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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爱慕


季凡想,自小到大,他见过的不易太多了,夫者谋生,妻者为媳,仆者受人奚落,庶者被人白眼……就算放到他自己身上,全庄上下的期冀、光复家族的使命,哪一样不会撞遍了南墙,头破血流?

        可就算黄土枯骨,季凡扪心自问,他也从未怕失去过什么、不能得到什么。夸张了说,在正事上,他从不准自己动一丝一毫的私心。

        可是现在,酒劲却借着他心底里那股按耐了许久的堕懒,把明目张胆的偏爱安静地展现了出来。

        季凡把被子摊开,侧对着床里的白祈躺着。

        他不说话,只盯着眼看白祈,却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只可惜白祈没懂他的意思,一直不敢妄动,良久,季凡还是开了口,“吹灯,解释给我听,解释的好,酌情处置,解释不好……滚出古野庄。”

        “是。”白祈双手放在身前,紧攥地拳头这才放松了下来。

        他爬到灯台前,拿盖子熄灭了蜡烛,室内瞬间变得漆黑。

        灯一没,季凡的困劲就上来了,更不爱说话了,因此他久久没听见白祈的动静,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哥哥在哪?我看不见了。”

        季凡实在是被快气笑了,随即便感觉到一双无头小手在暗处里囫囵乱摸,边摸还边问上一句。

        “这儿呢。”他敷衍答。

        下一秒,一只沉重的小狼狗“砰”一声扑了上来,砸地季凡差点泄了气,哭笑不得道:“你是要压死我吗?咱有话好商量,灭口泄愤就过分了吧。”

        “哥哥……”

        “不许撒娇,”季凡拍了拍白祈的脖颈,突然才后知后觉发现这孩子扑的不是位置,尴尬地干咳了一声,“起来,进来。”

        白祈难得听话地钻进了季凡被窝他将头埋进了季凡胸口,一手搭在季凡腰上,前所未有地主动亲近起来。

        季凡这下更加确定,这小子绝对是来以色来买太平的。

        不过他最清楚的还是自己的身体——绝不能正对着他,容易出事。

        这狼崽子是个雏鸟,十五岁年纪上下尴尬,见识也短,自己却已经是阅画无数的老鸟,虽然未尝过一口禁果……但守身如玉毕竟不等于无欲无求,何况他喝了酒,这点更明显了起来。

        于是季凡翻了个身,背对着白祈,微微蜷起了身子。

        身后这人愣了一下,又贴了上来,把下巴架在了季凡肩颈,“哥哥,你一直说你喜欢我,有多喜欢?”

        季凡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半合上睡眼,答:“很喜欢。”

        “很喜欢是多喜欢?”白祈抱住季凡的那只手紧了紧,“若祈儿一心只有哥哥,哥哥会一直喜欢祈儿吗?”

        季凡一手覆盖在白祈手上,拍了拍,没说话。

        白祈又问:“哥哥不愿说,那就不说我,那除了我,哥哥喜欢什么呢?”

        喜欢什么……

        季凡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要论吃穿住行,他有的,恐怕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没有。要说名声在外,他小时候调皮捣蛋惹过几次大祸,长大懂事了之后浪子回头励精图治,替古野庄谋后路,好像自出生以来就常被人做饭后谈资……

        要说品行,无妻无妾无不良嗜好,从前一日三餐地爱看话本图集,如今也大多戒了,看多了这种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喜欢什么呢?

        眼下被白祈慧眼识珠拎出来问,季凡一时还真答不出来。

        “哥哥既然答不出来,那我来替哥哥答吧,”白祈屈了屈腿,挨地更紧了一些,“哥哥什么都有,却又不觉得那些是自己的,对不对?这几月,我观察了很久,见你过生日时不宴请宾客,也不关起门来庆祝,逢年过节都懒得操持,旁人说你是富贵命,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不过是懒了?”

        “扯这些做什么?”

        季凡被一句话戳破了心事,顿时排斥起来,“我让你解释你识字的事,再说这些没用的,那就不用说了,明日就把你赶出去。”

        白祈一听这话,顿时耐住了性子,轻轻放开了环抱的手臂,“好,那我先解释,哥哥别生气。”

        他顿了顿,单刀直入道:“我其实……也不是生来就是仆人,我最初的那个家,是周城的小商,我是庶次子,娘是影月楼歌妓,花名合琴,我的字,还有念过的书,都是陪我嫡兄学的,他叫白羿。”

        听到第一句话,季凡酒就醒了一半,这孩子是要给他刨根说底?

        “五年前,周城闹大灾,家里把生意卖了,换来的银两不多,却也能勉强度日,”白祈静静说着,真好像这些都是他自己的经历一样,“只是有一日,我嫡兄误伤了周城鬼寨监察寮何总事的公子,他家要我家赔五十两,我爹筹不起这么多钱,便听了主母的话,想把我卖了。”

        “我那时候生着病,说不出话,我娘在我床前,眼睛哭瞎了,喉咙喊哑了,拼了命地哀求我爹,可人牙子最后还是把我带走了。”

        “我随奴车到过刘家,王家,张家,齐家,可他们都嫌我年纪小,身子弱,做不了事,没几日就把我卖回给人牙子,后来过鱼州的时候,我被一个富商看上了,那富商重金把我买回了岳州,此后半年,他找人教我念过书,背过词,学过说话理事,也学过……怎么伺候人。”

        “哦?”季凡彻底醒了,“原来我家祈儿十岁的时候就被人惦记了啊……”

        “……那哥哥想不想知道,我有没有伺候过人?”

        这又是什么鬼问题。

        季凡今夜算是对这狼崽子彻底改观了,本以为是雏狼,没想到是是个系统学习过的老狼。

        白祈手指尖一滑一划的挠着哥哥尾椎的位置,胸口重新贴了回去,在哥哥耳边轻轻道:“没有。”

        季凡脑子“轰”的一声。

        “他们原本想等我长到十四岁的时候,把我送给什么……中合门?但我借着一次暗训的机会,假死脱身,他们都以为我是被狼咬死了。”

        “那你后来,又是怎么到了鬼寨的?”季凡好奇问道。

        白祈长叹了一口气,无比无奈道:“命罢……有一日我刚猎了只鹿,躲在山洞里生火,听见洞口有动静,本以为是豹子,结果是一队寻山的鬼面人……然后我就被抓走了,鹿也被抢了。”

        季凡试想了一下,一阵心疼。

        后来的事他大抵也清楚了,左不过是祈儿被困在鬼寨几年,又不幸赶上了几次兵变,最后兜兜转转到了他这里。

        他想着,边安抚似的拍着白祈后背,心里踏实了许多。

        突然又觉得不对,琢磨了半晌,“嘶,那也不是你骗我的理由啊。你想唬我?”

        “我还没说完呢,”白祈紧忙道,一侧身脱开季凡的怀抱,“方才不让人说,现在又乱加罪名,哥哥真是……”

        听着他委屈个不行,季凡知错能改地骂了自己一句急躁,低头在白祈唇上落下一吻,“你说吧,哥哥错了。”

        白祈舔了舔唇,似乎没预料到这个吻,反应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道:“不够。”

        季凡心里一阵酥软。

        他真被拿捏地死死地,翻过身来一把将人推倒,一手将祈儿双手交叉,高高摁在头顶,另一手衔住他的下巴,一个深吻上去。

        “够不够?”

        “不够,哥哥道歉要有诚意。”

        又一个缠绵的深吻上去。

        两人呼吸交错,伴随着身下之人隐约的低哼,年轻的身体隔着薄薄一层里衣碰撞在一起,一个乖顺,一个急躁,季凡只觉得浑身火热,被下了药一样。

        白祈说的没错,季凡想。

        整个古野庄,没一样东□□是季凡他自己的。

        他自幼被人称赞潇洒,挥金如土,没有烦恼,连喜欢男人这种事他爹也从来不管,殊不知是因为他娘早逝,他爹又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忙于庄务,没管过他一日,到了最后,根本也管不了了。

        因为他长大了。

        他自己一个人,在没有童谣,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伙伴,没有父母,在偌大的古野庄里,裹着满身的金箔长大了。

        他爹终于反过来想要爱他,可是好景不长,父慈子孝的日子他过了没到半年。

        季凡时常在想,支撑他顶着古野庄这么大家业走到如今的信念是什么?他想,或许就是那半年,也或许,是隔壁院叔父那里时常传来的其乐融融。

        那种纯粹的其乐融融,他也想拥有,所以他义不反顾抓住了白祈,因为真的喜欢,所以铺天盖地的占有欲逼地他疯魔。

        “哥哥……唔……哥……”

        白祈快被吻地喘不过气来,带着哭腔对季凡推搡。

        季凡急促地喘着气,充耳不闻,吻地更狠了,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人是他的,只是他的,所有都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别人想看一眼也不行!

        ……那不如干脆,今晚就把所有事一次到位,祈儿就永远也跑不了了!

        “哥哥!”白祈感受到身下某处被人用膝盖顶了一下,惊地他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来,反手一把治住了季凡的一只手,“我还没准备好!我同意了吗,你怎么能这样?!”

        他控诉地激烈又愤怒,季凡冷不丁又被人在腰间锤了两拳,脑子才慢慢清醒了回来,“我……”

        “你什么你?”

        白祈被惹急了,坐起身来,把方才被人粗暴撕开的衣服重新穿好,“那你现在明白了没?”

        “……明白什么?”

        白祈气冲冲下了地,也不穿鞋,“砰砰砰”三下把窗户开了,回了自己床上,“自己想!”

        季凡现在哪里定地下心想这些事,他身下……良久,夜已经高了,季凡跑去洗了个凉水澡才回来。

        又是一夜无眠。

        又是快到天亮的时候,他上下左右揣摩了一圈,想明白了。

        原来,他想占有祈儿。

        祈儿也想占有他。

        但是他们,除了这一点相似之外,没一点互相匹配的上。

        祈儿平日里对他冷漠,是在享受被爱,无理取闹,是在制造机会。

        自然,说不会字也是为了能和他朝夕相处,其实不光祈儿,他也曾无数次幻想二人双手重叠,在宣纸上落字的场景。

        他偷偷跑去宴会,大抵,是想要帮他解忧罢了,毕竟一段感情的维持,靠的是彼此的共性,互相了解,相互扶持,是祈儿爱他的一种方式。

        那他爱他多久了?

        从他拿来第一本画集开始,也许更早。大抵,也有几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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