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雪阁
第六章（落雪阁）
在穿过一片雾气弥漫的竹林后，一座雅致的别苑忽而浮现。庭院的翠竹篱笆墙头上，盛开着团团如雪的梨花。
“白梨！”陌重远心内一震。
他明白了：师尊说的正是此处。
“月晴，你退到后面去。”陌重远严肃地说道。
月晴的心里犯起了毛：以往去降妖除魔都是震天动地的，哪有像今日这般风平浪静，这难道就是山雨欲来前的平静？
月晴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到什么，她听从着陌重远的命令后退了几步，
陌重远上前推开竹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沐浴在阳光下的温馨小院儿。虽说身处其中如沐春风，但只要抬头，便可看见，乌云密布的天空里并没有太阳。
青石桌上的香炉正冒着轻烟，陌重远走了过去。他在桌前停步，把手掌覆盖在炉顶，那铜炉的大小将将够他一手握住。
烟雾从指缝间四散窜出，白色的真气于掌下散开，形成了一道圆形法阵。青铜炉里生出的烟雾不断被法阵吞噬，金色的结界慢慢消散。原本清晰可见的院景也如摧折枯朽的草木，一片片剥落。
最终，庭院消失不见，只有那间竹子小屋坐落在雪中。
原来这里的一切都是施术打造的幻境，他们的四周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
单月晴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大的一片实景法阵，甚至连竹林都是假的。
即便是像她这样的内门弟子，也是做不到的。
她在心里断言道：“就连大师兄也不可以！”
竹屋内，白梨正坐在床边。现在，她虽不是孩童模样，却穿着和之前一样的蓝灰色粗布衣裳。那件鹅黄色的斗篷已经叠好，平整地放在床头。矮桌上的圆子汤也已经见了底。
随着渐明的光线，屋内突然敞亮起来，白梨察觉到了异样，她小心起身，慢慢走向门口。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白梨心下一颤，急忙伸手去推面前的竹门。
可就在手刚刚触到竹门的那刻，一股强大的冲力却把她的手从门上打了回来。霎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指尖蔓延到了全身，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到地面，焦糊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开来。
“你没事吧？”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声音不是寄凌寒，是白梨从未听过的……
白梨盯着那竹门，害怕地连连后退。
紧接着，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结界可碰不得，你站在原地不要动，等我们把门打开！”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慌张而急切。
白梨皱了皱眉，她扯着衣袖把手上的鲜血擦干，而后，将受伤的手指攥在手心里。
此刻，陌重远正站在门外，对着门上的结界施术。单月晴则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陌重远将两手的食指中指并拢，一团真气从指尖浮出，继而，他翻转手掌，让两指交汇，呈十字状。
结印手势向前一冲，竹门前立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符纸轮廓，长方形的白框忽明忽暗，闪着微光。像撮火石那般，陌重远将右手两指向上一划，一道白色真气出现在了手指划过的轨迹上。
雾气渐渐聚拢，在陌重远的指尖凝成了一朵云雾。陌重远以云雾为墨，在白色的符印框中飞快地书写着符咒。
突然，他手下一滞，白雾也随之消散。
陌重远后退几步，转头看向月晴，他用眼神示意月晴站远一些。
月晴立马意会，一个跳步，躲到了一旁。
陌重远起手，对着漂浮在半空中的符印打出一掌，如水面上的波纹，真气一层层地向外散开。
地上的积雪随着气流纷乱扬起，竹屋外侧那一层金黄色的仙障也如流沙般飘散在空中，直至消失不见。
月晴小跑着来到了陌重远身边。
“两层仙障！大师兄，你说这里面关着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陌重远拍了拍广袖上的碎雪，歪头看着月晴：“退后。”
“哦。”月晴不甘心地退后了半步。
因为太过激动，她一不注意就跑到了陌重远身前，完全忘记了来时陌重远对她的叮嘱。
“吱”的一声，有冷风吹来。
雪尘飘进了屋子，又在半空中融化，扎眼的白光刺进了白梨的眼睛。
一阵酸涩，白梨把头扭向一边，眼睛再难睁开。
又是“哐”的一声，门被扣上，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白光散去后，白梨看见了两个人影正在朝她走来，与那重影一同前来的，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
那气味——是香炉里冒出的淡淡烟气，和昨夜白梨在院中闻到的一样。
待看清来人后，白梨蓦地警觉起来，她把伤着的右手背在身后。
“师兄，是个女孩子！”单月晴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
此时，陌重远心中的诧异绝不比月晴少。
她打量着白梨，心想着：“究竟有什么特别，师尊不惜损伤仙根，也要布下这灵实法阵来困住她？”
眼前的女孩看上去与月晴一般大小，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粗布单衣，十分普通。可奇怪的是，在她的身上，陌重远并没有探到任何灵力。
“难不成，是个凡人？”陌重远心中更加疑惑了。
白梨黑着脸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两张她从没见过的面孔。有稀薄的灰烟从身后的拳头里流出，白梨用这样的方式保护着自己。
看女孩面色凝重，月晴赶忙解释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是师尊让我们来接你的。”
月晴的话不足以让白梨放下戒心，在经历过那些煎熬的岁月后，白梨早就学会了如何自保。
除了“寄凌寒”——那是一个意外，是她打不过的……
可这次，白梨不允许别人再伤害她了。
她把拳头握得更紧了，手心里的灰烟慢慢变成了黑色的浊气。
可就在白梨准备出手之时，掌心的黑烟竟瞬时消失。白梨一惊，当她再次尝试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动用不了手上的那股力量了。
陌重远也感知到了房间里的异动，他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又转眼盯上了床边矮桌上的白瓷碗。
“这不是师尊常用的器皿么？莫非……”陌重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脑中的想法，可他转念一想，“但，以她的穿着来看……许是自己多心了。”
陌重远压下了心中的惊讶，他对着白梨恭敬道：“我们是奉青冥神尊之命，前来接你上青冥山的。”
听到“青冥山”三字，白梨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些，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
虽然与她说话之人看着不好相与，可他身边的人，却有着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看上去十分舒心。
等了片刻，看女孩沉默不语，陌重远只好再次开口道：“我叫陌重远，是青冥派的弟子，”他转头看了眼月晴，继续道，“她叫单月晴，是我的师妹。”
月晴悄悄挥手，憨笑一声，跟白梨打了个招呼。
白梨的眼神有些闪烁，她害怕地把头低了下去。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她已经失去了自保的能力。
女孩的沉默让陌重远犯了难，他回忆着师尊传音符上的话：明日午时，长风渡，白梨，入青冥山。
陌重远的心里突然有了底，他问道：“敢问姑娘名讳，可是……白梨？”
白梨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寄凌寒的笑颜，她的耳边也响起了寄凌寒温柔的声音。
“白梨二字，你可喜欢？以后，白梨，便是你的名字。”
白梨手攥衣摆，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陌重远。陌重远冷厉的眼神有些可怕，她只能把眼神转向了单月晴。
“大师兄，你别那么凶嘛~你看看，把她给吓的~”月晴埋怨道。
可月晴也同样愁苦于女孩的只字不言。她撇撇嘴，想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妙策。
她走到女孩面前，亲切地说道：“你若是不会说话，就用点头和摇头来回答吧~”
白梨看着月晴弯弯的笑眼，心里踏实了不少，于是，她点了下头。
见女孩有所反应，陌重远终于松了口气，他赶忙问道：“你，可是叫，‘白梨’？”
白梨轻轻点了一下头。
此时，她也只能这么做。手上的奇怪黑气不见了，面对当下的未知，她能做的也只有顺从。
在确认了白梨的身份后，月晴的心情颇为复杂。虽然她顺利完成了师尊交代的任务，但眼前的女孩，穿得破破烂烂不说，还不会说话，十分可怜。
看她和自己一般大小，月晴不禁在心内感慨道：“同人不同命……”
陌重远可没有月晴这般“善心”，虽不知师尊给他发传音的用意，但他还是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些蹊跷。
他没有再说客套的废话，而是直接开口：“既然姑娘就是白梨，那就请姑娘移步，随我们一道回去。”
白梨顿了顿，又转头，有些不舍地看了眼床上的那件斗篷。等她再次回头时，眉头已微微蹙起。
床的竹围子后，斗篷的一角露了出来，陌重远看着那布料，华丽的织锦确是仙界之物。
陌重远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隐忧……
谭玉低着头在雪地上来回踱着步子，他的脚印在雪中排成了一道长长的轨迹。
“怎么还不出来啊？”
谭玉担心着他的小师妹，他一边害怕，一边后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大胆一点跟着进去。就在他懊恼之际，他用余光看到，白色的雪里出现了一团正在移动的黑影。
“来了！来了！”他激动地跑了过去。
白梨见状有些害怕，她停下步子，躲在了单月晴的身后。
谭玉一脸惊奇，他向月晴问道：“这是谁啊？”
说完，他用手搓了搓冻木了的鼻尖。
月晴叹了口气，她嫌弃谭玉这笨拙的动作，嫌弃他的贪生怕死，更嫌弃他的窝囊。
总之，是和她的大师兄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
见月晴一脸脾气，谭玉也不敢再问，他又看向陌重远，却见师兄表情严肃，沉默不语；于是，谭玉更加好奇了。
“师兄，里面到底什么情况啊，这人又是谁啊？”他向陌重远问道。
陌重远表情凝重地看了眼白梨，沉声道：“她就是白梨。”
谭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惊呼：“啊？看不出来啊，师尊居然金屋藏娇！”
月晴一听这话，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她大声驳斥道：“师尊怎会是这种人！”
谭玉继续摸着鼻子思考着，他悠悠道：“是哦……”
月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对陌重远说道：“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先去镇上给她买身衣服，总不能穿成这样吧？”
此时，陌重远所担心的，可不是这件事。他想着：白梨没有仙力，无法跟着他们御剑飞行，他要想个办法把白梨安全地送到青冥。
“大师兄，你别发呆啊，说句话嘛！”单月晴扯了扯陌重远的衣角。
谭玉则用幽暗的眼神看着月晴那只抓着陌重远衣袖的手，他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就像冷风吹在鼻尖上的刺痛。
陌重远把月晴的手拿开轻放下来。
他转身看着月晴，淡淡道：“好吧。我也正好要去镇上办些事。”
想到又能去街市逛逛，月晴的心情大好，她转身一把揽过白梨的胳膊。
白梨一惊，却也没有反抗，任凭月晴拉着。
虽然全程都没有说话，可白梨却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细心地听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仔细地观察着他们做的每一个动作。
她努力学习着，学习着如何才能融入这个新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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