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置气
第二十八章（置气）
太阳已落山多时，月亮爬上了晴空。
屋外黑着，白梨的房中却被黄光照得通亮。
几盏金鹤落地烛台分布在屋子各处，每一座烛台上都点了十几支矮粗的黄烛。
暖意融融中，白梨仰面躺在床上睡着。
与月晴那张豪华的红木大床相比，白梨的床要秀气很多。
这是一张楠竹的立柱架床，围板上雕刻着卷草纹，床的两边，撩起的素纱固定在铜钩上。
垂在挂檐下的几痕纱幔透出了寄凌寒的身影。
寄凌寒坐在床脚处，静若止水地低着头。
白梨盖着一床粉色缎面的棉被，小腿在棉被外露着，裙子被层层掀起，内里的裤子也从脚踝处褪到了膝盖上。
白梨的腿上泛着粉色，微肿的皮肤下有浅浅的如霜花般的血丝。
寄凌寒用两指隔空往白梨的腿上输送着仙力，金色的真气透进了白梨的小腿面上；随即，又有黑烟从红肿的皮肤下返了上来，被寄凌寒的指尖吸收；不一会儿，寄凌寒的手指上就像生了根须，爬满了墨色。
白梨呢喃一声，暖暖的感觉很是舒服，她微微侧身，扭头，把一面脸颊贴在了枕头上。
白梨睡得此般香甜，寄凌寒的脸上却全是愁苦。
他虽在给白梨的荷包上下了阵法，但今早，还是没来得及赶过去。
“是我大意了……”他心疼地看着白梨，自言自语地训示着自己。
这时，寄凌寒感知到了门外的响动，他听那脚步声轻重不匀，便知是谭玉来了。
他立时拉过被子，把白梨的腿盖上，再匆忙起身，前往厅中。
赶巧，谭玉刚刚推门而入，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寄凌寒。
谭玉被他这位神出鬼没的师尊吓得一抖，心脏不由自主地砰砰跳着。
“师尊！”他叫道。
“这么晚了，不睡觉，乱跑什么！”
寄凌寒先发制人，教训了谭玉。
谭玉一时语塞，其实，他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白梨的房中碰到师尊。
他想着：或许，师尊是来关心白梨伤情的。
但细想去：这深夜，这时机，总还是有些说不通的。
他知自己不能妄自揣度师意，便机智地回道：“我从这边路过，见白梨屋中亮着，便想来问问她的伤势。”
谭玉说完，突然“哦”了一声，他低头，从袖管里拿出了个巴掌大小的木质圆盒。
“师尊，您让我取的令牌我都归整好了。”
说着，他用双手捧着那木盒，给寄凌寒呈了过去。
寄凌寒抬左手，拿起木盒，轻甩衣袖，又将手背在身后。
“行了，回去睡吧。”
他转向白梨所在的里间，脚下刚有动静，却从余光里看到，谭玉欲言又止的样子。
寄凌寒回身问道：“想说什么，说吧。”
谭玉一怔，顺口道：“师尊，我的名牌，通关印还没开呢～我没办法下界，也没办法给月晴买……”
谭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无颜到干脆埋头不再说了。
寄凌寒皱眉看着谭玉。
“你们几个，不用令牌，不也一样在这仙界来去自如么？”
“师父～”
谭玉并没有称呼寄凌寒为“师尊”，而是用了更亲昵的叫法。
他示弱着，向寄凌寒告着饶。
寄凌寒耳根一软，只能无奈地瞥了谭玉一眼。
他轻转手腕，一个墨蓝色令牌出现在手中。
“拿着。”
他手捏穿令牌的锦绳，把牌子递向了谭玉。
谭玉一愣，眼神开始在令牌与寄凌寒的双眼间游移。
寄凌寒有些烦了。
“怎么，还要让为师一直给你举着不成？”
谭玉面露难色。
“师尊~这是您的名牌，我不能拿~”
寄凌寒直接拉过谭玉的手，将牌子交到了谭玉手中。
谭玉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牌，牌子正中刻着师尊的名字，字的周围还雕刻着龙纹。
尽管牌子已在手中，谭玉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他看向寄凌寒，支支吾吾地说：“可是……”
寄凌寒见谭玉有所顾忌，便说道：“月晴若需要什么，下界给她买就是，多去几次也无妨。你拿着我的名牌，出入也方便些。”
谭玉的脸上有了喜色，他笑着说道：“谢师尊！”
他拨开胸前的衣缝，将令牌仔细地放进了上衣兜里。
放好后，他抬头，看着寄凌寒傻笑着。
见谭玉没有要走的意思，寄凌寒心急道：“还不走？”
谭玉一怔，嘴角瞬间平了。
“嗷，这就走。”
他立刻转身，紧张到门槛都忘了迈，差点栽了一跤；在挺直身子后，谭玉又回身看了眼寄凌寒，却见一束灼热的目光向他烧来，他赶忙转头，快步出了门。
寄凌寒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看着洒进门里的月光，严厉的目光变得慈爱起来，他笑着摇摇头，再走向门边，将门推阖上。
＊
等寄凌寒回到白梨房间时，白梨已经起身。双腿胀痛着，她不敢移动，只能气愤地看着腿上的被子。
寄凌寒笑看着白梨，走向床边，在白梨身前坐下。
“睡醒了？”他轻声问道。
白梨没有抬头，她回忆着陌重远对她说过的话，依样学着。
“你……封了我的……。”
“嗯。”
寄凌寒没有否认，只是笑着，云淡风轻地出了一声，仿佛对他来说，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白梨的心突然抽痛，她万分后悔自己做出的愚蠢决定。
虽然，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害她失了“怪力”，让她不得不来了青冥；但其实，白梨也是有自己的一份私心的。
她本以为，青冥是一处可以遮风避雨，每天都能吃到热乎饭食的地方；却没想到，自己的到来，害了月晴、害了谭玉、还让自己……
白梨猛然抬头，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寄凌寒。
以前的日子虽苦，但也仅止于饥饿、寒冷、疼痛；但白天，被一群人围着、欺负着，却是白梨未曾体会过的。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愤之感，而这样的经历，全拜眼前人所赐。
寄凌寒眼中的笑意，在白梨看来，与常缨她们嘲笑她时的嘴脸别无二致，她将手背在身后，紧握的拳头上闪过一缕银光。
寄凌寒见白梨气得双眼圆睁，便道：“睡了半天，想来现在也不困了。”他笑着，换了更温柔的语气，“一定饿了吧~要不要吃点……梨花酿圆子~”
白梨的面色未有动摇，她怒视着寄凌寒的眼睛，字字发狠道：“给我，解开！”
寄凌寒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他板着脸：“任何事我都可依你，但唯独这件事，”他顿了顿，低声道，“不行。”
白梨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生气地甩开被子，就要下床。
寄凌寒却突然用双手摁住了白梨的双臂。
他刚想开口，眼前就划过一丝白光，一点刺痛袭来，他错愕地看向了自己的手背。
白梨正手握一把银镊子，镊子尖直直地扎在了寄凌寒的手背上。
一点血珠像种下的花种，从肉里冒了出来。
寄凌寒冷面看着白梨，竟见她的眼神越发狠了。
疼痛一点一滴地加剧，白梨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加重了力道，手背上的那滴鲜血如正在盛开的红色月季，花瓣一圈圈地向外绽开。
寄凌寒的呼吸声越变越重，他终于对白梨生气了。
他径直向白梨投去一记眼刀，随即，毫不怜惜地拽过白梨的手腕。
“这东西，谁给你的！“他质问道。
白梨非但不答话，反而瞪了他一眼，继续狠力地扎着他的手背。
寄凌寒紧盯着白梨，他一手握着白梨的手腕，另一只手，试图将白梨手中的镊子拽出；白梨却倔强地反抗着，将镊子越捏越紧。
“梨儿，你不要这么怕我！”寄凌寒心痛道。
白梨却不理他，依旧执拗。
见白梨不愿松手，寄凌寒只能使力将镊子一点一点地拽了出来。
他心疼地看了眼白梨虎口处泛上的那抹红，再将镊子举到白梨面前，像教训弟子那般厉声道：“以后，不许再做这么无聊的事了！”
白梨一怔，脸上是受惊了的神色。
寄凌寒皱起眉，放下胳膊，后悔地低头；当他再抬头时，眉角松了，眼里却湿润着。
“我只是怕……”他哽咽着，喘了口气，继续道，“你用这东西，伤了自己……”
说罢，手中一抹蓝光，镊子随即消失。
看着寄凌寒眼里的水光，白梨的口中出现了一股子苦味，心口不知为何闷闷的，她难过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是我？”她小声问道。
寄凌寒一惊，不是惊讶，而是惊喜。
他别扭地笑着，调侃道：“没想到，你也会心平气和地与我说话啊～”他拉过白梨的手，轻按着白梨手上那处红了的皮肤，温柔地回道，“因为……你是我的小师妹啊～”
寄凌寒的话像是春风化雨，白梨虽还在生气，但开口说的话已不再那么尖利了。
“解开……”白梨用绵软的声音再次要求着。
寄凌寒却置之一笑，转而凭空端出了一只冒着热气的莲花瓣样的白瓷碗……
＊
这天晚上，寄凌寒在白梨的房中待了整整一夜。
在给白梨喂下那碗圆子后，寄凌寒给白梨讲着，在这空白的五百年里，青冥发生的大事小事；可他唯独不提，白芷失踪前发生的任何事情，甚至连师父、苏穆，他也不愿提及。
白梨却对寄凌寒所说的毫无兴趣，她只是反复要求着，让寄凌寒给她把封印解开。
寄凌寒自然是冷面回绝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窗外，有了鸟儿，“啾啾啾”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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