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四十四）

　　山崖上，九算再聚。

　　「哈！發生這麼殘忍的事，我都不忍說了。」凰後巧笑嫣然「真狠心哪。」

　　「老五，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富有同情心了。」欲星移嘲諷「老二，你認為呢？」

　　「留有餘地卻不一定是好事。」禦兵韜卻道，現在這個結果還不能知道好壞。

　　尤其是對於九算老三來說。

　　「不會更糟了。」欲星移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談「玄狐已經沒問題，而俏如來也回來了，和另一位自稱鴉玖的地門武佐。」

　　「俏如來狀況？」禦兵韜詢問。

　　「唯有他記憶還未恢復。」師相道「但目前雲醫透支昏迷。」

　　「俏如來還有用處，儘快讓他恢復。」凰後道，不管是從藥師下手，還是直接開起滅卻之陣，她隻需要結果。

　　「當然。」欲星移話鋒一轉「關於那位鴉玖，老五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一個高手。」老五神色平淡。

　　「來自羽國的高手。」老三補充，很明顯在懷疑著其背後的身分。

　　「我從羽國帶出的手下，你們已經見過了。」凰後見招拆招「地門洗腦範圍大，有路過的羽國人加入並不值得奇怪。」

　　「或許不是你帶出的。」禦兵韜沉聲道，他們都知道檯麵上來自羽國的人還有誰可能有嫌疑。

　　「至少他沒告知我。」凰後半真半假道，這個話題也隻能截斷在這裡。

　　「現在第一步、第二步連接踏出，隻剩下最後一項要素。」

　　「思能裝置。」

　　*

　　不知道欲星移向其他人瞞下了常欣身上的斷雲石，雲仔自驚醒後第一件事就是堅持要自己確認常欣的狀況，不顧修儒的阻止，強撐著離開自己的房間。

　　「常欣…！」雲仔跌跌撞撞的來到常欣床邊，沒看到站在一旁的玄狐，直接撲過去握住她冰冷的手探脈，直到緊盯著少女的胸膛略有起伏，才鬆懈下來，軟倒在地，而手依然緊抓著不放。

　　「常欣……」

　　雲仔這才感到手腳冰冷，恐慌、軟弱和後怕化作淚水滑過臉側，被隨手抹去。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牢牢握住常欣的手，感受掌下跳動的脈博，斷斷續續地低喃著，即使少女現在還無法回應。

　　精神一鬆懈下來，肉體的不適立刻開始躁動著提醒自己的存在。眼前一黑，雲仔又昏了過去，手卻還緊抓著青梅不放。

　　「雲姑娘！？」

　　恍惚間，似乎看到熟悉的衣角從視野裡晃過。

　　*

　　等到再次恢復意識時，雲仔已經回到自己的床上，恢復了鎮定，乖巧地聽著主治大夫的訓話。

　　「雲姊姊，你怎麼可以擅自起來！」修儒苦惱道「你明明也是醫生，怎麼能這樣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思能受創、內力透支，在手術中又耗損精神過度，現在的雲仔表麵無事，但根本是外強中乾，還如此衝動行事……明明聽師尊提起時，是一位很聰慧穩重的人啊。

　　「抱歉，咳……」雲仔在向修儒再次確定常欣雖然還沒醒，卻真的已經脫離危險後終於放下心來，乖乖伸手讓他把脈「常欣是我最重要的人，沒看到我不能放心。」

　　其實她也有些心虛，如果轉換身分，對待病人一向作風強硬的她會比修儒更生氣。但實在是難以壓抑心情，一定要親眼確認過常欣的狀態她才能安心接受治療。

　　「好吧，沒有下次了喔。」修儒何嘗不了解這種心情，隻能無奈「我去煎藥，雲姊姊一定要好好休息。」

　　「麻煩你了修儒，多謝。」雲仔鄭重道，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常欣，要不是在治療過程中修儒趕來幫忙，情況就危急了。

　　目送冥醫前輩的弟子離開，雲仔藏在被單裡的手才抬了起來，放到視線之內。

　　隻見長著薄繭的手心，被指甲刺得鮮血淋漓。

　　鮮紅的血在雲仔眼中沒有任何意義，她現在閉上眼還是能看見常欣被大片腥紅覆蓋的白衣。即使掌心隱隱作痛，也痛不過看見常欣差點被虐殺的心。

　　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局麵？

　　她衝回來的那瞬間完全沒有思考，直到現在才開始回放著當時的景象。向常欣下手的兩個…畜生，是地門被俏如來之前俘虜的武佐，應該就是銀燕曾經向她提過，被關押在尚同會裡的那兩個。

　　既然被關押，為什麼能夠出來？難道是在自行恢復記憶後，獨立逃出？

　　可能性不大，既然被俘虜，尚同會必定會封鎖他們的功體，所以必定有人蓄意打開了牢籠。但是，又為什麼會特意跑來針對一個普通村子的巫女？這不可能是巧合，她不相信。

　　是地門？是…雁王？還是她不知道的人？

　　為什麼…

　　為什麼她連幕後主使都找不到！？

　　心一氣，另一隻手下的被單就被撕裂。絲帛碎裂的聲音令她清醒一瞬，卻又馬上沉入另一種後怕自責懊悔的情緒之海。

　　常欣……

　　突然，一陣腳步聲打破室內停滯的空氣！

　　「小雲仔，你醒了！」

　　在聽到呼喚的那一刻，如夢驚醒地迅速把手裡的血跡抹掉，等夢虯孫等人進來時，雲仔臉上的痕跡已經被收拾得一乾二淨。

　　「雲仔。」錦煙霞拍拍雲仔的肩膀「幸好你和常欣都沒有事。」

　　「真是太亂來了。」夢虯孫指責，他已經後悔把人放出村這件事了。

　　「幸好姑娘沒有出事。」武斂君慶幸欣喜道，在看到雲仔露出微笑時臉上紅了紅，後者沒有注意到。

　　「說了我會回來。」雲仔笑道「而且銀燕心心念念的俏如來不也回來的嗎？」

　　「雲姑娘，多謝你救回大哥。」銀燕感謝道，一旁的俏如來顯然也很欣慰藥師此時安然無事。

　　憶無心是跟隨修儒一起來的，雖然在看到俏如來時難免想起尚在地門的爹親，但看到大堂哥平安無事，雲仔和常欣也都平安，也是十分欣喜。

　　「等我恢復一點，我就幫你解除洗腦。」雲仔對俏如來笑笑。

　　「雲姑娘不用勉強，將身體養好比較要緊。」俏如來雖然想找回真實的過去，卻不會為此催促其他人，更何況眼前的少女剛經歷了禍事，自然不能讓她勉強自己。

　　「是啦，修儒說你耗損嚴重，還是乖乖修養吧。」夢虯孫道「聽說你去地門後，欲星移讓劍無極去找你，但他不敢深入，找不到人就回還珠樓了。」

　　雖然龍子話裡在唾棄劍無極，但雲仔聞言還是一笑「辛苦他了，說起來我也該去看看鳳蝶，到時候就順便謝謝他。」

　　畢竟劍無極隻是一個劍客，很容易被無我梵音影響，隻要被人拖住時間就完了。沒想到他敢冒著被洗腦的風險闖入，雖然並非雲仔的本意，但還是很感謝這份人情。

　　「你去還珠樓的事情之後再說，先修養吧。」錦煙霞讓雲仔躺下「常欣我們也會看顧，玄狐更是沒有離開過，你不用擔心。」

　　不再打擾藥師的休息，確認雲仔平安無事後，眾人逐一離開房間，隻有夢虯孫留到最後，雲仔便等著他開口。

　　夢虯孫有些躊躇，怕觸碰到她的底線，但又覺得至少她要知道這件事「我覺得……還是要讓你知道。」

　　「什麼事？」

　　「常欣的事情……」雲仔臉色剛一冷，就聽到夢虯孫心一橫道「欲…欲星移一定動了手腳！」

　　誇嚓！

　　夢虯孫噤聲，隻見雲仔盯著手心裡碎裂的瓷瓶，裡麵殘餘的一丁點內容物已經和掌中的血跡混為一體。

　　「小雲仔！？」夢虯孫聽到血液滴落的聲音，才發現藥師的手被陶瓷碎片紮得鮮血淋漓，連忙上前拉開雲仔僵硬的手指，取布清理包紮，也才看見被雲仔遮掩，碎裂的被單一角。

　　「夢虯孫，你說得可是真的？」雲仔不在意地任由夢虯孫動作，也沒有自己止血的打算，隻是直直得盯著好友，想求得一個答案。

　　欲星移……真得是你嗎？

　　夢虯孫實在氣不過欲星移做出這種事，給予雲仔肯定的答案後道「小雲仔，你要怎麼做，我都支持你！」

　　經過欲星移那傢夥的警告，他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情，會令整個局麵走向最糟糕的地步。但是如果是小雲仔的決定，他也不會阻止，畢竟在這件事情上，隻有小雲仔有資格做出任何決定。

　　雲仔愣愣地看著夢虯孫，腦中快速地閃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件，她在與大智慧的交鋒中落敗、免疫洗腦的玄狐不願幫忙、過度重視常欣態度、師相的刺探和軟禁……，交叉的片段一幕幕組織成線索，匯集出整串過程。

　　她現在才反應過來，這個是怎麼一回事。

　　「欲星移…師相……哈哈哈哈哈！！」

　　難怪……

　　難怪你會主動給我鮫人血救常欣！！

　　【千萬不要……太相信你身旁的人了。】

　　上官鴻信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響起，讓雲仔不可抑製的放聲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眼淚直流，情緒翻湧如潮的向她襲來，幾乎就要滅頂。

　　可是就算如此，她能做什麼呢？

　　她曾經衝動過，害得記憶全失，讓常欣難過。但她還是沒有記取教訓，再次任由情緒驅使，導致常欣命危一線，現在還在生死邊緣掙紮。明明想要保護，卻隻是讓在乎的人不斷被捲入風波，全都是因為她的魯莽……哈！！

　　淚水流盡後，眼底越加乾澀，她感覺心臟傳來一陣一陣地鈍痛，磨得她難以呼吸，大口喘氣。

　　太可笑了……她…

　　「……」夢虯孫沉默的看著雲仔發洩。

　　「……夢虯孫，謝謝你。」感謝對她坦白，這份心意，她收下了。

　　「那你…」

　　「不是時候。」雲仔打斷他，眼神冷冽如冰，那是情緒收斂過後強迫自己冷靜的堅決。其實他們都明白，這件事一旦說出來，那怕是私下動作，會是有怎麼樣的後果，而雲仔也是為了夢虯孫有考慮到這點而單獨告知她真相，才更加不會妄動。

　　所以才愈發讓夢虯孫難過。

　　憋屈，但又不能反駁這樣的用心良苦……「看到鬼！」

　　「至少…咳咳……」

　　雲仔又忍不住開始咳嗽，況且修儒快回來了，最後隻能向夢虯孫表示自己需要時間想想，畢竟還有很多轉折點似乎是她不知道的。

　　而且，就算需要做出什麼樣的舉動，也畢竟……

　　「不是現在。」

　　*

　　等修儒也去休息了，雲仔隻能無聊的躺著。即使想睡覺，隱隱做痛的腦袋也在昭示著自己的存在感，明明可以忍受，卻還是很難入眠。

　　而突如其來的吱呀開門聲響，更是讓雲仔無法與周公赴約了。

　　「閣下來訪，有何要事？」

　　不等來人開口，雲仔已經坐起身，冷淡道。

　　「我送無心和修儒來到村子救人，自然要來見見救回俏如來的英雄人物。」來者道，彬彬有禮「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不敢當。」雲仔回道，既然常欣能平安無事此人也有一份心力，或許有些基本善意。

　　但為何不提常欣，不提鴉玖，甚至不提她醫者的身份，單單隻提俏如來？

　　「不知姑娘需要多少時間恢復呢？」隨意搖動羽扇，來者似是關心。

　　「三天，足以為俏如來恢復記憶。」雲仔以為對方的目的是探聽這個。

　　沒想到卻聽到「對於魔族來說，並不快，尤其是你的族群。」

　　雲仔指尖微動，雖然她從沒特意隱瞞，但知道的人並不多，並且由於血統混雜，魔氣隱匿，對方是怎麼得知的？

　　情報能力強？還是如墨家般這方麵的探查特別有一手？

　　啊，對了。之前常欣遇難，她不假思索就用自己極限的速度衝了過去，現場應該還殘留有羽毛，被撿到也不意外。

　　「你不是墨家九算。」如果是，不會用這種方式和她見麵，但這不重要「你想做什麼？」

　　「隻是遊歷四海，許久不曾見到這個族群，又聽聞了一些傳言，來確認姑娘是否是故人之後罷了。」來者輕輕鬆鬆地拋下讓雲仔震驚的話，才道「請好好保重身體。」

　　好像真的隻是來探望關心一般，來者便要告辭了。

　　對方直接轉身欲行，雲仔蹙眉問道「先生到底是誰？」

　　「雲海過客。」

　　*

　　待雲海過客出了房門，轉身便看到墨衣青年站在不遠處警惕的看著他。

　　「閣下是雲姑娘的朋友？」鴉玖道，選在在無人之時探望，難免令人多想。

　　「隻是敬佩雲姑娘為友奮不顧身，特來探望。」晃晃羽扇，雲海過客道「你是她的舊識？」

　　鴉玖一愣「不是，雲姑娘將我從地門救出，是我的恩人。」

　　「原來如此。」雲海過客道，也不知道信沒信「那想必先生在對抗地門時，也會出一份力了？」

　　「如果需要，自然義不容辭。」雖然當初地門也算是救了他，但如果藥師站在地門的對立方，他也不會違逆。

　　「先生高義，那在下先行一步，請。」

　　「請。」

　　雲海過客在鴉玖的目送下離開，心下覺得有趣。

　　此人不曾出現在中原武林，對雲姑娘的交友情況也不熟悉，確實並非熟識之人，但卻自發待在房外守衛，這並不像是單純報恩的舉動。

　　鴉玖，單看名字和從雪山銀燕打聽到的武器，應是來自羽國之人。是怎樣的因緣際會來到地門，又和雲醫有著怎麼樣的關係？

　　*

　　看著奇怪的人離開，鴉玖也進入屋內探望雲仔。

　　「姑娘，你怎樣了？」見坐在床邊的雲仔臉色蒼白，鴉玖關切地問道。

　　「無事。」雲仔止住鴉玖的攙扶，自己來到桌邊喝了一口茶。

　　「你……」見鴉玖在一旁等待，雲仔還是道「之前說好了，到金雷村你就自由了，可以自行離開。」

　　「姑娘是不信任我？」鴉玖失落道，語氣讓雲仔不知所措。

　　「不是。」停頓了一下「如果隻是因為那個人的命令，我和他已經無關，你可以不用留下來。」

　　「這是我的職責，耽誤這麼多年已是失職。」鴉玖沉聲道，見少女還是有所抗拒，想了想道「離開這裡就有被洗腦的風險，我無法再對姑娘刀劍相向。」

　　聞言，雲仔一愣。但是被這樣的話一堵，雲仔也不能趕他走了，但她實在不想再跟那人扯上關係……

　　「隨你吧。」雲仔放下茶杯「不要向其他人暴露你的來歷。」

　　「是。」鴉玖想了想，還是報告「鱗族師相和雲海過客曾來找我談話，但應該隻知道我來自羽國，視姑娘為恩人。」

　　「嗯……」雲仔沉吟了下，這個背景雖有疏漏，應該還可以。隻要不出事，其他人也沒理由挖掘別人的過去的太深入。

　　隻是還有一人不得不防。

　　「雁王也在中原，避開他。」一旦見麵，不能預料到他會察覺到多少事情「還有，我要做的事情，不要妨礙我。」

　　隱藏的金雷村多年，現在遇到鴉玖這個意外，她不能讓仇人摸到這個線索，順藤摸瓜的找上來。

　　「是，我明白。」雁王居然在中原？鴉玖一愣，還是領命。

　　雲仔自認已經和鴉玖達成協議，就要讓人離開，卻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在常欣…出事的地點，留有斷雲石碎片，請幫我回收。有人問起就說是你的。」

　　雖然可能晚了，但多少補救一下。

　　「好的。」鴉玖點點頭，在雲仔回到床邊躺下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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