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旧年的情事

　　太后眼神变得迷蒙，似乎回到了当初那遍地烽烟的战场之中。“我一共有五个孩子，长子和次子那时已经随着先帝上了战场，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便跟在我身边。另外还有闵将军的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

　　“三个男孩子都到了启蒙的年纪，也认真跟着读书，而三个女孩子中却只有闵将军的大女儿闵幽芝愿跟着一起认字。剩下两个小丫头年纪还小，一个是永宁也就是筝儿的娘亲，还有一个便是幽芝的小妹妹幽兰，两人总是偷偷溜出去玩儿，调皮得紧，谁都拿她们没办法。”太后说着摇摇头，一脸无可奈何的微笑。

　　“幽芝跟我的三子玄奕年龄相当，相处得也甚为融洽，咱们两家人早已将他二人看作是珠联璧合的一对，也早早的订了亲，只等天下大定之后正式成亲。”

　　“哪知，大楚还未建立，我的两个大儿子便都战死沙场，以致开国之后，玄奕竟意外的成了储君。定天三年，天下大定，两家人便议起了两个孩子大婚之事。没想到玄奕居然提出要退婚，说他心仪的并非幽芝，而是幽芝的妹妹，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闵幽兰。”

　　“此事在当年可谓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幽芝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而幽兰却是坚持绝不会嫁给玄奕，甚至以死明志。玄奕见幽兰如此决绝，最终放弃，还是跟幽芝成了婚。不过谁都知道，在幽芝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疙瘩，一个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

　　“却不想，两人婚后三日回门之时，幽兰突然出现，跪在所有人面前削发为誓，说她从此闭门修佛，终身不嫁。自此，她真的再不出门，青衣素食，抄经念佛，一个好好的女孩子竟如枯木死灰一般。”

　　“然而几年之后，幽兰突然失踪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至于那信中写了什么，连我都不知道，应该只有闵家几人知道吧，估计皇后也是知道的。”

　　宋潇雅抬眼望向太后，太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娘娘所说的故人，便是这位闵幽兰？”

　　“是。”太后轻叹，“你跟幽兰并不是很像，但是说话的神态，一举一动的气韵，却让人不得不想到幽兰。皇后第一次见你时便有疑惑，直到见到兰美人这才恍然。呵呵，居然会有兰美人这样的女子出现在宫中，这宫里的人也算是有心了。”

　　“为何会怀疑我，而不是兰美人？她不是更像闵幽兰么？”宋潇雅的心砰砰直跳。

　　“能进宫的女子，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宫女，身世来历都是清清楚楚。你以为皇后不会去查兰美人么？当然是已经查得清楚明白再无疑意。而你却是个父母不详的孩子。更何况，若是蒙上你们的脸，任何一个熟悉幽兰的人都会觉得你，更像她。”太后盯着宋潇雅的双眼，眼中都是慈爱和怜惜。

　　“幽兰是个好孩子，她的性子活泼，根本在家坐不住，有时候比男孩子还要调皮还要胆大。也许是看多了战争看多了杀戮，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喜欢幽兰，因为她的单纯和简单，会让人相信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是灿烂的、风是轻柔的，会让人彻底摆脱所有的阴郁。唉，我也怪不得玄奕会喜欢上她，只可惜是有缘无分。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孩子居然把自己关在屋中长达几年之久，我当时还以为她第二日就要离家出走呢！”太后说着摇了摇头。

　　宋潇雅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中的汗凉津津的，黏得很不舒服。

　　“所以，你知道为何皇后对你的态度时好时坏了吧？这不怪她，她心里苦了几十年了。当初她是最疼这个妹妹的，又怎能接受自己的未婚夫爱上自己妹妹的现实？可是幽兰的自闭和失踪更是让她内疚自责。又爱又恨又想逃避，又怎能强求她该如何对待你。”

　　宋潇雅淡淡一笑，“似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认定我跟闵幽兰有关联了？”

　　“难道没有吗？”太后的眼中满是了然。“皇后查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一点线索就妄下结论的。”

　　“娘娘，”宋潇雅深吸一口气，“小雅可能见见皇后娘娘？”

　　太后脸上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瑞雪！”

　　瑞雪应声推门而入，“娘娘！”

　　“派人去凤藻宫，请皇后娘娘过来。”

　　“是！”瑞雪答应着退了出去。

　　太后看向宋潇雅疑惑的脸，笑道：“是皇后让我跟你说这番话的。她知道之前的态度让你有些怕，不会对她坦诚，所以才求到了我的面前。她这些年心里的苦，寻妹妹不得的愁，我都看在眼里。况且若你真的跟幽兰那孩子有关联，我也是欢喜的。”

　　“娘娘，”宋潇雅问：“若最终证实我跟皇后娘娘的妹妹并无关系，娘娘还会如从前一般待我吗？”

　　太后凝视她片刻，淡淡的道：“傻丫头，你就是你。就算你跟幽兰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是你。”

　　“谢娘娘！”宋潇雅轻轻笑了，仿佛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她其实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她在乎的人都知道她出生贫寒，却一样的喜欢她一样的宠着她。这些她在乎的人中甚至也包括了这位看似威严实则慈爱的太后，当太后在那次宫宴上为她说出那句“好一个皇亲国戚达官贵人，诸位扪心自问，三十年前都是什么身份？身份就比这小丫鬟高贵多少？”时，她就把她列为在乎之列了。

　　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可是事已至此，就算逃避皇后娘娘也一定会查出真相。宋潇雅只是希望，身份的变化不会造成身边人们的困扰。更甚，若是太后和皇后抱了这样的期望，最终却发现并非如此，她们对她的态度会是怎样的变化？她又该如何自处？

　　又是忐忑又是期待，终于听到宫女来报，“皇后娘娘到！”

　　太后看了宋潇雅一眼，“请皇后进来。”

　　宋潇雅站起身来，微微屈膝，“昭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快走几步一把握住宋潇雅的手腕，“免礼！”

　　宋潇雅抬起头来，却见皇后一双眸子中满是惊喜、惆怅、期待、逃避，竟是各种情绪纠结在了一起。

　　皇后呆呆的看了宋潇雅一会儿，这才转向太后施礼道：“儿媳见过母后！”

　　太后微微一笑，“坐。小雅也坐。”

　　皇后在宋潇雅对面坐下，深深呼吸了几下，“上次的谈话，小雅可愿认真回答？”

　　宋潇雅微微低头，“昭敏惶恐，上次虽然所言非虚，却的确有所隐瞒，还请皇后娘娘不要见怪！”

　　皇后轻叹一声，“本宫又怎会怪你，若非今日母后告知了前因后果，任谁都不敢轻易透露。”她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面前的矮几上。“大楚开国之初，前朝贵族进奉给先帝无数宝物，而先帝也赐下大量金银宝器给各个勋贵之家。我父亲的所得之中正好有三块美玉，一块羊脂白玉、一块冰晶紫玉、一块芙蓉暖玉。”

　　皇后的视线流连在几上那块玉佩之上，目光中充满了回忆。“于是，父亲找来能工巧匠，将这三块美玉雕琢成了三块玉佩。除了吉祥的图案之外，每块玉佩的中心都用镂空之法刻出一个古字，正好是我们三兄妹的名字。”

　　“大哥的那块是羊脂白玉，刻着福禄寿喜图案和一个斯字。这块冰晶紫玉是我的，刻着三阳开泰和一个芝字。还有那块芙蓉暖玉，是妹妹幽兰的，刻着喜上眉梢和一个兰字。”

　　皇后说着，抬眼看向宋潇雅。宋潇雅犹豫片刻，从手包中取出那块已被她摩挲多次的芙蓉玉佩，小心翼翼的也放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之上。

　　皇后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惊呼。她身后的玉镯无需提醒，已然快步走到宋潇雅面前，“请县主见谅！”说着便取走那块玉佩送到了皇后的手上。

　　皇后的双手轻微的颤抖着，轻轻的沿着玉佩的每一个纹路勾画着。“就是它，就是这块玉佩，兰儿的玉佩！”她缓缓的眨着双眼，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滴落下来。

　　“皇后娘娘！”宋潇雅轻唤一声，有些期待。

　　皇后抬眼看向她，脸上的神情极为柔和，“难怪，我第一次见你之时，就觉得那么熟悉。特别是看到你的背影，我还以为是兰儿回来了。”

　　“这块玉佩的确是我从养父母那里偷来的，却也无法证明它与我的关系。”宋潇雅垂下眼帘，控制着浑身的战栗。

　　“这有何难？”皇后冷哼一声，一国之母的气质陡然爆发，“杨清！”

　　一名内侍立刻跑了进来。

　　“传本宫密旨，令大内侍卫赵远年率队前往宋庄，即刻将宋孝喜一家押解回京。记住，不得惊动任何人，本宫要亲自审问。”

　　“是！”

　　杨清走后，皇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柔和，看向宋潇雅道：“你的心中一定还有很多疑问，也是时候让你知道过去的事了。”

　　太后淡淡的道：“皇后，可需哀家回避？”

　　皇后转向太后，垂首落泪道：“母后无需回避。母后这些年来对儿媳的照顾和体贴儿媳一直铭记在心。只因当年之事事关小妹的清誉，且与国事与皇家无关，所以才被隐瞒了下来。今日，这里没有太后也没有皇后，儿媳只当您是亲娘一般，权当闲话家常吧！”

　　太后点头轻叹，挥手摒退了所有下人。“好孩子，这些年也着实难为你了。”

　　“儿媳不敢。”皇后说着又看向宋潇雅，半晌才又叹了一声。

　　“之前的事，母亲已经跟你讲过了吧？当我听说未婚夫要退婚，而且想娶我的妹妹之时，我的心里是怨恨的。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兰儿的错，可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嫉恨，唯有将自己关闭起来，否则我无法预计会对兰儿做出怎样的事来。”

　　“后来，听娘说，兰儿藏了一把匕首在袖中，当着玄奕的面将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说若是相逼她便自绝于此，才最终打消了玄奕的念头。可当时，我并不感激她，只觉得她是惺惺作态。”皇后说到这儿现出一丝苦笑，“只因，我知道，其实爹娘是希望玄奕能娶她的。甚至他们还跟我商量过，我为正妹妹为侧，姐妹俩共侍一人。妹妹当时的举动在我看来，不过是不愿做小罢了。”

　　“直到大婚之后，我依然是怨恨的，只因我深知玄奕的心中始终只有兰儿一人。可兰儿毅然宣布从此青灯古佛，永不嫁人，才真真切切的让我知道她是真的不愿嫁给玄奕，甚至不愿嫁给任何一个人，是我错怪了她。”

　　“可是我的心里更加难过了，总觉得是因为我的怨恨我的不满才让兰儿走上了这样一条路。我的心里满是愧疚，总想补偿她，想要劝她放过自己也放过我。可是兰儿跟我说她真的是自愿如此，与我无关，让我无需自责。可我怎能不自责？看着那个永远给身边人带来欢笑的永远阳光灿烂的少女，从此脸上再无笑颜，心如死灰般的沉寂，我怎能不自责？”

　　“直到兰儿失踪，留下了那封信，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真的与我无关。爹暗中派了多少路人马四处搜寻，我知道玄奕也派了很多人手出去，但是都没能找到她的踪迹。我不恨了不内疚也不自责了，但却依然不敢保证，在明显感受到玄奕对她的思念之时，能没有一点点的嫉妒。我不知自己该以怎样的心情去想念我的妹妹，可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阵沉默，宋潇雅突然为皇后感到心疼。从她的字里行间，她能听出皇后是真的很爱很爱皇上的，无关乎身份地位，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女人对男人的爱。可自己深爱的人心中永远住着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是自己已经失踪已久的亲妹妹，你无法抗争就好像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的道理，满腔的心酸只能自己偷偷的品尝。

　　“兰儿的信说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她这样？”太后的语气中是满满的无奈，皇后的苦她自然是看在眼里，却也无计可施。

　　“母亲可还记得并肩王袁啸天？”皇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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