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梦留风 黑洞 2

　　在疲惫的新地步中，日子重回孤单。之前所有的感受都似乎有其方向，颜色分明，情怀简易，总能理出个头绪。现在却开不了口，风云不测。这件事如果一定要去想的话，只能这样说：消失的室友，以及消失的恋人，我明白他们对我的重要性。每个人的生命都需要这样的参与者，为你带来奇异的体验，使你免于在生活的长河里沉没。如果它存在的同时不会对你造成伤害，那它就值得感激。不妙之处是，随着一切的发生，价值观变得扭曲，心怀感激的时刻越来越少，对伤害的定义也日渐模糊。这两个难点成了沉没的新方式，且反而因为明显使人格外心痛。

　　（传说每一个固定点位的庄家都能记住重复往返的路人。就像站桩的NPC僵硬等待着玩家来输出。像公交车司机，像早点摊位在大概时间迎接熟客。）

　　新年夜通过网上邀约参加了一次通宵游街活动，一群互不相识的人在一起快速走路，直到太阳升起。本来以为会被冻垮，不过一个有经验的人事先告诉我只用穿短袖。虽然知道这很夸张，但后来事实证明也不无道理。第二天是星期五，逃了一天课睡觉，一直睡到星期六中午饿得不行才起床找吃的。近三十个小时躺在床上，期间反复醒来，听一阵歌又睡去（有时是贝多芬c小调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有时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有时是林海的《爱情风华》一张）。一次醒来时发现耳机里正好随机播放到郭德纲的相声，突然觉得艰难与无望。面对一种来自新年的孤单，无法找到能够与之抗衡的心态来更换。

　　（有一次你在离家两万里的地方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奶茶店的店员，难以描述的一见钟情，很确信，很动容，很感人。于是你每天坐一小时地铁去找他买奶茶，装作经常在附近走跳，装作积极向上。买了两个月后他辞职了。你不相信人能做到如此无情，宁愿归咎于是他脸盲。你应该站桩的。）

　　生活失去了搞头。之后每天上课，从不缺席。手上的割伤过了很久才痊愈，本来只是很小的伤口，却像被一种微妙的能量上了标记，无法康复（你应该站桩的）。有几天紧张自己是否身白血病初现了兆头，后来暗自好笑。雪大之后放弃了夜里跑步的行为，很快长胖，脂肪逐渐覆盖肌肉。人若是不锻炼不买新衣服，马上就颓废了，同理，充足睡眠后洗个澡，换个发型，好好化个妆，一下又像活了过来。物喜己悲，充满奇妙的热情。傍晚会在小区里散步，有时长时间观看广场舞，伴随着大音量dj，思绪停止，有时陪陌生小朋友玩滑梯或跷跷板直到天黑，回去找一两部电影看掉（我无法入睡）。

　　每当看到这些小朋友备受家长的关注与关爱都会格外动容。推着婴儿车的爷爷快步跑过烧烤摊避免孩子遭受烟熏，一位父亲教刚会走路的女儿不要踩踏花草。种种细节令人心颤。此刻这些孩子表情固执，全然不觉，要等到他们长大成人为人父母后才会重新考虑起这样一种感情，一种自我爆炸后只盼人好的虚弱的善心。

　　几年前我和一个朋友在某个贫困山村路遇两兄妹拿着棍子在路边进行对打游戏，妹妹的脸被哥哥失手划破，两人不知所措，嚎啕大哭。计划生育的年代。（你抽着一种当地最贵的四块一包的劣质烟等车，觉得透体油辣）。掏出纸巾想上前安慰，被她拉开，说他们家长来了你解释不清楚的。我们错过一张巴车，看到事情结束：他们母亲现身，神情木然，嘴里嘀咕，捡起地上棍子对两人一顿乱打，一直说“再哭我抽死你们”。我们当时决定沉默后的蠢蠢欲动，以及在蠢蠢欲动时依然坚持住的沉默，像不醒的噩梦，在离开的路上无尽纠缠。

　　婴儿车里的孩子因为颠簸而醒，嚎哭起来。他想要的一场睡眠不是关怀给到的。你给的只是你想给的，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不过是以不同方式的担当让自己觉得惬意而已。我可以在公交车上给抱着孩子的人让座，我却不可以帮一个满脸是血的幼童脱离眼前的噩梦，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不同。我看了一夜广场舞，跳舞的人也在看我，两条平行线，无法呼应，各自栉风沐雨，手胼足胝。有念头维持着卑微的人们活着，却也难以让他们看上去像是勉强满意。我在陌生人中迂回，透过一些眼神交接猜想他们的生活，猜想他们随波逐流时产生的盼头和被钩上岸后体验的惨烈。依然沉默。



　　是我真的太孤独了。这种孤独的出口是：我不羡慕消失的人。我爱你们，却没胆成为你们，因为我不够格与你们为伍。同时我也不失望，因为我已经成了一根木桩。

　　（每天划水到深更半夜回去，楼下酒吧员工跑到公路上吆喝“要不要这边看看，我们有乐队”，我路过她一千次她问了我一千次，要不要，不要，要不要，不要，要不要。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就住在楼上，“你为什么每天要问我”，你是脸盲吗，脸盲站什么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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