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阴谋
从前在转轮王府邸的时候，每到夜里，地藏神明大神殿后的密林深处都会传来非人似畜的嘶吼声。
散羽刚到鬼寨时便睡在大神殿的殿侧，时常被这声音吓醒。
有一次他实在觉得烦，闻声而去，要一探究竟。
他绕过神像，从殿后的狗洞里钻了出去，扑在茂密草丛里偷偷观望，见那边有一个巨大的地窟。
那声音逐渐凄惨真实了起来，不断地引起回音。散羽这次听的真切——是人声。
人声夹杂着畜声，一听便知是一场激烈地厮杀。
那座地窟门前围着一排举刀的鬼面人，根本靠近不得，散羽也本不想多管闲事，便欲转头离开。
可还没等他迈动步子，地窟里声音便停止了，没多久，里面走出来了人。
逆着光，不知是何许人，只知他身形魁梧，步伐傲慢粗鲁。
那人身后跟着一个弓腰的老仆，只见老仆手一挥，地窟里又走出一个壮汉，把拎着的两样东西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样已经软了，不会动。
一样已经残了，苟延残喘。
“找医师给他医治。”领头的那个块头说道。
说完，他丢下匍匐在地上的人，带着老仆离开了。
“是，寨主。”
散羽远远看着，那个地上的身影艰难地立起身来，差点摔倒，被身后的人扶住。
“少主。”那人又说。
少主？散羽不解。
他来之前曾听说过鬼寨转轮王的大神殿里住着一位少主，名叫呈庚，是寨主西拉的独子，只是一直未曾见过。
……难不成，这位少主每日夜里都会被亲父拉去斗兽？
少主立稳了身子，走几步，又弯下腰，抓起地上被他一刀戳断脊椎的黑狼，一瘸一拐，离开了。
他身后跟着的便是自幼被寨主西拉安插在儿子身边的眼线——怀燚。
怀燚谨慎地跟在后面。
少主并不急着离开，在一座大石头后面停了下来。
散羽不得不俯下了身子，因为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
眼见少主把黑狼摊在石头上，也不回头，道：“刀。”
怀燚把大刀从腰间抽出，熟练地递给了少主。
少主一把接过，手起刀落，将黑狼砍成几段。
他把狼尾和狼头递给了怀燚，“去祭神明。”
怀燚拿着祭品走了。
少主垂首，开始分食狼肉。他虽然用刀粗鲁，没有章法，但吃肉却很斯文，剃了狼皮，一小块一小块细细咀嚼地吃。
散羽看地反胃。
他实在是受不了，单是看那一地的狼藉，闻到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就想吐。但他现在又实在走不得，鬼知道这位每日食生肉的少主有多警惕敏锐？
他就这样等了两盏茶的时间。
盏茶后，怀燚回来了，少主便搁下刀，随他走了。
看背影，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其实……瘦骨嶙峋的。
后几天，散羽每日都能听见夜间惨烈的嘶吼声，他觉得心中不忍，于是总会从自己食盒里拿些馒头和饼，里面夹着肉，偷偷放在那颗大石头后面。
但少主从来没吃过。
有一日，他实在又没忍住，晚间钻狗洞跑过去偷看，结果运气不好，被提早结束杀狼的少主逮了个正着。
少主丝毫也不询问，也不听解释，拎起大刀就要砍死他，幸好他激灵，没犹豫地跪地求饶，拼了命地服软，才叫少主罢了手。
往后，他和少主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每日都会在那里见面。
但少主从来不说话，也不吃他送的东西，一次都没有。
那日转轮王宫殿覆灭的前夕，少主提前有了预感，一日杀了两次狼，还分给他了一只。
少主一边给他生火，一边咀嚼着生肉，说：“我不如你。”
……
“少主，”如今的散羽跪在地上，透过通风口，看见被困在密室里的少主，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酸楚，“我就知道您没事，您近来好吗？”
少年难得动了动嘴，似乎一句完整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到了最后，还是沉默。
“您还好吗？”散羽又问道。
少年抬眼看了散羽，见他还没怎么变，依旧是一副瘦弱轻柔，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
他想起他自己，这些时日，变化岂止天翻地覆。
但鬼使神差，迎着穿透屏风缝隙，射进来的一丝阳光，他说：“好。”
一个字，几乎叫散羽抽泣。
散羽低了低身子，压低了声音，“少主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少年思虑片刻，却道：“不用。”
散羽愣了一下。
不用，是什么意思？少主这是放弃复仇了吗？
还是，还是不信他……
“少主，我，我现在……”散羽这话说的有些抖，“虽然我现在是卞城王的人了，怀燚也是，但我们，我们心里还是想着旧主的……”
少年不语。
“卞城王年轻残暴，我虽受宠，却实在叫人诟病，”散羽微微攥紧了自己衣角，“他长不了，您只要肯忍，总会有新主倒台的一天。”
“你是男宠？”
“不！不是，我！我只是，只是一个，一个……”散羽险些红了眼，急忙想要和卞城王撇清关系，但这谎却无论如何也撒不下去。
他低下头，“我……”
少年却觉得无妨。
他现在怀疑，为何新寨主杀了他父手底下那么多人，甚至满天下地找他的尸体，却独独放过了怀燚和散羽，还委以重任？
散羽生地好看，被卞城王那个好色之徒收入后宫不足为怪，只是怀燚……怀燚可是他父的心腹啊。
这二人一内一外，一个羞愤愧疚一个心怀鬼胎，无言了许久。
终于，少主第一次主动开了口，他将手搭在通风口处，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问到了点子上。
散羽吸了吸鼻子，答道：“卞城王在古野庄里安插了眼线，每月十五会传信回寨子，我都看过，中途还截过一封，信里说古野庄庄主房里藏了人，是，是余孽……但，但消息被我封了，卞城王还不知道，所以我来这边找找……”
“眼线是谁？”
“落款的都是化名，只知叫‘大川流’，真名不知。”
少年微垂了垂眼帘，心知这位“大川流”必定是季凡的身边人。如今在古野庄里，能接触到他的无非是庄主、桃儿、晴儿，还有院里几个用了三四十年的老仆，以及何大夫。
卞城王的父亲是个草包，没有这样深沉的心机，但卞城王自己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所以老仆与何大夫基本不会……那便只能是桃儿和晴儿之中的一个，亦或是旁人将此事泄露了出去。
“你替我去岳州打点一些事……”
……
散羽走出古野庄大门的时候，远见季凡急得直跺脚。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大大方方过去，拍拍季凡的肩膀，“果真是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啊。小庄主小小年纪便能将这天下第一庄打理地井井有序，在下倾佩。”
这人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季凡腹诽。
“不知小庄主娶妻了吗？”
季凡：“？”
“可有喜欢的人了？”
季凡：“没有，尚无心此事。”
散羽脸一瞬间更黑了。
方才少主同他说这位庄主好似倾心于他，兴许能加以利用，谁想他竟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几句。少主若继续留在这里，难道要一直受这种腌臜气？
“以小庄主的才貌和家世，自然想要什么人，就有什么人，只是诸如‘春山画集’这类的书还是要少看，”散羽侧目而视，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也少拿出来放在显眼的地方，免得带坏了心智单纯的人。”
季凡：“……”
……
刚日落没多久，统查便接近了尾声。
季凡苦心经营几日，早已把该显露的显露，该隐藏的隐藏，鬼寨的即便再细致，也没办法在短短几个时辰内把所有错处都挑出来。
到头来，怀燚和散羽只命人在院落的十处院角立了十殿神像，又在正厅立了一座地藏神像，挂了几副代表卞城王的牌匾和旗帜。
季凡远远看着鬼寨的人离开，心里却半分也没有松懈下来。
他紧忙回到自己院子，命人煮好了晚饭，驱散了众人。趁着四周安静，他查看了几件要紧的物件，见都没有遗失，才推开床垫，打开了密室的暗门。
九排锁果真被人打开过，这不让人省心的狼崽子还当他不知道，正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靠背上，接着小桌案上一架烛台的光看画集。
他见他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再低下去。
“看什么看？”季凡语气里偷着难以掩盖的愤怒，“装？你以为我不知道？没良心的白眼狼，我待你不好吗？”
“我是吃的少你了还是穿的短你了？你受伤时候我没救你？你发烧时候我没照顾你？你怕药苦闹着不喝，我有骂过你一句吗？哪次不是好好哄着的！你睡觉不踏实，哪次不是我给你讲的故事！你不是很爱听的？”
“你要跑？你竟然要跑？！”
他每说一句就趁机往前挪一小步，挪到最后，人已经贴到了床边。
季凡不太斯文地捏起少年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看着我的眼睛，不，可，以，跑，我再说一次，本庄主喜欢你，所以你不可以跑，懂了吗？”
“你要是跑，我会派人把你抓回来，然后用板子，打肿你的手，让你跪在地上抄家规。怕了吗？”
少年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他慌乱了，避开了季凡的眼神，往床里面蹭了蹭。
季凡见状，忽然又变卦，觉得自己说的过了——没办法，他实在是怕吓着这孩子。
平日里当庄主雷厉风行的，心里的一块软肉却总是忍不住袒露在这少年面前。
没办法。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声音在空旷地密室里显的格外疲惫和无奈，身体前倾，虚抱住了少年。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去吃晚饭好不好？”
偏在这时，他衣角被拽了两下。
季凡心里猛地漏了一拍，不可置信地往下瞄了一眼，正见少年悄悄的牵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微微发白，似乎很紧张。
下一刻，少年将头轻轻贴了上来。
季凡呼吸快停了，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动也不敢动——这孩子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腻歪。
“哥哥。”
很小很细的一声。
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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