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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叔不见了


石头被同学们夸得飘飘然,见宋初夏来了,趁着桌上水迹未干,便急急问道:“先生,我是不是写得不错?”

        小牛犊似的眸里露出期待的神色。

        宋初夏只好挤出一抹笑,拍了拍石头肩头道:“是有进步,但是,还要多加练习,不能松懈。”

        石头顿时欢呼:“先生夸我喽!”

        小孩一如既往地臭屁,全然当她后边的话是耳旁风。

        大雨过后是大晴天,暖暖的日光烘着大地,第二日清晨,田野、树木和泥泞的乡村小路上的水份都就全被蒸干了,踏过路面的鞋底只沾到浅浅的干泥点子。

        “一二一,一二一……”

        宋初夏在最前头领跑,额前碎发被吹得胡乱扬起,口号喊得震天响。

        跑完两圈后,她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珠,呼,出了身汗,早起的疲惫被一扫而空,身心愉悦。

        但并非所有人都觉得愉悦,八岁的春花估计家里伙食不错,吃成了孩子群里最胖的。她拖着肉乎乎的小短腿咬牙跑完后,头发都湿成了一片,喘着粗气儿,一张嘴还被风呛得直咳嗽。

        石头却还意犹未尽,问道:“夏妹妹,我们今天还做不做那个广播体操啊?”

        春花好容易顺了气儿,闻言便啐了石头一口:“石头你牛似的有劲儿,不去耕田,真是浪费哩!”

        石头鼓起脸,不服气地回呛道:“现在不是在念书嘛,念了书以后考状元去,当大官去,还种什么田呐。”

        此番惊天言论一出,孩子们都哈哈笑成了一团。

        但孩子们的笑声里多是好玩儿,并没有嘲笑的意思。天真童趣的孩童时期嘛,做多大的梦都是可以被接纳的。

        宋初夏看了眼石头,又看了眼在后头跟在大姐身后慢慢走的江澈,状元难道是杂货铺批发的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考。

        教了娃儿们写自己的名字后,宋初夏打算再教下地名和他们各自爹娘的名字,她特意把进度放慢:“咱们现在是初学阶段,基础一定得夯实了,且这几样是必须学会的。”

        春花举起了小胖手,表示有话说。

        这是宋初夏定的规矩之一。

        村里孩子时而乖巧时而毛猴儿似的,到底还是一群小学生,对付小学生,就得立规矩。例如有事儿先举手。

        虽然都是一条村里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谁小时候尿过几回床都数得出。

        可孩子们总觉得,夏姐儿一站在寸金堂里就跟变了个人,跟家里的长辈似的,身上莫名有股威严之气。

        如此他们自然不敢不听她的话,都老老实实地按着规矩来。

        当然,宋初夏一向信奉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学生们每天要完成她布下的课后习字作业,把当天学的内容描一页纸,但写得最好的三位小朋友,累计三次就可以得到果脯一颗。

        恩威并施,她就不信还不能把这群毛孩子给治得服服帖帖的。大出血的宋初夏忍着肉痛,满怀欣慰地想。

        得了先生的示意后,春花一脸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几样是必须学会的呀?”

        宋初夏心道,傻孩子,不是这几样必须会,只是这几样得先会,往后要学的还多着呢。但此时不好将话说来,免得吓得几个孩子打退堂鼓又回家耍尿泥。

        便微微一笑道:“往后人家叫你王小明,你写个李小狼出来说——厉害吧,这三个字就是王小明!到时万不可在外报出我的名儿来。”

        春花顿时噎住,几乎脱口而出:“这样岂不是跟石头一样笨了!”

        满座哄堂大笑。

        接连被春花戳伤的石头气哼哼地看她:“谁笨了?我看春花你以后会把名字写成夏草,干脆改名夏草得嘞!”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春花哪受得了这个气儿,立马起身要去撕了石头那张嘴。

        猴子打架可不分雄雌,孩子也是。

        但他们显然忘了如来佛宋老师专治泼猴儿,她一把按住春花,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先生支持你们比拼——就比今晚的习字如何?别人写一页,你们写两页,看谁写得好。”

        “赢了拳头算什么,赢在人生起跑线上才是真的赢!”宋老师风轻云淡道。

        这高深莫测的样儿,顿时唬住了一众小孩。春花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也直觉不太对劲,问:“可不可以……不加作业?”

        宋初夏摸了把春花的肉脸,接着忽悠道:“傻孩子,比输赢的事儿怎么能叫加作业呢?输了的人就要给对方道歉。”

        石头和春花二人此时哪还顾得上较劲儿,想到令人头大的作业,眼泪都要喷出来了。

        课堂安静下来了,宋初夏重新看向所有孩子,神色肃穆。

        “大晋虽然只有一个江陵府,可江陵府却不止一处叫小枣村的,还有小早村,小灶村,你们不认得自己的家,日后不小心走丢了或被坏人拐走了,又该如何找到你们的小枣村呢?”

        说到这种话题,孩子们就没有不怕的,都默了半晌儿。

        突然有哭声响起。

        学生们扭头四下寻找,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毛蛋身上。

        毛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抽抽嗒嗒道:“我爹说,我二叔被拐子拐跑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连个信儿也没叫人捎回来,是不是就因为他不识字呀?”

        当年毛蛋才是个一岁的小娃娃,对二叔没有多少记忆,这件事也是从他爹娘嘴里听来的。

        据说他二叔跟家里人说要到小夏河对岸的山上摘果子回来吃,便再也没回来过。

        自从二叔不见后,毛蛋一家人在附近十里八乡都找了个遍,但人没找着,河里也没捞起过任何尸身,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

        没见着尸身到底是好事,至少家里人还能有个盼头。

        可好端端的一个人哪会凭空消失?家里人思来想去,便疑心他是被拐子拐走了。这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北边的黑煤窑里头多的是被卖或被骗进去做苦工的,下至几岁小童,上至八十老汉,一旦关了进去,完全是叫天天不应,想跑?没门儿。

        只是疑心归疑心,又如何去找?

        爷爷奶奶整日唉声叹气的,不久后相继撒手人寰。爹娘也愁眉苦脸,头几年抱着小毛蛋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喃喃: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弟弟,不然日后到了地下,没脸见爹娘啊!

        毕竟弟弟失踪时,还只有十五岁,虽不是小孩儿,但也只是个半大少年。

        学生里有听过毛蛋家的事儿的,也有从未听过的,但这会儿听毛蛋一讲,心里都毛毛的,还有点难过,好几个孩子都跟着红了眼。

        怪不得毛蛋爹总是把毛蛋拴在身边,毛蛋家离这里才几步路?但他仍坚持每日上学下学接送。

        “也不知道二叔在外边过得好不好,冷不冷,饿不饿,有没有被坏人欺负……”毛蛋止不住抽噎。

        这类恶事,真是古往今来都层出不穷呐。宋初夏暗叹。

        她给毛蛋擦了把脸,又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小把果脯,放到他手里,哄道:“那今天先教毛蛋好不好?你爹叫什么?先生教你写。”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毛蛋不哭了,可眼睫毛还湿着,显得可怜巴巴的。

        他吮着一颗果脯,歪着脑袋想一会儿,神情无比认真:“我爹,就叫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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