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做个好汉子

　　否则，大楚援军就该到了！李栋许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恍然清醒。攻城虽然不知是死是活，不攻城却肯定是个死字。他怎么会如此糊涂？不是早就想好天亮就攻城的？居然被沼云城中的那一幕迷惑了心神。

　　李栋许猛地起身，大手一挥，“全体集合，即刻出发！”

　　欧阳图和宋潇雅依然坐在那张竹席之上，明越军队发动攻城的时间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晚一些。两人相视一笑，“我还高看那位明越第一大将了呢。”宋潇雅俏皮的撇撇嘴。

　　欧阳图透过城门看向城外，“丫头，你真的不走？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宋潇雅回头看了眼已经空空荡荡的沼云城，吐了吐舌头，笑道：“现在已经走不掉了。所以，为了活着见到阿筝，我们必须守住沼云。”

　　战事起时，沼云的很多百姓就已经走了，昨日，剩下的百姓也已经全部撤离。王府中还有一百亲兵，如今已经编入了军中，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除此之外，就只有欧阳图、宋潇雅、九婴以及跟随前来的九婴手下的五名暗卫。

　　此时，所有暗卫都已现身，与九婴一起各自站在一面巨大的战鼓之后。

　　明越军队越来越近了，四里、三里、二里、一里，欧阳图猛地一抬手，六面战鼓齐齐擂响。

　　厚重的城门缓缓合拢，随着机关不断的“咔嚓”声，被死死锁住。同时，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羽箭飞出，朝着明越军队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沼云城，李栋许的心情始终不能平静，不能如他过去指挥的每一场战争那般淡定从容。这将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战，他不能失败，他的自尊让他不能容忍失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李栋许已经可以看清欧阳图和那个少女依然坐在那儿。冲进去，直接冲进去，哪怕只是杀了欧阳图，对定南军来说就已经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李栋许觉得自己似乎看见欧阳图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然后他的手抬了起来，然后从沼云城中传来震天的战鼓声，然后沼云的城门轰然合拢腾起巨大的烟尘，然后沼云城头飞来密密麻麻的羽箭。

　　李栋许挥刀挡开飞向他的几支羽箭，只觉自己的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一口老血就要喷将出来。

　　他死命咽下那口血，狠狠的盯着那道关上的城门。他中计了！他居然被欧阳图给骗了，害得他足足耽误了大半日的时间。

　　根本就没有什么陷阱，沼云城中果然如同六皇子所猜想的兵力空虚。从羽箭飞来的数量他便能知道，城中最多不过五六千兵力。而他居然被欧阳图的一阵琴声给吓了回去，耽误了如此宝贵的时间，李栋许又是一口血冒了上来。耻辱啊！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攻城！杀死这些大楚的狗贼！”李栋许再次咽下翻涌到喉头的心头血，声嘶力竭的大声喝道。

　　“杀死大楚狗贼！”士兵们叫喊着，群情激奋的冲了上去。

　　他们的兄弟有的死在青峦城下，有的死在崔凉城外，本就憋着一肚子的怒火。而如今，他们都知道这一战关系着整个明越的命运，更是让他们的战斗力瞬间提升了一个层次，一个个如狼似虎般扑向沼云城头。

　　宋潇雅在暗卫的守护之下也站上了城头，也终于第一次亲眼看到了战争的残酷。有明越的士兵从城墙下爬上来，然后被大楚的士兵砍伤后摔了下去，然而爬上来的明越士兵越来越多，也终于有大楚士兵被砍伤被杀死。然后又有其他士兵替换掉被杀死之人的位置。

　　宋潇雅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比她能够想象的还要残酷和血腥。不时有断裂的肢体飞到她的跟前，鲜红的血液和雪白的脑浆混合着淌成一条河。刀枪砍入肉体的声音，受伤者痛苦嘶吼的声音，仿佛电钻般直接钻入她的脑中，她猛地转身扶着城墙干呕起来。

　　“姑娘，我们陪你下去。”九婴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宋潇雅闭眼，摇摇头，“不用管我，你们，去帮忙。”

　　“不行，我们必须保护姑娘的安全。”九婴扶住她的手紧了紧。

　　宋潇雅猛地回身甩掉九婴的手，残肢仍然在她眼前飞舞，嘶吼声仍然在她耳边响起，然而她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镇定。“若是沼云城破，我们又有什么安全可言？”

　　“姑娘，我……”九婴急道。

　　“你说过，我才是你的主子，就算我让你去杀了叶筝你都会去，不是么？”宋潇雅的眸子狠狠的收缩，死死的盯着九婴的双眼。九婴一愣，死死咬住嘴唇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命令你，”宋潇雅最后看了九婴一眼，再扫视了跟在九婴身后的五个暗卫，眼光投向依旧残忍厮杀的战场，“我命令你们，帮助定南军守城。”

　　九婴的双拳握得死紧，紧紧闭了闭双眼，“是。”他随即转身，吩咐身后五人，“我们分散开来，每人护住一段城墙，主要替危难中的士兵解围。”

　　宋潇雅听见后不发一言，却是暗自点头。九婴不愧是九大暗卫之一，果然最能抓住重点。以他们的身手若是一味的厮杀，也许的确能杀死更多的敌人。然而人力总有尽时，当定南军五千将士死伤殆尽之后，他们六人还能有什么作为？因此，九婴把重点放在替危难的士兵解围之上，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定南军的兵力。

　　“是。”五名暗卫齐齐应道。六人不再回头，各自选了一个方位飞奔而去。

　　“若是沼云城破，若是我不得不死，你们便也以死相随吧！”宋潇雅清冷的声音传来。九婴身形一顿，却不回头，只是响亮的答道：“遵命！”

　　宋潇雅看着九婴远去的身影，眼中滑下一行清泪。她知道九婴懂了她的意思，以命守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她的这句话何其残忍，那可是跟她朝夕相处的九婴啊！想到九婴可能再也回不来，她只觉得挖心掏肺般的痛。

　　然而，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他们的家人又怎会不跟她一样挖心掏肺的痛？想要减少这样的哀痛，就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要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沼云就必须保住。

　　“啊！”一声惨呼响起，将宋潇雅从伤痛中惊醒过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倒在了她的脚下。

　　宋潇雅定睛看去，那是一个不过十多岁模样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此时他正捧着自己的手腕痛苦的呻吟着，那手腕之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鲜血在汩汩的往外冒着。

　　宋潇雅立刻蹲下身子，摸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来不及消毒便直接刺入了那少年的几个穴道之中。血流的速度立刻缓了下来。那少年的神志还甚为清醒，睁眼看到眼前的少女，不由得一愣，“宋姑娘？你是宋姑娘？”

　　宋潇雅对他微微一笑，伸手将他完好的那只手臂搭到自己肩上，“能站起来吗？”

　　“能。”少年咬着牙一用力，宋潇雅顺势起身，将那少年拖了起来。

　　“我送你下去。”宋潇雅用力扶住那少年，两人往城下行去。

　　“我知道你是宋姑娘，我们都知道你。”少年低声说道。

　　宋潇雅笑着点点头，“你的伤不轻，别说太多话。”

　　少年扯起嘴角，“少了只手而已，我可是杀了两个敌人才受伤的。”语气中满满都是自豪。

　　宋潇雅瞟了一眼他被血浸透的衣衫没有说话，那少年居然敏锐的察觉了她的眼神，“我身上都是敌人的血，砍掉我手掌的那家伙也别想好受，我那一刀他也要少块肉。”

　　宋潇雅微微勾起唇角，“你是最勇敢的士兵。”

　　那少年眯起眼睛，似乎能得到宋潇雅的称赞让他极为得意，连手腕上的痛楚都减轻了不少。

　　到得城下，已经有十几个伤势不一的士兵躺在地上。另一边，欧阳图也是一身血迹的拖着一个伤兵走了过来。而城中唯一的一个军医正手忙脚乱的帮伤兵们处理伤势。

　　宋潇雅扶着那少年靠墙坐下，对着欧阳图一笑。

　　欧阳图的神情有些懊恼，“可惜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只能尽尽绵薄之力了。”

　　宋潇雅笑道；“战场上若是没有先生这样的人，若是都只懂得用蛮力厮杀，战争还要残酷更多啊！如今，我们能做多少就是多少吧。”

　　欧阳图点头，“丫头你歇会儿吧，士兵们都是牛高马大的，你能拖动几个？”

　　宋潇雅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帮军医替伤兵诊治，欧阳先生忙自己的去吧。”

　　欧阳图微微颔首，转身又往城墙上去了。宋潇雅则走向那名军医了解情况。

　　原来沼云城中的药品还算充足，然而军医只留下一人，自然是忙不过来。现在有了宋潇雅的银针止血，军医得以快速的处理伤口和上药，宋潇雅再负责后期的包扎，两人的配合越来越默契，速度也越来越快。

　　然而送来的伤兵越来越少了，宋潇雅心知欧阳图的体力也无法再支撑下去，那些无法及时救助下来的士兵，估计都只有等待死亡的到来了。

　　她抬眼看了看西方，最后一丝阳光即将湮灭，却还在努力的把天空染成血红一片。她拖着疲乏的身子往城墙之上跑去，天快黑了，战局到底如何了？

　　城墙之上，厮杀仍在继续，只是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眼看着天空黑了下来，城下传来明越军队的号角之声，这是要暂时休整的意思。沼云的将士们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宋潇雅踩着满地已经有些凝固的鲜血，穿过坐在血泊中休息的将士们，四处张望。她的样子也不好看，裙摆早被她撕成几片，绑在了腿上，素色的衣衫上也被鲜血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红褐色斑点，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宋姑娘。”有人喊她。

　　宋潇雅循声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一双闪亮的眼睛。只不过血污已经让所有人都变成了一个样子。

　　“皇甫校尉？”宋潇雅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是我。”皇甫英已经累得站不起来，只能抬手挥了挥。

　　宋潇雅快步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你……可还好？”

　　“好着呢。”皇甫英呵呵一笑，露出一口被鲜血染红的牙，“他娘的明越狗贼，再来五万，老子都不怕。”

　　宋潇雅抿嘴一笑，这家伙上了战场，说话也不讲究了。

　　“好好休息一会儿，吃点儿东西。”

　　“刚吃了，和着血吃的，吃得老子浑身都是劲儿。”皇甫英挥了挥手臂。

　　“是啊，浑身都是劲儿。”周围的士兵们都大喊着，哈哈大笑着。

　　宋潇雅的眼眶一热，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在士兵们面前掉下泪来。她不知道到最后，这些无所畏惧的士兵还能剩下多少。他们明明已经筋疲力竭，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在下一秒就没了性命，却还是如此乐观豁达。

　　宋潇雅做不来矫情的事，她只是伸手握住了皇甫英宽厚的大掌，“我给大家唱个曲子可好？”

　　皇甫英眼神一亮，“好啊！大伙儿听着，宋姑娘要唱曲子给大伙儿听呢！”

　　“好啊，好啊！”士兵们都开心的笑着，把这话传了出去。很快的，整个城墙上都知道宋姑娘要唱曲子了。

　　那些隔得远的士兵都不满的嚷嚷着，“宋姑娘到这边来，我们听不到。”

　　宋潇雅微微一笑，轻轻开口，虽然劳累了一天的她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却更是唱出了满满的豪情。

　　“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皇甫英开口跟着唱，身边的将士们也都开始跟着唱，歌声慢慢传了开去，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让海天为我聚能量，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看碧波高壮，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我是男儿当自强……”

　　歌声的感染力是非凡的，连远处的士兵们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做个好汉子，热血热肠热，比太阳更光！”

　　士兵们唱着、笑着，仿佛之前的疲惫全都消散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全身都充满了力气和杀敌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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