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孟姑背靠着那副巨大的手书，已经避无可避。
薛礼走到她身前站定，他察觉了突如其来的异样，从昨日到今日，那越来越明显的异样。就像他和她之间好像有着某种联系，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应，越来越清晰，他心口有些发烫，心跳响如擂鼓，血液直冲大脑，整个人突然晃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孟姑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了他，看着他突然脸色又红又白，气势也突然巨变，连法印都显了出来，抓着她的胳膊的手，劲儿大的令她疼的发麻。
薛礼缓了缓，好过了一点儿，看她急的眼眶红了，像疾雨打过的春花，又娇弱又让人怜爱，心疼的低声安慰她：“我没事，是不是弄疼你了？”搂过她在怀里，边说边揉着他刚才抓过的地方，似水一般的柔情。
度厄的嘴已经能塞得下鸡蛋了，用袖子擦完眼泪擦口水，擦完口水开始冒冷汗：我的天，这还是我那个“天上地下最最残酷冷血无情”的九爷么？我这看到的此情此景，我还能当神仙么？能不能让我立刻瞎了聋了哑了，我抢这活儿干嘛？！我都不是来往生的，我是来准备体验地府牢狱vippp刑具的吧！
“你的印，我……”孟姑低着头，觉得有旁人在有些不自在，扭身挣了挣，薛礼抱的更紧，也就认命的不动了。可心里打鼓，自己总不能说我把你的东西拿去花了，没法儿还给你去修宅子了？心里焦虑，嘴里更是焦虑的磕磕巴巴。
薛礼好好的把人顺了一遍，并不着急，温和地跟她说：“无事，这东西是丢不了的。”
孟姑反而更着急，怎么解释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别人往生都是重新开始，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往生，再醒过来又重新回到了过去？入山印也没了，卒的莫名其妙……
她反复斟酌地鼓捣出一句：“那你试着找找？”
“好”薛礼低声笑了，那笑声是从胸膛里发出来的，是低沉的是欢喜的，她被那笑声震动的很是羞涩，推了他一把。
薛礼顺着手劲儿松开她，站在她身侧徐徐如松，利索地划破手指，逼出一滴精血，结印打在了上面。
那精血红光正盛，像火焰般燃烧了起来，下一刻直奔着薛礼和孟姑，把两个人罩在了里面。
度厄惊呆了，也不知该怎么办，下一秒朝着二人猛扑了过来，嘴里也不知道该喊什么，急的张开两只手连滚带爬地大声地吼道：“啊！~~~~”
神说，要有光
就有了光
于是我看见了她
如同荆棘丛生的夜路上的
一点萤火
如同阴云密布的黑暗中的
一道微光……
天河倒灌，暴雨如瀑。
他倒在泥坑里，伤口已经无法愈合了，血水顺着大雨汇成了小流，和着其他人的血渐渐把坑填满，周围还有厮杀声渐渐远去，漆黑的夜，没有一丝光亮。
偶尔天空劈过一声惊雷，照亮整个战场，尸山血海，浮尸遍野，四下已无活物，惊雷炸裂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雨还在。
他睁着眼喘着粗气，雨水落进眼睛里也没有什么感觉，法力尽失，连法印都已被毁去，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没有什么牵挂了，责任义务情分，好好的还了，已经很好了。
他很平静地在等那一刻，和这个雨夜一起，安心的等着自己化为虚无。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紧跟着轰隆的响雷，有人提着一盏灯远远行来，是红琉璃的风灯，持灯的女子赤着脚披着红衣，发髻未挽，风雨吹得她的长发飘飘荡荡，红色的发带迎着风在黑夜里来回摇晃，像是勾魂的绳。
他的眼睛越发朦胧，只能模糊地盯着那红光，心里有些慰藉，这应该是他见过的最亮的灯盏，映衬着四下的黑幕，是那么耀眼，却又那么温暖。他慢慢合上了眼，去感觉天数最后的时刻，痛感渐渐消失，觉得自己越发轻盈，真好，也算得上是还有人陪着，并不孤单。
那女子身形缥缈，面容慈悲带着忧伤，映衬着风灯的那一点光，更是显得整个人艳丽到了悲戚的极致，脚下的血水已经淹没到的脚踝，她行至这修罗场的中央，抬起了手，闭上眼对着四方感应，额头上显出一颗朱砂痣，散发着幽暗的红光。
她慢慢转动着方向，扫过一片又一片死尸，每一具尸体被红光验过，无声无息。她默默地、认真的检查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回应。
女子最后又环视一周，雨水没有打湿她的衣裳，她却流了泪，低头接着慢慢往前走去。
那水坑里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血水早已经没过了他的头顶。
黑幕一样的天空突然像被撕开了，巨大的闪电像网一样，几乎布满整个原野，瞬间亮如白昼。
女子看见了脚边水坑里浮起的一片衣角，她没有带任何希望地伸手感知了一下水坑里的人，红光隐没进了水里，一样的无声无息。
她仿佛已经能平静的接受现实，抬脚准备继续前行。暴雨还在下，水越积越深，水坑在她身后突然红光大盛，她的脚踝一把被人攥住了！惊了她一身冷汗。
“别走！”那声音很虚弱，却很坚定。
她定了定神，放下了灯笼，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手还是热的，身体还有余温。闪电越来越密集，她看清了男人的脸，是个年轻男子，整张脸布满伤痕，在红光的映衬下又可怖又狰狞，眼眸异常幽深，瞳孔里是自己苍白冷艳的倒影。
“你不要走。”男人已经没了力气，合上了眼，又倒了下去。
她穿过他的胳膊，略有吃力地把他高大的身体架在自己身上，慢慢站起来，在这个罗刹地狱般的雨夜里轻声地说，：“我不走……”
红灯笼把两个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竟慢慢地合到了一处。
一刹那，仿佛也不是很长，也就长到度厄奔到薛礼和孟姑身前的样子。
那火焰一样的红光收敛在孟姑身上，即刻就消散了，孟姑脑袋里被灌满了刚才那雨夜里片段，好像亲身经历了一遍一样，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按着头有些疼的发昏，薛礼正要去扶着她。
度厄还没吼完，张牙舞爪地正朝着他俩直扑过来，孟姑回过神儿来，人已经冲到了眼前。
薛礼下意识的要搂着孟姑躲开，孟姑比他反应更快地推了他一下，下一秒两人各自向旁边退了两步，那度厄整个人毫无阻拦地就拍在了那手书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无比的撞击声……
“九……爷……，臣来……救你……”度厄像个伸腿儿的青蛙一样，从墙上滑落到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薛礼好笑地抬了一下手，隔空把度厄扶下来，他可能磕的确实狠了，眼泪和鼻血飞流直下，那袖子已经擦的花了。
度厄麻木地自怜自惜了起来，又拿着帕子学着妇人的样子梨花带雨且十分委屈的啼哭：“为什么鸟兽鱼虫可以用一个表情来面对天地，而臣却是个要给九爷做牛做马还要被误解的小神仙？刚才臣那是，那是舍生取义的壮举，怎么就变成了看起来要暴起袭击您的样子，自打进了这屋子，臣的际遇怎么就能走形儿成这么地狼狈不堪……老爷，臣危矣。快把‘入山印’予臣，臣便自去了。”他觉得自己憋屈，越发说的口气悲悲切切，还歪坐在了地上扭捏着。孟姑掩嘴偷笑：就这，还不忘记自己干什么来的，敬业！佩服！
薛礼手背着低头瞅他表演的卖力，看他的样子十分猥琐，又觉得他夸张的有些过了，越过他去扶着孟姑走到花厅的正厅右首坐下，爱惜地摸了摸她的脸，看她样子已经缓过来了，自己才走到左首坐下：“说的什么胡话，越发不像个样子了，还不过来给孟姑见礼。”
度厄跟着蹭过来，收敛了表情，又快速地理了理发型，好好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规规矩矩的给孟姑磕头：“姑姑福寿。”又觉得说的不对，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改口：“君后福寿！”
孟姑觉得他又聪明乖觉又有趣，也为纠结他对自己的称呼。心里想着第一次见面总要给个红包什么的作礼才喜气，便从袖子里取了个小葫芦放在桌上：“这是幽兰饮，这一葫芦便予你作礼。”
度厄立刻抬眼看薛礼，眼神儿里询问“？”作揖的手正在悄悄地搓来搓去。
“既然夫人看重你，你收下就是，切不可得意忘形，四处张扬。”薛礼用眼事儿示意他。
“臣明白”度厄笑嘻嘻的起来把葫芦取走。
他刚要把葫芦揣在袖子里，动作迟钝了一下，反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十分闪瞎人眼的金穗子，拴住小葫芦打了个实实在在的死结，还抻了抻看是不是结实，又当着面儿的小心的别在自己身上最显眼的地方，珍惜的捋了捋，把穗子尾捋的更加顺滑。
孟姑更加感佩：这人不是随便就能当神仙的，也不是随便就能得领导欢喜，更别提能在领导面前有资格说的上话的。能明白领导真正意图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揣摩薛礼的意思和对自己的态度，琢磨着这肯定不是让他低调，恰恰相反！这分明就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哈，这一番操作，又将再次得到领导的赞赏把自己的演技推向高不可攀的境界，特别是那明晃晃夺人眼球儿的金穗子，可真真是神来之笔，神之操作！
度厄打理一番站好，又悄悄瞄着薛礼并不敢看孟姑，十分老实的样子垂手低着头，却直矗矗的立在屋子中央，也不说话，就杵着不动。绝了！
“这印不在我身上了”薛礼看着度厄逐渐变得有些呆滞的样子，自己也理了理袖子，故意拖着时间又慢悠悠地说：“在君后手里。”
“求君后救我长生宫！臣不才，我南斗六司，必赤胆忠心侍奉姑姑！”说罢便给孟姑磕头，伏地不起。
“薛礼，这是？”孟姑站起身，有些慌的走到薛礼身边，她在用眼神儿疯狂示意薛礼，自己手里哪里有什么入山印？怎么救他？他要用印不是去修房子么？果然热闹都是不好看的。
薛礼拉过孟姑的手腕翻起，用手指在上面混着法力擦了一下，手腕内侧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方小印的印记，像盖了个戳子，血红的印记上清楚地写着两个字儿：“入山”。
像是晴天白日地平地遭雷劈，孟姑伸手摸着红字，有些发烫，惊的立刻用手盖在了上面，慌乱的抬头看薛礼的表情。这什么情况？！
他依旧很从容，面上波澜不惊，拿开了孟姑盖在上面的手，用拇指摩挲着印记，弄的孟姑浑身发麻，有些腿软，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孟姑的眼睛，接着说出了一句更加霹雳的话来。
“入山印既是长生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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