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牙刷牙膏餐巾纸垃圾袋肥皂沐浴露洗发水……
章君陶一个人坐车过来，生活用品都打算在这边买。大件性价比高，一个不小心手推车里堆成小山坡。像化妆棉纸巾这种占地可太大。
“限时促销，限时促销，苹果一块钱一斤，苹果一块钱一斤。小蜜蜂葡萄六元一斤，小蜜蜂葡萄六元一斤。”超市里喇叭声重复喊着折扣。
章君陶推着塞满满满当当生活物资的手推车走向水果蔬菜区域。她听见喇叭声，心里盘算着葡萄价格。哎，算便宜。金禾县在地理上有一定的局限性，本地果蔬养殖品类稍少点，常见水果蔬菜价格正常，不常见的价格就高一些。
大约是附近有葡萄基地，所以葡萄价格比廊城便宜很多。
廊城似乎没有小蜜蜂葡萄？便宜一点的都要十块钱左右一斤。最近流行吃阳光玫瑰、晴王葡萄，一斤看颗粒大小，二十五到三十五不等，远没有金禾县本地葡萄便宜。
搬家要花一大笔钱，她不差钱，但毅然决定吃性价比高的——苹果。
章君陶小心避开人，将车推着想去苹果堆旁。她脑袋里已经把工作暂时丢掉，而是不断循环着苹果好处。便宜耐放，价格实惠。一天一个苹果，疾病医生远离我。
“老师——”
章君陶听到声音，下意识转头：“哎？”
转头太快，马尾发梢在脸上刮得生疼。这个转头动作连带着带动了她身子。身体一动，挤压满物品的手推购物车抖了抖。
章君陶紧张忙抬手去扶。
确定东西没掉下来，她松了口气：“吓死了。”
另一只骨骼更大的手下意识扶上来，在距离她手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发现没事后很快收回。
章君陶注意到了那只手，把商品往自己手推车里压了压，确保东西不掉出来，抬起头超人露出笑脸：“不好意思，东西有点多。”
话说完，她对上视线，整个人顿了顿，有点卡壳。
褚宇？
面前的男人穿了一件超市工作人员都会穿的深绿色围裙，胸口夹着工作证，脸上戴着浅蓝色医用口罩。头发比应聘当时长了不少，刘海遮过了眉毛，这会儿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睛。
靠那么近观察，很难让人从他的双眼中移开。他眼睛偏长，眼尾微下垂，眼眶周围的肤色深一些，显得整双眼睛很是深邃。偏偏多层眼皮层叠，现在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样子竟有种莫名的安分。
也就是靠那么近，她才注意到他耳垂上爱心样式的红色印记。
上回没注意，是天生的胎记？
“老师。要买葡萄么？”褚宇的声音在口罩下有点闷，“小蜜蜂六元一斤，价格比平时优惠。一般上市大量供货的时候都要八元一斤。味道很甜，很好吃。”
章君陶：“……”
上次招聘失败对人冲击那么大？竟然让人放弃教师行业，直接转行成为超市葡萄推销员？
他似乎认为自己的话没被相信，从落下的零散葡萄里捡了一颗递过来，更压低了点生意似乎想更好卖出葡萄：“章老师，保甜的。”
普通话标准，字正腔圆停顿有力，是个教课的好人选。结果这样的人用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绿葡萄，做超市推销员。一本在廊城修罗场招聘下拿到笔面试第一的人，把自己大学多年所受的教育和后期的各种证书荒废。
章君陶有种荒诞感，甚至有种让人前途横断的罪恶之人就是自己的愧疚。
她笑不自觉收了些：“褚老师怎么在这里卖葡萄？”
褚宇：“赚钱。”
他话里带着淡淡笑意，眼也微弯起来。章君陶几乎能想象口罩后面人勾唇带笑又坦然的样子。这在超市打工还能为了什么？工作不就是为了赚钱？
又不是谁都能有无穷多的选择，也不是谁都像张校长那样一心向着教育。各个学校笔面试时间都差不多，很多时候都只能选其一。没考上很可能就没工作。
褚宇又将葡萄往章君陶面前递了递：“真的不尝尝？这是金禾县本地的葡萄，基地就在县城前往市区的国道边。就算平时到马路上去买，最便宜的也就这个价格。这种落下来的还能白尝几个。”
章君陶：“……”
章君陶不知道是因为愧疚感，还是因为褚宇跨行业依旧坦然的情绪，不由接过原本没打算尝也没打算买的葡萄。她剥开皮往嘴里放。
全然没有酸涩感。明明价不高，甜度和口感柔软度却远超过那些利于储存的高价进口葡萄。这算是本地助民项目。当地政府让农民种植，随后派人送了卖，可以大幅度提高当地农民收入，也减少农民自己销售的麻烦。
虽然和教育这块完全没有关系，但章君陶之前和别的单位一起过年值班时，听一个干部说起过这类。
对，和老师这个职业全然没有关系。
她脑子里各种念头繁杂混合在一起，更加不知道该对褚宇说什么。
反倒是褚宇侧转身，在手边扫了眼，挑选一串并不大的葡萄装袋：“章老师是来短住吧。这葡萄味道好，稍微能放放，不过也放不了太久。买一两斤差不多。我给你装一斤，回头要是觉得味道不错可以再来买。活动大后天才结束。”
章君陶手上拿着葡萄皮，还处于有些茫然的状态。
怎么就教师变超市销售了？
褚宇转回头，朝着章君陶伸出手：“果皮给我，我去丢了。”
章君陶低头看向褚宇摊开的手。她见过手背，骨节分明，用力时候手指尖充血通红。现在手掌算白净，但也能看到好几个老茧。手掌上一排，手指侧面也有。手指腹也有。
学生握笔很多年所造成的老茧和老师写板书多年造成的老茧位置不太一样。他都有。说明他大学时候应该认真练习过硬笔书法，也日夜练习过黑板板书。
褚宇不知道章君陶在想什么，又说了一声：“章老师？”
章君陶回过神，把果皮捏紧，对着褚宇重新露出自己常用的客气真诚笑容：“没事。我自己丢。丢哪里？”
褚宇却没收回手，轻微动了动眉毛，强调：“我来。”
章君陶下意识把果皮丢在了褚宇手上。看到果皮落在干净手掌上的瞬间，那种将可以变为成熟桃李的青涩果子强行打落的愧疚情绪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褚宇快步到一旁丢了果皮，看上去动作自然，浑然没半点将工作看轻的样子。一个优秀的教师和超市推销员，在他眼里好像都一样。
怎么能这样呢？
章君陶白天还在听黄主任委屈缺少优秀教师，缺少优秀干部，晚上就看见一个或许可以成为骨干优秀教师的人才走在完全不同的路上。
真的荒唐。
“褚老师。”章君陶不知道怎么就把装袋的葡萄放到了手推车里，看向褚宇的眼神也变了再变，“以后还当老师吧？我们刘老师到现在还总是会说起你，觉得你没能入廊城一中很可惜。”
她发现自己面对这种情况竟没法解决，只能口头上去鼓动人。
是人不想当老师吗？
“……”章君陶顿了顿，却还是说了，“学生们也聊起过。他们很喜欢你这样的老师。”
褚宇微愣，没想到章君陶会和他说这些。
回过神，他带着一点开玩笑的心思调侃着：“章老师，那下次我应聘当老师再被举报，就得拜托你帮我争取争取了。”
章君陶点头：“可以。”一个可以将坎坷变成玩笑开过去的人，是值得她尊敬的。就像张校长说的，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他在努力成为更好的人，就该有机会。
答应归答应，章君陶也没法现场给机会。
她带着葡萄离开，推着手推车，内心满是对褚宇的同情。她在思考着，这几年调职在金禾县，能不能为了这类教师争取一下。这类履历有瑕疵，但瑕不掩瑜的教师。
他毕竟没犯法，而且打架连处分都没记上。教师缺口那么大，不能浪费人才。
褚宇看章君陶走远，这才轻微挑眉：这章老师刚才看他的眼神怎么奇奇怪怪？
同情？又不是她举报的他。象牙塔出来的老师真是干净得和白纸一样。
“哎呀，小褚啊！我要来点葡萄。”一个阿姨突然插了进来，很是麻利剥开一颗散落的葡萄往嘴里塞，神态飞扬，兴高采烈的还招呼不远处推着车的儿子，“儿子啊！快过来。”
被叫过来的男人穿了一件t恤，袖子挽到肩膀处，硬生生把衣服穿成了健身背心。他打着耳钉，头发染了个棕黄色，因为天热半耷拉在额头上。他脸上满是不耐：“哎，来了来了。”
他半趴在手推车上，痞气十足，看着老不正经。结果人才到葡萄架这边，他视线定在了站直的褚宇身上。他脸上的表情从不耐变成愕然，再变成惊恐，最后让他慢慢僵硬直起了身体。
他听见他妈嚣张在那儿喊着：“小褚啊，你帮我挑挑，哪串葡萄好一点？我是挑不来。不甜我回来找你算账的啊。”
褚宇手脚麻利挑选一串装袋：“好嘞。称重就在转角那边。你可拿好了。”
非主流男人听到这对话更将僵硬。
他慢吞吞把车推到褚宇身边，好好一个五大三粗男人用微弱的声音打着哈哈：“大，大哥。我妈这人就比较，嗯，话没分寸。”
褚宇瞥了眼身边靠过来的男人，闻到一股汗水：“你个傻……”
嚣张的阿姨走过来，惊喜：“哎你们认识啊？”
褚宇皱眉：“傻宝怎么不知道帮你妈拿葡萄？像样吗？快去。”
男人：“……”什么东西？傻宝？妈的，我的老大怎么变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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