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伏熙关上卧室房门，去浴室冲了个澡，而后才倒了杯冰水，边喝边向下楼走去。
今天楼下倒是没开老年茶话会，只有陆白川正端着一杯咖啡和赵小多拉家常。
看到他下来，赵小多眉眼弯弯道：“伏哥早！”
陆白川扫了眼楼上，问：“你们没事吧？”
伏熙回敬了他裹成粽子的手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陆白川对于自己的手也有些无语：“没办法，桑灿非要小题大做。”
伏熙问：“她人呢？”
赵小多笑着抢答道：“说是要给陆老师炖十全大补汤，出去买菜了。”
伏熙看了陆白川一眼。
陆白川：“……”
伏熙在沙发上坐下，看到茶几上放着三个蛋糕盒子和……两大束玫瑰。
赵小多不敢看伏熙的脸色，一溜烟躲到吧台后面去了。
静默片刻，只听伏熙问：“这谁买的？”
陆白川说：“蛋糕是我刚订的，算这次私单的费用。”
伏熙转头盯着他，不可思议道：“费用？三块蛋糕？”
打发叫花子呢？
陆白川靠在沙发背上，推了推眼镜道：“怎么？你还嫌不够？我没让你倒找我就算不错了。”
伏熙无言以对。
他看向那束凭空多出来的玫瑰花，问赵小多：“涂三又来了？”
赵小多在吧台后面“啊”了一声，支支吾吾道：“刚开门就等在门口了，我说你们还在休息，他就又留下一束玫瑰走了。”
之前那束玫瑰没有插瓶，扔在茶几上过了两天已经有些蔫了。新送的这一束和之前的一模一样，这次伏熙连里面的卡纸都懒得看了，他抓起两束花，不由分说扔进了陆白川怀里。
陆白川：“？？？”
伏熙：“倒找你的。”
“……”陆白川拎出里面的两张卡纸看了看，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涂三是涂家有名的浪荡子，花名在外，据说他一旦看上谁很少会失手。”
伏熙盯了他一眼。
陆白川悠悠地拐了个弯：“但他插足别人的感情确实不合适。行吧，这花我替你处理了，就当报酬的一部分，伏老板满意了吧？”
赵小多在一边听着，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伏熙不置可否，沉默地吃完了其中一块蛋糕当做早点，又从茶罐里拿出一片茶叶放进嘴里嚼着。
陆白川忍不住“啧”了一声：“每次看到你这么吃东西，我都觉得你还活在原始社会。”
伏熙：“那你就别看。”
陆白川：“……”
一曲活泼欢快的老年大合唱突兀地响了起来。
赵小多从兜里掏出了自己那只和伏熙一样老旧的手机，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二人道：“是吴阿姨，我接一下。”
他按下接听键，大合唱终于偃旗息鼓。
“喂，吴阿姨。”
“嗯，我在店里，有什么事吗？”
赵小多一边应着，一边走到了屋子另一边。
陆白川叹了声：“每次听到小多的手机铃声，我都会觉得他被你拖累的，也活回了上个世纪。”
伏熙：“是他自己逆生长，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白川：“……”
陆白川喝了一口咖啡，说：“你无缘无故不会留我在这，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办？”
伏熙顿了几秒，淡淡道：“是有个问题要问你。”
陆白川：“你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还隐瞒了什么？”伏熙问得直截了当。
陆白川似乎有些意外，笑道：“我是老师，也是掮客，还有——”他举起自己的手，手指尖瞬间化为一截树藤：“——你不是都知道，何必还要问。”
伏熙：“我不是指这些。”
陆白川的手指很快恢复原状，“那是指什么？”
伏熙看向他：“我见过你，很久以前。”
陆白川也回视他：“很久是多久？”
伏熙沉吟道：“不知道，但那时候，你恐怕还没修成人身。”
陆白川垂下视线，沉默片刻后问：“你想知道什么？”
伏熙说：“你知道的全部。”
陆白川从镜片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其实不是我隐瞒，是你自己不想记起来，不是么？”、
伏熙闻言不禁蹙眉。
他无意解释自己前两百年拼命想要找回记忆的事。
“所以你的确很早以前就认识周怿。”
“嗯。”
“也认识我。”
“对。”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对你会有什么损害？”
陆白川笑了，他不得不承认伏熙是个很容易沟通的对象，哪怕他什么都不说，这人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他答道：“抱歉，我不能说。”
伏熙：“为什么不能？”
陆白川：“这是一个能力问题，没有为什么。”
伏熙敏锐地捕捉到他使用的字眼，眯起眼道：“所以，是有人让你‘不能’开口？”
陆白川没答话，他忽然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盒烟，从里面取出一根，点燃后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推开窗户，外面的冷空气倏然灌入。
伏熙走到他身边，意外道：“你还抽烟？”
陆白川舒服地吐出一口烟圈：“偶尔。”
伏熙看了他片刻，伸手道：“给我一根。”
陆白川笑了，他知道自己看起来还很虚弱，若是换了桑灿或者其他人必定会劝他别抽烟、少吹冷风，唯独伏熙不会。而这正是他最喜欢伏熙这个人的一点。
他递了一根烟过去：“我也不知道你会抽烟。你上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伏熙想了想：“不记得了。”
陆白川问：“那次为什么抽的？”
伏熙露出一丝自嘲：“那时候还年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最后发现，其实很多事都无能为力。”
陆白川没再说话。
两人沉默地抽了一会儿烟，陆白川忽而笑道：“那这次呢？事后烟？”
伏熙：“……”
他刚才就该连玫瑰带这人一起扔出去了事。
赵小多挂了电话，一阵风似的从那边刮了过来：“伏哥，我出差几天行不？”
伏熙浅淡的眸子扫向他：“干什么？”
赵小多看清他俩在干什么之后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伏哥你……陆老师……你们抽烟？！”
伏熙依然淡淡看着他，眼神里□□裸写着：怎么，你有意见？
赵小多瞬间怂了：“那个……你们抽。我就是……吴阿姨托我帮宋叔去拍点照片，有点远，可能得一周才能回来。”
伏熙问：“去哪拍？”
赵小多：“是这样，宋叔不是参加了一个中老年摄影团吗？以前也经常出去东拍西拍，据说还获过杂志社的奖呢。这次摄影团组织去灵台山，宋叔的痛风犯了，去不了又眼馋，吴阿姨就托我去一趟，给宋叔实时报道呢。”
伏熙知道吴彩霞的爱人宋晖爱逛花鸟市场，后来迷上摄影，也是拍些花鸟鱼虫，他对这些家长里短没兴趣，对赵小多挥挥手。
赵小多知道这就是同意了，兴奋道：“谢谢老板！”
·
数日后，昭城市立医院。
住院部大楼一层前台，值班的小护士抬头看着眼前文质彬彬又略显病弱的男人：“你是病人的老师？”
陆白川点头：“是的。”
小护士翻出登记表，说：“请在这里签字登记。”
陆白川签好字，小护士收回登记表，说：“三层310，那边是电梯。”
陆白川点头道：“谢谢。”
小护士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心里不禁有些羡慕，她上学的时候要是有这么个温和又对学生上心的老师，想必成绩还能拔高不少。
三层310是一间普通双人病房，陆白川敲门进去的时候屋里只有沈煜和他的妈妈在，隔壁床的病人应该是刚刚出院。
沈煜的妈妈看起来远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几缕斑白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马尾，双眼肿胀发红，应该是刚刚哭过。
沈煜虚弱地躺在床上，偏过头看到陆白川，有些意外道：“陆老师。”
沈煜妈妈一听，连忙用手胡乱擦了把脸，起身道：“老师您好，真不好意思，沈煜让您费心了，还麻烦您亲自来看他。”
陆白川将一束鲜花和一袋水果放在沈煜床头，说：“不麻烦，应该的。”
沈煜妈妈说：“您坐，我去给您倒杯热水。”
陆白川：“不用了，我就是来看看沈煜，和他说几句话。”
沈煜妈妈说：“好，那您先坐，我正好出去给他买点吃的回来。”说完就穿上大衣，又跟门口来查房的护士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护士做完例行检查后也离开了房间。
陆白川已经将花插进了花瓶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了一只苹果削着皮。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陆白川问：“徐爽已经出院了？”
沈煜扫了眼旁边的空病床，“嗯”了一声：“昨天刚走。”
他耳边又回响起徐爽出院前最后对他说的话：“我不喜欢拖欠人情，之前说的话都作数，你出院了尽快回学校。”
记忆里自己的确算是在火海中救过徐爽，但徐爽受伤也是自己害的，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总觉得还是有些不真实。
沈煜低着头说：“陆老师，对不起。”
陆白川继续削着皮：“为什么道歉？”
沈煜咬唇道：“我说谎了。”
这件学生深山走失案已经结案，四名学生夜半进入深山探险，结果因山林失火被困，一人命丧火海，其余三人被救出，一人轻伤，两人重伤。
经过调查，徐爽和蒋浩两名学生供认他们和另一名学生孙路洋商量好要夜半去深山探险，并没有提出要带沈煜。
沈煜是在听同屋的温俊明说起此事后自己进山的。
徐爽等三人发现沈煜尾随之后，沈煜什么话也不说就跑，于是他们追过去，最终被山火围困，导致一人丧命。
这其中后半部分是涂红善后的结果，前面却是千真万确。
“可我真的没想害人。”沈煜不敢抬头，“你还相信我吗？”
陆白川削皮的动作一顿，说：“不信。”
沈煜眼中的光芒立刻泯灭了，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似乎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陆白川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伸手拉开他的手臂，看到上面纵横的旧伤疤。
陆白川声音里带着痛意：“因为你忘了，你自己也是人。”
沈煜浑身一颤，愕然抬眸。
“你没有想要害别人，却想利用这个机会害死害残自己，以报复你眼中的‘仇人’，这其中就包括你的母亲和继父，你想让他们害怕让他们后悔。”陆白川说：“可惜剧本没能按照你所想的发展，最终丧命的人不是你，而是孙路洋。”
沈煜彻底愣住了。
陆白川正色道：“沈煜，你的痛苦也许我不能感同身受，但我可以肯定，就算你死了，也报复不了任何人，不过是白白浪费了一次生命而已。”
他说着，将一沓讲义递了过去，“你要是不愿意和别人说，就去见我这个朋友吧，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名片在里面。如果你的家人不愿出钱，他可以接受赊账，等你有能力了再还。”
沈煜翻开讲义的第一页，就看到了那张名片。
是一位心里咨询师。
“你不是一个人。伤害自己，你妈妈会难过，我也会难过，就当是给我们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陆白川放缓声音道：“你休息吧，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后又回过身，最后说道：“你系在神树上的愿望我看到了。”
走廊对面的窗户洒下阳光，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层金边。
“不用期待神迹，这世上最大的神迹就是你自己。”
门“咔哒”一声关上。
沈煜的眼泪在那一刻倏然滑落，滴在了名片上，晕湿了字迹。
他不知道陆白川是怎么在成千上万条红绸中找出自己的那一条，他也无暇仔细去想。十七年的眼泪在这一刻汹涌而出，沈煜伏在病床上，泣不成声。
门外不知谁的终端放着新闻：“神树反季花开，十里飘香，成为今冬最受瞩目的自然奇景，让我们一起通过镜头来看看这片神奇的花海……”
镜头由远及近，聚焦在一朵白色重台花朵上，与沈煜床头的那一束一模一样。
风拂过花瓣，吹动窗帘，卷过城市上空的云海。
远方山顶的神树飒飒作响，仿佛神明回应着红绸上每一个隐秘的愿望。
神明啊，如果你能看到，请赐予我神迹，救我走出这深重的痛苦。
神明啊，如果你能看到，请赐予我神迹，让我也能体会幸福快乐。
神明啊，如果你能看到……
陆白川走出住院部大楼，回首往楼上看去。
如果神明看到了。
那么你是否愿意睁开眼，看一看自己？
看一看，这世上真正的神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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