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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梨花树


第三章(梨花树)

        女孩在半梦半醒间昏睡了好几日,她从未睡得如此安心过。可她不知道的是,寄凌寒从未离去,而是一直守在她的床边。

        在她因疼痛而呻|吟时,寄凌寒就用灵力帮她镇痛;在她因噩梦而蹙眉时,寄凌寒就用手指拂过她的眉间。

        寄凌寒知道,白芷身上的伤更为严重。可男女有别,脸上和手上的伤倒是好办,就是这身上……

        为白芷更衣,已经是寄凌寒这辈子所做过的事中最为无耻的一件了,他是断不能再为白芷亲手上药的。他只好催动内力,将真气直逼入她体内。短时间内耗费大量仙力,对仙体本源损耗极大,为了能让白芷早日好起来,寄凌寒也顾不了许多。

        清脆的鸟鸣,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那熟悉的吃食味道。

        这种味道,女孩并不喜欢,甚至觉得奇怪。不是香,也不是臭,甚至有些辣鼻子,就像那人身上的味道,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女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手撑着身子坐起。

        阳光从帷幔的缝隙透了进来,女孩用指尖将缝隙拨得大了些。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帘子外面并没有什么恐怖之物,这里只不过是间普通的卧房。

        屋子被布置得很简单,没有华贵的陈设,所有的家具都是竹子所造。

        一张竹书案;一副刻着白鹤的竹屏风;墙边上还并排立着几个书架,只不过架子上空空如也。

        离女孩最近的是一张小方桌,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梨花酿圆子。

        清晨的林间小院,清雅静谧,阳光从竹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映照在一簇簇的白梨花上。人间还是大雪纷飞,此处却是阳春三月。

        一间竹屋依山而建,屋子周围环绕着竹篱笆墙;几棵梨树开得正是繁茂,白色的梨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梨树下有一架藤编的秋千;秋千旁是一张青石圆桌和两张石凳,石桌上放着一鼎雕刻着葡萄藤的铜香炉,香炉里正燃着一块黄花梨木,一缕轻烟缭绕而起。

        寄凌寒此刻正负手立于梨花树下,清风催动的树影倒映在他的衣衫上,斑驳的影子在那白衣上缓缓摇曳着。那白不似那日雪天般刺眼,倒是有些像梨树枝头的这簇梨花白。

        虽然都是白衣,却是比那日穿得华贵不少。衣服上用淡青色和银色的丝线绣着复杂的云纹;腰封也是用银丝织成的,正中镶着几颗孔雀石;腰封边上挂着两串白玉莲花流苏穗,穗子所用的青蓝色丝线与白玉莲花相得益彰;衣服的下摆则是深蓝色的轻罗所制,层层叠叠,如水墨画中的远山。

        寄凌寒的头上戴着一顶银色发冠,冠上镂空雕刻着梨花;簪子是银鎏金的梨花花枝;两根白色飘带一左一右,用青金石串与发簪相连,从头顶垂到腰间,随着微风轻轻扬起。

        清风徐来,梨花纷扬,几片花瓣落在了寄凌寒的肩头。

        那年飞花轻似梦,同样的院落里,同一棵梨树下,那时的寄凌寒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

        寄凌寒盘腿坐在梨树下的蒲团上,双手两指指尖相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手势。白色的真气由手心向指尖聚拢,慢慢显现出莲花的形状,可那朵莲花总是若隐若现,难成实体。

        寄凌寒的额角渗出了汗水,身体也止不住微微发颤。

        “小寄子,要我看啊,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女孩正盘腿坐在寄凌寒侧边的秋千上。她悠然地吃着橘子,橘子皮被她扔了一地,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把嘴里的橘核吐在地上。

        小女孩的头上扎着两个羊角髻,髻上缠着银杏色的发带;她的小脸粉扑扑的,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毛桃,看上去十分可人;她的眼睛灵光水润,如同蜻蜓点水时在水面泛起的涟漪。

        这时的白芷要比寄凌寒小上许多,个子也比寄凌寒矮了整整一头;可她说话的样子却成熟老练,丝毫不露怯,话音里还夹杂着一丝嘲讽。

        寄凌寒没有搭理她,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

        看寄凌寒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样子,白芷有些恼了。

        “伏魔莲花印可是仙门弟子必修的最低等结印,我看你这资质,还是放弃吧!”白芷撇嘴摇了摇头,又将一瓣橘子送进嘴里。

        她一边嚼着橘子一边继续说着:“你吧,资质愚钝,名字也不吉利。你看,这‘寄’字,又有寄人篱下之意。”说罢,她瞅了一眼正在努力运功的寄凌寒,“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好的十方仙岛不待,跑来我们青冥山……你是不知道,三位仙长里,我爹是最凶的那个!”

        白芷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小嘴叭叭地继续说着:“这‘凌寒’二字也不好,太清冷,就像你的脸一样。这一年来,都没见你笑过,你说你……”

        白芷后面说的话寄凌寒已经听不清了,他只清晰地听到了四个大字——“寄人篱下”。这四个字让寄凌寒的心头窜起了一股怒火,可理智告诉他,不论此刻他有多么愤怒,他都不能表现出来。

        没办法,寄凌寒只能把这口气发泄在自己身上。于是乎,他加快了结印频率,汗水渐渐湿透了衣襟。

        白芷是寄凌寒的师父师娘视若明珠的独女,也是跟他结了娃娃亲的人。尽管此女刁蛮任性,惯喜欢撒泼打诨,却也是不能得罪的。

        寄凌寒的父亲在下山前,交代他的唯一一句话便是:敬重师父。

        寄凌寒自然也把不与白芷发生冲突这件事算在其中。他现在只想一门心思的修习,等着他爹在约定好的时间内上山接他。

        在青冥山修习的这一年里,寄凌寒过得并不开心。因为,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修为也未有半点精进。

        他恨父亲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本是瑶境十洲的少主,别人眼中,未来的瑶境神尊;而如今的他,不过是青冥派众多低等弟子当中的一个。虽说不与那些弟子同住,但却跟他们在一起修习,学同样的法术;更可恨的是,他的法术居然是那群人中的最末之流。

        六大仙门的仙术本就自成一派,以前在瑶境,寄凌寒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别说结印了,就是更难的御器之术,他也施展得如鱼得水;可自从来到了青冥派,就跟水土不服似的,不管学什么,他总要花上比别人多出几倍的时间。

        寄凌寒不但要在早课上忍受着其他弟子的嘲笑,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居住的落雪阁,却又被这聒噪的小不点儿缠上。看着满地的橘子皮和橘核,对于寄凌寒这种洁癖到极致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忍无可忍!

        寄凌寒满头大汗,目露凶光,他不知自己是在气白芷,还是在气他自己,反正莲花结印又没成功。

        他腾的一声站起身来,径直向竹屋走去,随后“啪”的一声,把门拍上,力道之大仿佛要把竹门给拍个散架。

        白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一年来她没少对寄凌寒说些冷嘲热讽的话,可他都是面无表情的。

        “还以为你不会发脾气呢~”白芷小声嘀咕着。

        可正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才让白芷有了错觉,觉得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进而在言语上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白芷自小就被养在娘亲身边,她没接触过什么人,更不懂得察言观色。偶尔出宫去调皮捣蛋一番,青冥的弟子们也都是躲着的。寄凌寒是第一个敢当面给她甩脸色的人。

        而白芷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那种心里痒痒的不适感。

        这种感觉……叫做——愧疚。

        寄凌寒的眼底,有泪水划过,但很快便沉了下去。

        曾经,令他讨厌的地方,讨厌的人,却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为了他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那些时光终是回不来了……

        白芷忘记了他,就连这一树梨花也一并忘却了。

        就算她记得,她又会原谅他么?原谅他把她丢了五百多年,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楚。

        “吱”的一声,竹门被轻轻推开,寄凌寒赶忙回头,迎了上去。

        “怎么出来了!外面凉,快回去!”

        寄凌寒伸手想要去扶白芷,却被白芷躲开了。

        女孩穿着单薄的寝衣,头发披散着,脸上的红皴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气色不错。

        看着眼前的景致,女孩有些愣神,这院子竟与她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院落里种着几棵开满了花的树,还有那秋千……在梦中,她曾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天空。

        女孩抬起头,天空灰蓝,乌云在她的头顶上缓缓流过,像是笔尖的浓墨在笔洗里缓缓晕开。云中隐约能看到些许雪花在四散飘摇,那里似乎很冷,并没有她记忆里的那束暖暖的微光。

        女孩伸手想要去触碰天上的云彩,她手上绑着的布条要比之前的新一些,是被替换过的。

        寄凌寒绕到白芷身后,轻握住她的手,慢慢帮她把胳膊放下。

        这一次,女孩没有躲闪。

        寄凌寒顺势用双臂环抱住白芷,他把脸埋在了白芷的头发里,白芷的脸上还留有昨夜他为她涂抹的草药气味。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记得这里。”寄凌寒欣慰地笑着。

        白芷的一切都让他如痴如醉,她的体温,她的气息,这真实的触碰,寄凌寒等了五百多年。

        “过去的事,是我负你。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也不许你再离开我了。”

        寄凌寒闭上眼,眼角似有一颗流星滑落。

        女孩根本不懂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她甚至分不清仙、魔、人,的区别,更不要说“情”这个字了,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后颈有些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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