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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礼物


第四十六章(礼物)

        白梨之前所有的奇怪举动,都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寄凌寒的眼前闪过白梨护着烧鸡的样子;闪过她抱着果盒往嘴里不停塞着果干的样子;闪过,他们重逢的那日,白梨将吃剩的包子藏在了衣服里。

        他本以为,这是天性使然的贪吃,惹人怜爱、无伤大雅的小性子;却没想到,这五百年里,她的芷儿……竟是这样活过来的。

        若方才极度愤恨的宣泄,尚且还吊着一口气,现在则是天塌地陷的崩溃。

        震惊的表情下,是摧心折骨、五内俱焚的痛。寄凌寒恨不得让白梨现在就拿剑捅上他百次千次,恨不得现在就把命偿还给她。

        他痛恨自己居然还怀疑过,怀疑她是假装忘了,想要以此来“报复”,想要让自己心痛。

        眼泪夺眶而出,寄凌寒飞奔过去,跪在白梨面前,狠狠地抱住了这个让他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人。他把下巴压在白梨的肩头,又用鼻子、脸颊,使劲去摩擦那张满是血腥的侧脸。

        他全身颤抖着,咬牙不让自己出声,但身体早已支离破碎,泪水变成了奔泻的水流,淌进了白梨的头发里。

        突如其来的束缚,让白梨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寄凌寒捏散架了,尤其是膝盖,磕在地上又硌又痛。

        身子动弹不得,脑子阵阵发晕,她想要说话,胸口却被重重压着发不了声。

        她感觉到了寄凌寒在抽搐,听到了寄凌寒急促的喘息,心脏忽地跳快了,不知是胸闷的心悸,还是因寄凌寒滚烫的体温,异动甫生。

        很久很久……身子越来越冷……

        尽管后背被寄凌寒宽大的袖子紧紧裹着,可白梨还是觉得像有寒雪落在了背上,透骨钻心的凉。

        她发着懵,不知寄凌寒是怎么了,双臂又被寄凌寒紧紧勒着,便只能由他抱着,听着他在她耳边留下的沉重的呼吸。

        又过了许久,耳边的滚烫才逐渐温热,寄凌寒的呼吸声也缓了下来,淡淡的,若春风拂过脸颊。

        压在背上的重量慢慢变轻,紧搂着的胳膊也弯曲了些,空出了距离,白梨这才把腰往后稍了稍,从跪着变成了跪坐。

        “你……”

        白梨话还未问出,寄凌寒就再次把她抱住,这次,一手揽上了她的腰肢,一手从披肩的头发里穿过,抱住了她的肩膀。他小心呵护着,轻柔的气息里,还带着轻飘的梨花酒香。

        “芷儿……芷儿……”

        寄凌寒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锋利的冰锥,敲穿了心脏。

        他把头埋在白梨的脖颈上,重喘了几口气,等心绪平静下来才把脸移开,还狼狈带起了因泪沾在脸颊上的白梨的几缕发丝。

        白梨突然一怔,在她面前的寄凌寒像是淋了一场大雨,脸上全都是水。她仔细看去,竟发现那水是从眼里流出来的。

        他在痛么?

        白梨很奇怪,这天降美食的好事,为什么寄凌寒要流这么多的眼泪。

        他是饿了吗?

        想到这里,白梨迅速把一直攥在手中的蛇肉拿了出来,放到了寄凌寒的嘴边。

        “给你吃。吃饱了就不会疼了。”亮闪闪的眼睛里带着关切,声音带着稚气,有种孩童之间分享吃食的纯粹。

        寄凌寒如冰雕般静默地看着,看着白梨唇上的血痂,看着那些看不到的,风干在大氅上的深红;忽的,又有两行热泪淌了下来。

        白梨有些慌了,她想:寄凌寒一定是舍不得吃,才会疼到流眼泪。他现在,一定是很饿!

        她直接把肉放在了寄凌寒的唇上,大声说:“吃吧!”

        ——寄凌寒没有拒绝,顺势张嘴,让白梨把肉喂了进去。

        浓烈的腥臊味冲上了鼻子,寄凌寒麻木地闻着,体会着白梨曾受过的折磨。

        他面无表情地嚼下了还温热的蛇肉,连皮带筋的韧,咯吱……咯吱……

        白梨聚精会神地看着,直到看见寄凌寒脖子上的凸起动了一下,才放了心。

        “是不是很好吃!”她开心道,“以前,刚死的东西是很难吃到的。”

        白梨的话像把弯刀,把寄凌寒的心生生剜走一块。

        听白梨说到以前……说她自己吃的是腐肉……寄凌寒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强装镇定,拉过白梨的手,轻轻地把手掌上剩余的碎肉扫掉,眼泪成串地落下,冲刷着留在白梨手上的血红。

        他一边摩挲着白梨温热的手掌,一边压着声音说:“以后,我们不吃这个了。”泪眼滂沱中,他施法清干净了白梨手中的污秽。

        白梨奇怪地问:“不好吃吗?”

        寄凌寒将一手垂了下去,轻靠在白梨的腰上;一手抚上了白梨的嘴角,用拇指轻轻揉搓。

        “好吃~”他温柔地说。

        指尖划下了丝丝金光,有漫天红雪往来时的方向飘扬,渐渐的,白梨的脸又变回了粉嫩的洁净,身上的血渍也一并消失了。

        听到寄凌寒说好吃,白梨满足地笑了,她低头看了眼干净的手掌,知晓了寄凌寒刚才是在做什么,就像月晴教她洗漱、梳妆、穿衣那样。

        她感受着敷上脸的滚烫,下意识地将手掌贴在了寄凌寒的胸膛上。

        寄凌寒一怔,停在白梨嘴边的手不由地打了颤。

        白梨用她那只冻红了的小手,一下下地抚摸着,融化了皮肉下冰封已久的心,驱散了周身的寒冷,往寄凌寒的心间注入了暖流。

        仿佛不是冬夜,而是春末的午后,躺在流淌着阳光的石子路上,仰面看着梨花盛放的天晴,静静感应着朵朵梨花落在胸膛上的重量。

        “还疼么?”白梨问。

        寄凌寒用双手握住了白梨的手,将那重量压在了心上。

        “不疼了……这样就不疼了……”她凝视着白梨,心里的疼化成了水,满溢出来。

        白梨“嗯”了一声,把手从寄凌寒的手中抽走;寄凌寒却紧跟着俯身,将白梨轻揽入身下,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芷儿……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白梨转头,擦着寄凌寒的耳廓退后,看着寄凌寒问:“芷儿,是什么?我总是在睡着的时候听到……”

        “是你的名字。”说罢,寄凌寒的脸上浮起一层朦胧白光,泪水掺进光里一同消散,光灭后,冷峻的脸上已无泪痕。

        白梨此刻正低头喃喃着:“我的名字,是白梨……”

        “嗯~”寄凌寒点头。

        白梨抬头,直视着寄凌寒:“可我喜欢‘白梨’这个名字!”

        “嘣!”

        白梨一颤,仰头望向天空,一朵红花铺满了漆黑,转瞬,仿若融化,似条条红色珠串坠下。白梨好奇地看着,寄凌寒给她的那些画册上可没有这样壮观的……

        寄凌寒微张的嘴还没有发声,巨大的两响就接连而来,红黄交叠。

        立刻,又有数声巨响落下,五彩斑斓映照在了白梨的脸上。寄凌寒看着白梨微微上扬的嘴角,看着这静止的美好,笑着流了泪。

        他从未在别人面前流过泪,就连得知父亲殒身时,也只是一个人躲在落雪阁里哭。可在白梨面前,他放任着泪水滴在脸上。

        他悔恨着,和白芷相识千年,从未与白芷看过一次烟花,共度过一个节日,也从未开口说过……爱她,很爱她……

        他曾怨恨不公,就像凡人抱怨上天那样,可他自己就是掌天的人,又能把恨意转嫁给谁呢……

        直到大雪纷飞的那日,他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拥入怀中,他才真实地感受到了遥不可及的幸福。

        烟花的颜色跑进了泪珠里,冰凉的泪也有了暖意。

        寄凌寒满怀感恩地盯着白梨,等到白梨脖子发酸垂下了脑袋,才托起了白梨的胳膊,说:“地上凉,先起来吧~”

        白梨往身下一看,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身上还裹着寄凌寒的衣服。她难为情地低头,而后把胳膊交了出去。

        两个人一同驻足在没有星星,只有烟花的夜空下,仰头观赏着绚丽的花朵,朵朵绽放,又朵朵熄灭。

        突然,白梨眼神一闪,对寄凌寒惊道:“烟花!”

        “你知道烟花!”寄凌寒喜道。

        白梨却皱起了眉:“月晴的东西!”

        她焦急地四下扫了眼,再慌张转身,把烟花留在了身后。

        寄凌寒揽起拖地的大氅攥在手里,跟在白梨后面。

        “什么东西?”

        “是月晴……买的东西……”白梨自责地小声说,边向前走边找着。

        寄凌寒看她如此重视,也只能安静地陪着。

        烟花绽放了一轮又一轮,他们也在方才生出花海的地方找了一圈又一圈……

        良久,寄凌寒才在角落里看到了些不属于烛阴的碎末,那些因他的怒气变作飞雪的杰作。

        他心虚地倒吸口凉气,将白梨拉到身前安慰道:“重新再买就是了~”

        “那不一样。”白梨嗫嗫着。

        寄凌寒灵机一动,说:“若我们现在回去买,或许可以买到一样的。”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蓦然,白梨丧气地垂下脑袋,小声吞吐:“可是我……没有那种……圆圆的珠子……”

        寄凌寒低头浅笑,随即弯腰,将拖地的大氅重新握在手里,再起身,含情脉脉地对白梨说:“今夜是除夕,若你答应陪我去街上逛逛,我就……”

        寄凌寒顿然,因为他看到,白梨已被他口中吐出的温热“情话”醺红了脸。

        他知道白梨是答应了,便拽了拽攥在手里的大氅,似是撒娇一样……

        *

        苏穆已在远处的墙角站了多时,他偷看着寄凌寒和白芷,看着他们并肩朝着绚丽烟火而去。

        先前,他醉倒在了桌案上,迷糊中,感到一股烈风刮过;他起身揉了好一会儿额角,方醒转,就无奈跟了出来。

        他看到了渊灵烛阴却并未出手,而是看着寄凌寒一个人冲入了花海法阵。

        他也看到了白芷蹲在地上,大口吃着生肉,震惊之余,他终于理解了师父和寄凌寒不愿多言的原因。

        他看着寄凌寒紧拥白梨入怀,他的心也随之震颤,眼泪缓缓而下,是为寄凌寒和白芷遗憾、悲情的半生缘浅而流。

        “师兄?”

        白芷欢快的声音飘进了耳朵。

        眼前,冷清的黑夜成了白日热闹的街市。苏穆看到了三个人从他面前嬉笑而过。

        那场景仿若昨日,白芷带着他和寄凌寒偷跑下山,逛到了天黑才尽兴而归。

        白芷的笑脸停在了他的眼眸里,是那般开心。

        突然吹来的冷风让苏穆一怔,苏穆回神看着无人的街道,万般落寞。

        他知道自己没资格问,更没资格替他们做决定。只要白芷活着,就是对寄凌寒最大的安慰了。

        这一刻,他决定,不管寄凌寒想做什么,说与不说,作为他二人的师兄,他都会尽力去成全。

        *

        天上火光闪烁,明暗交替的光照在了三个人的身上,一对向光,一个悄悄消失在了黑夜里。

        城中,本该到处是欢声笑语,却因为烛阴不和谐地掺进了一处冷清。烟花声中,只剩下了平缓的脚步声不停。

        今年的除夕夜虽不平静,却有着千年来最美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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