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五）
朝月原本是不想出来的，惊鸣寨的人还不值得她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来见上一见，但他们说的话实在令人生厌。
“他们还说，还说咱们是寡妇寨！说，说咱们没男人要……所以只能靠抢……”通报的小姑娘又气又恼，复述着那些人叫门的话。
什么时候寡妇还成贬低人的词汇了？
朝月蹙眉，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去会会。”
刚走出没两步，她胳膊被拽住，回头一看是瑶鸢。
“你性子需收敛着些。自打上次他们被我们镇压后，乖顺了不少，此次他们怕是也知道魏司涯的身份。有个王爷给他们撑腰，才敢如此上门挑衅。”
面对瑶鸢的担忧，朝月并未直接应下，只是反手握了握她的手。
来到大堂内，朝月移步上座。
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愈发近了，几个粗嘎刺耳的男声大咧咧道：“朝月呢？交出魏公子，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听到了没？识相的就赶紧把魏公子交出来！不然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就是就……”
朝月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登时鸦雀无声。
她抬手端起瓷杯，轻抿茶水。再将茶杯搁置在桌上，才撑着桌子慢悠悠道：“到我跟前来说。”
整个过程她的声音绝对算不上高，茶杯轻拿轻放，语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惊鸣寨的人愣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嚣张的气焰霎时间下去了一半。
“不是要对我不客气么，怎么不说了？”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惊鸣寨的人是知道朝月的手段的。即便是背后有王爷撑腰，仍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怎么看我一眼都不敢。”
她边说着拿起一个杯子猛得掷向为首男子的脚边，“啪”的一声，碎片四溅。
别说惊鸣寨的人，朝月的人都被吓到了。
为首的男子顿时跳脚道：“臭婆娘你……”他对上朝月的眼睛，愣怔片刻梗着脖子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晚上来我的地盘告诉我不要欺人太甚？”朝月别过头看了眼瑶鸢，“不然，你带李郎中去账房多领点儿钱，顺便把这几个人脑子一块儿看了吧。”
周围发出吃吃的笑声。
“你！”为首的男子无语凝噎，恶狠狠地看了眼朝月。
旁边的男子赶忙凑着他小声道：“大哥，讲重点。”
那男子闻言，换了副神情摆出倨傲的样子：“你们寨子里都是些女子，从前的事情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你先把魏公子放了，从今往后每个月照哥几个的要求，按时上缴物什，我们以后就罩着你。”
这话给朝月整笑了，她很想知道昔日的手下败将哪来的底气在今日大放厥词。
“口气不小。怎么，魏司涯是和你拜把子了？”
“哼，说出来不怕你吓着。魏公子是当今堂堂的佑安王，而王府管家的儿子正在向我妹求亲。况且，此番魏公子在山中受了伤还是被我们所救，说一声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男子大摇大摆说道。
“哦，这么厉害。还有别的要求吗？”
一听有戏，他腆着脸继续说道：“知道服软了？我就说嘛，你们女人怎么可能离得了男人？也就是前几年撑着做做样子。不过现在悔悟也不算晚，这样吧，你嫁几个姑娘到我们寨子里，那我们就算一家人了，罩着你们也说得通。”
见朝月不吭声，他想当然地认为她在考虑，又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虽然你我都是寨主，但我孟徒可是对你没一点意思。我看上的是你们家的这个。”
他手一指，定在了瑶鸢面前。
孟徒嘿嘿一笑，仿佛已经预见到他和瑶鸢成亲的场景了，凑上前热络道：“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好心提醒你一句，身为女人不要如此斗勇凶悍。否则，就算有几分姿色，也没有哪个男人敢要你。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
“大哥大哥，还有还有呢。”旁边的小弟对着他挤眉弄眼。
孟徒一拍脑袋：“对了，到时候呢这寨子你也别管了，一家人了嘛，你的就是我的。到时候我的人接手你的寨子，你们除了带带孩子别的也甭操心，享清福就完事儿……了。”
一阵劲风袭过，孟徒的脖子被闪现到眼前的朝月掐在手心里，明明还没收力，他已经觉得舌头打结喘不上气了。
“首先，你想娶瑶鸢还是做梦比较快，其次，不要把有男人要讲得像是什么天大的赏赐，最后通知你们一句，现在，我惦记上你们寨子了，而你们就准备好享受自己口中的清福吧。”
“悍妇！你放开我们老大！”孟徒的小弟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一张嘴气鼓鼓地叫嚣着。
兴许是不想在自己小弟面前丢人，孟徒硬着头皮反击道：“既然你们要撕破脸皮，也别怪我讲话难听。你们这个瑶鸢表面上看起来冰清玉洁，其实是青楼里出来的，还装什么清高。还有你，不用男人要…是因为你根本没有感受过男人吧！”
他两个眼睛眯起来，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笑得贼兮兮：“感受过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不然，我勉为其难让你感受一次男人的好。”
朝月气极反笑，这就是色胆包天吗？命都在她手里了，还敢在这里不着边际地胡言乱语。
还没来得及等她出手，忽然一个弱柳扶风的身影出现了，当然，他嘴里吐出的话就没那么文雅了。
“所以，你不吃屎是因为屎不好吃吗？”
连怒气中的朝月都被逗笑了，虽然这话很粗俗但深得她意。她扫了眼霍晚阳，仍旧冷硬的声音头一次多了丝关切的意味：“是你。你不歇着好好养伤，跑出来干嘛？”
一改刚才对惊鸣寨人横着眉毛严肃冷淡的样子，霍晚阳咧着嘴几乎是一步三扭地走了过来，朝月在很早之前听过瑶鸢讲述妖怪列传，里面的男狐狸精也是这样。
“我想你了呀。方才做噩梦被魇住了，就想找你说说话。结果你不在屋内，我问了人才寻过来的。”
他这话讲得从容自然，不晓得的人以为他们认识了很久似的。
朝月不知如何作答，她仍不相信霍晚阳说的暗恋他，尤其他越是这样想和她套近乎，她越是疑心。
另一方面，疑心也只是疑心，暂时她也没思考出来，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姑且等着吧，时间长了，他的大狐狸尾巴迟早露出来。
“你们怎么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真过分。”霍晚阳从地上捡起朝月的外袍给她重新披上。
寨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谁欺负谁啊？这孟徒的脖子还在朝月的手里攥着呢，睁眼说瞎话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吧。
不知从哪掏出了块手帕，霍晚阳拉过朝月的手给她擦了擦手心，眼睛还瞪着孟徒：“来之前你洗澡没啊，害得别人手都脏了。”
“我说你这人儿打哪来的啊？你是不是男人啊，不帮着自己人就算了，怎么帮着这个婆娘讲话？”孟徒一看自己脱离了朝月的魔爪，顿时跳得老远，嘴上依旧不轻饶。
一听这话，朝月刚想过去，又被霍晚阳拽了回来，他微微一笑：“这种小事，我来。”
朝月书念得不多，加之武力值比较高，通常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她都懒得和别人争论。瑶鸢书虽然念得多，但骨子里太温柔了，不够泼皮，和人争论往往自己先红了眼。
寨子向来比较和谐，她又不太能见到其余人争论不休的场景。所以，她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嘴炮攻势的威力。
霍晚阳走到孟徒面前：“我们都是男子，我就和你是自己人了？那皇上也是男子，你怎么不跑他面前和他自己人去？”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啊！”孟徒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我的意思是，我劝她别那么凶那是我好心，我有一句话说错吗？她还急了，还骂我。”
“寨主凶吗？”霍晚阳环顾四周问了问大家的意思。
“不凶啊，寨主对我们可好了。”
“对啊对啊，即便刚认识寨主的时候也没觉得寨主凶，最多只是觉得寨主冷冰冰的而已。”
“就是，寨主人美心善，超好的！”
眼看要发展成朝月的夸夸大会了，霍晚阳连忙把话头拉了回来，他看了一眼朝月。
朝月脸上可疑的红还没退却，被霍晚阳这么一盯，连忙恶狠狠地反瞪了回去。
他耸耸肩，笑道：“我和寨主也就今天刚认识，我也不觉得她凶。尽管…提着那把剑威胁人是真，但找郎中帮我疗伤也是真啊。你说她凶，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掐你脖子都没用力。”
“你说得轻飘飘的，杯子扔的不是你，你看地上。”孟徒指着地上的碎瓷片说道。
寨子里其他人立即说道：“你怎么不说自己大晚上砸门！还让我们按时给你们东西，简直荒唐！”
霍晚阳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被砸不是自找的？你要是这个点去砸个皇宫，可能明年坟头草都两米高了。而朝月还能让你在这蹦跶，我看她还是太善良了。”
末了，霍晚阳总结道：“既然我们都觉得朝月不凶，就你觉得她凶，有没有反思过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等等，我和朝月的事儿，你能别老提皇上皇宫吗？”孟徒抱怨道。
“可以啊。那你说说寨主骂你什么了？”
“她骂我……”孟徒憋了半天，“你还是提皇上吧。”
孟徒上下打量了一番霍晚阳，白白净净的，再看看自己，彪形大汉，怎么能被压一头。
“你觉得朝月美吗？”
孟徒突然的一句问话给霍晚阳整懵了，他下意识看了眼朝月，整个人像是突然卡壳了，别扭地回答道：“美，美啊。”
什么鬼啊，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要支支吾吾啊！朝月腹诽，他有这么违心吗？虽然也不是太在意外貌，但前面这么流畅，完了这么顿住一下真的很尴尬啊。
就这还说暗恋她……
不是！怎么突然信了他的鬼话啊！暗恋这种事也信？
那一头孟徒志得意满地说道：“对啊，很美还没人要，不就是太凶性格太差吗？”
闻言，霍晚阳深吸一口气：“首先，没人规定她不可以凶，其次你知道她凶还上赶着找她，你有病？再者，她有没有人喜欢，她凶不凶，美不美，她怎么样，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管好自己吧你。”
“有关啊，我说没人喜欢她是为了证明她凶……”
“谁说没人喜欢她。”
“谁会喜欢她啊？”
“我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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