候再给你们送来。”
赵小多看着吴彩霞背着她的布袋子走远了，这才准备回屋，却见陆白川刚好从另一个方向来。
赵小多招呼道：“陆老师来啦。”
陆白川进了门，问道：“你老板在吗？”
赵小多将吴彩霞给的围巾叠好放在沙发一角，说：“伏哥还没起呢，陆老师你先坐会儿？”
陆白川刚要说话，就听楼上传来了开门声。
“刚说就醒了。”赵小多给陆白川倒了杯水：“等两分钟就下来。”
陆白川接过水，道了声谢。
他喝了一口水，而后打开手腕上的终端，今早的未读新闻就自动跳了出来，第一条标题就是“通光塔电梯玻璃碎裂致两名乘客坠落”，点击量一路飙升。点进去一看，正文将这件事作为安全事故大写特写，原因只以“乘客纠纷”一笔带过，配图是碎裂的电梯玻璃，并没有事故发生时的照片或影像，评论目前有几十万，都是骂电梯豆腐渣工程的。
赵小多陪着陆白川坐在沙发上等，陆白川见他时不时看向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关了终端，笑问：“你想说什么？”
赵小多做贼似的又看了眼楼上，这才悄声道：“他们都说伏哥神神秘秘的，我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陆老师你和伏哥熟，知不知道他有什么秘密？”
陆白川淡然一笑：“他这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你想听哪个？”
赵小多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问出来，不禁一阵激动：“最劲爆的那个？”
陆白川想了想，说：“他性冷淡，够劲爆么？”
赵小多眼睛都瞪圆了，他本就觉得伏熙为人过于淡漠，平时懒得说话，有点钱就歇业，用着老掉牙的手机，对新鲜事物毫无兴趣，长着一张祸祸小姑娘的脸却与异性绝缘，除了吃甜食外也没别的爱好……总之一个帅哥活成这样，就很不正常。
这时听陆白川这么一说，赵小多立刻深信不疑：“劲、劲爆，还有吗？”
陆白川思忖片刻：“他比你爷爷的爷爷还老？”
赵小多：“……”
他爷爷的爷爷要是还能活蹦乱跳，怕不是个粽子？那还能不冷淡？
赵小多顿时泄了气，撇撇嘴抱怨：“陆老师就会拿人当小孩耍。”
陆白川笑了笑，也不解释。
“你来干什么？”
伏熙从楼梯上下来，依旧板着一副棺材脸。
陆白川抬头看他：“结账，不欢迎？”
伏熙像看白痴似的看了他一眼：“你没终端吗，结个账还得面对面刷脸？”
陆白川从善如流，用自己的终端打了钱过去。
伏熙的手机跟着响了一声，他却连看都懒得看。
陆白川对拿了水壶正要起身的赵小多眨了眨眼，故意叹道：“你嘴不能总这么毒，不然怎么找得到女朋友？”
赵小多要是只兔子，这会让肯定耳朵都竖起来了。
伏熙在沙发另一头坐了，没好气道：“谁说我要找女朋友？”
陆白川挑眉：“男朋友？”
伏熙：“滚吧，不送。”
赵小多吐了吐舌头，不敢触伏熙的霉头，忙偷偷摸摸把旁边吴彩霞给的围巾递了过去，“伏哥，这是吴阿姨亲手织的，说天冷了，让你注意保暖。”他又回忆了一下，补充道：“她还说不能仗着年轻总熬夜，比起生意，还是身体更重要。”
赵小多鹦鹉学舌，恨不得连语气都和吴彩霞一模一样。
伏熙：“……”
他接过围巾，半天才说：“知道了，替我谢谢她。”
赵小多笑着应了，捧着水壶到吧台后边烧热水去了。
陆白川端详着伏熙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
伏熙眼风锐利地扫了他一眼：“还不走？”
陆白川没理会这□□裸的逐客令，“送上门的生意不做？”
“什么生意？”
“还是上次的雇主，这次会亲自和你联系。”
“没兴趣。”
“你确定？”
伏熙面色冷淡，拉开抽屉拿茶叶盒。
陆白川见他真不打算再问，半晌叹道：“是涂家老夫人涂碧君，她要去赤目湖，会把周怿也带去。”
伏熙手上动作顿了顿，“涂家那只老狐狸？”
陆白川：“嗯。”
伏熙与涂家人并无交集，只大概知道两件事，一是涂家生意做得很大，二是他们家的人都是狐狸精。
伏熙没想到花大价钱找一个傻子的竟然是涂家老太太，更没想到她找周怿是为了带去赤目湖。赤目湖已经对外封锁，里面情况估计乐观不到哪儿去。他不禁想起了那根暗红色的水草，还有自己曾感知过的周怿身上的灵流，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见他半天不说话，陆白川也不啰嗦，站起身道：“你要没兴趣就算了。无论他日后何去何从是生是死，你都当做不知道就行。”
陆白川给他介绍生意从来只谈钱，伏熙觉得他这话实在说得有些怪，不禁微微蹙眉，反问道：“我应该在乎他的生死？”
陆白川定定看着他：“你不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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